輿論的推波助瀾下,人們自覺將月亮花兒童失蹤案與斜陽路兇案聯係在一起,各路新媒體、流量號更是爭相分析。警方擋不住所有好奇的目光,主播、記者們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寫出駭人聽聞、博取眼球的文案。
黃勳同這起案子本就迷霧重重,好像哪裏都有線索,但又處處都缺著什麼。輿論不斷發酵,已經幹擾到重案隊的偵查,刑偵支隊長謝傾都來找季沉蛟問是怎麼迴事。
季沉蛟不得不分出心思,“照顧”一下月亮花的案子。
周綜藝六歲,大班,是班裏的孩子王,非常活潑好動,正義感強,如果看見弱小的孩子被欺負,一定會上前幫忙。
他幫忙的手段就是揍人。在幼兒園和他家所在的歡笑亭小區,都有調皮的小孩被他揍過。
他運動也很好,最喜歡玩籃球,小小年紀就會投籃了。
幼兒園對他的評價都很正麵,即便是被他揍過的男孩,也苦兮兮地說,希望他能平安迴來。
周綜藝是家裏的第二個孩子,還有個上小學的哥哥,哥倆的父母周林、符佳佳都是普通銷售員工,工作忙,壓力大,兩年前終於攢夠錢買下現在住著的兩室一廳。
因為沒空照顧孩子,他們將農村的母親接來照顧孩子。
一家五口,過得著實不算舒適。兄弟倆睡一間屋,夫妻倆睡一間屋,老母親自願睡客廳,說是人老了,睡眠少,住臥室的話天不亮就起來,會影響睡在客廳的家人。
雖然生活不富裕,但好歹有了個家。周林和符佳佳沒能力送周綜藝去管理完善的幼兒園,聽同事說月亮花收費低,而且開在附近小區裏,安全,便把周綜藝送了去。
夫妻倆不明白,往年都好好的,以前也沒聽說月亮花出過什麼事,怎麼厄運突然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周綜藝失蹤的時間是四月七號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月亮花因為建在小區裏,所以有對外和對內兩道門,對外的是大門,有監控有門衛,不到接送時間都不會開,比較規範。
但後門對著小區,很多孩子的家就在這個小區,長久以來後門都沒怎麼關,監控壞掉了也沒有及時更換。
案發中午,園中的監控還拍到周綜藝睡完午覺,和小夥伴搶木馬,之後拍到他獨自走向沒有監控的後院——後院不遠處就是後門。
他再也沒有迴到監控中。
下午老師帶領大家做完遊戲,各自帶迴教室時發現怎麼都找不到周綜藝。
能確定的是,周綜藝肯定是從後門離開。派出所和分局已經調取了月亮花小區的所有監控,遺憾的是月亮花小區的監控、物管體係都很落後,攝像頭盲區多、損壞多,幾個門看似有門禁,物管其實根本不管。警察們沒有找到周綜藝的身影,也沒有發現任何形跡可疑的人。
至於目擊者,幼兒園和居民樓隔著一片綠化區,晚上人倒是多,但下午幾乎沒人上那裏去,走訪下來沒人看見周綜藝是怎麼出來的。
如果不是突然有人爆出斜陽路命案的嫌疑人淩某在月亮花做誌願者,這其實就是一起普通的失蹤案。
周綜藝隻有六歲,他不可能主動躲開所有監控離開,一定是有人精心策劃,從既定的路線帶走了他。
這種涉及兒童的案子,分局有充足的偵查經驗,一般會從父母的人際關係著手調查。周家家境普通,敲詐勒索幾乎不可能,那大概率就是有仇怨。偵破應該不算難事。
但現在,顯然有人在故意攪局。網上議論、聲討的聲音不絕,不僅給警方帶來很多壓力,還可能刺激到綁匪。
很多案子,綁匪一開始並沒有撕票的計劃,正是在外界不明真相的拱火下,悲劇才釀成。
季沉蛟捏了幾下眉心,轉而打開幾個新聞號直播號,在主播和記者們的參與下,更多的“內幕”被扒出來,淩獵已經在互聯網上被判了死刑。
一位主播采訪到月亮花的誌願者,這人言之鑿鑿,說淩獵和周綜藝關係一直很差,因為淩獵和男孩們玩“槍戰”,不是真槍,是用手比作槍追逐,一人“開槍”,另一人就配合倒地。
周綜藝每次向淩獵“開槍”,淩獵都不倒,周綜藝很生氣。後來淩獵就不帶他玩了。
一位記者在斜陽路和王麗芬聊了一下午,王麗芬表達欲旺盛,痛陳鄰居淩獵嚇唬過她的小孫子,不給小孫子吃雞翅,“一般大人看到小孩都會給吃的吧?他黑著臉理都不理,這就是沒愛心!要我說,他這人肯定有問題,對小孩一點愛心都沒有,為什麼會去幼兒園做誌願者?”
這段采訪目前是所有報道中熱度最高的,一是因為王麗芬是報警者,她的話有分量,二是因為寫這篇報道的人文筆了得,尤其是細節處很能引起吃瓜群眾的共鳴。
季沉蛟注意到署名,李艾潔,來自榕星傳媒。
他隨意搜了下這兩個名字,這是家專門關注社會熱點的新媒體,李艾潔是他們的明星記者之一,寫過的多篇報道都被大量轉發,內容涉及酒吧亂象、新時代鄰裏和諧等等。
榕星不像是和案子有什麼關係,他們隻是嗅覺靈敏,人們關注什麼,他們就撲向什麼。
再刷新,網上出現新的聲音。
一位主播身穿正裝,站在月亮花門口,以播音腔鄭重質疑:“家長將心肝寶貝送到幼兒園,是因為相信幼兒園能暫時接替他們,在一段時間內照顧好小孩。我們譴責綁匪,他必須得到法律的嚴懲,但是今天jaco想換一個角度與大家探討一下——難道園方就能夠置身事外嗎?”
視頻上,是個混血青年,個子高,頭發略長,長相不錯,看熱度似乎是個網紅主播。
“淩某根本沒有從業資格,他不是老師,那大家想不想知道他是如何找到幼兒園這份工作?jaco了解到,原來月亮花為了省聘用正規幼師的工錢,啟用了大量誌願者!”
“誌願者不需要從業資格,不需要每天上崗,一周來個兩三次,包吃,薪酬按次數計,比幼師便宜得多!jaco不反對幼兒園請誌願者,但請之前能不能對誌願者做一個背調?淩某與鄰居不睦,對小孩無愛,這種人是怎麼混進來?”
這條視頻一經發出,再次引發討論,月亮花見一把火燒到了自己身上,園長馬上出麵道歉,並且終止與所有誌願者的合作。
沈棲查清最初爆料者的身份,不出季沉蛟的意料,此人正是月亮花的員工,潘攸,男,二十二歲。
不過現在,經過輿論一炒,他已經當不成誌願者了。
“這不是給咱們添亂嗎!我去找他!”沈棲氣咻咻的,他倒是不在意這人給淩獵扣鍋,但因為這個人,整個重案隊的工作都被耽誤了,他火氣上頭,嘴巴都起了個泡。
季沉蛟也要見見這個潘攸,帶沈棲一起去了分局。
潘攸哭喪著臉,顯得十分無辜。分局的刑警正在詢問他的基本情況,以及和淩獵的關係,為什麼要發那種視頻。他說著就哭起來,“早知道我自己會跟著丟掉工作,我就不發那段視頻了。這關我什麼事啊?我做錯了什麼?憑什麼把我也開除了?我和他不同,我從小就喜歡小孩子!我最不可能傷害小孩子!”
季沉蛟站在牆邊,潘攸看他一眼,縮了縮肩膀。刑警介紹這是重案隊的負責人,潘攸馬上收迴視線,不敢和季沉蛟對視了。
季沉蛟打量他,他染著一頭金發,顏值還行,和那個叫jaco的主播差不多。
“我外婆就住在斜陽路,那案子稍微一打聽就知道。我平時也玩直播,做我們這個,都要有點捕捉熱點的能力的。”潘攸說:“我當天就去斜陽路打聽,得知殺人的好像是我同事,就是淩獵。”
分局刑警:“你既是主播也是誌願者?”
潘攸搓搓手,“這又不衝突,很多人不都發展副業嗎?那淩獵也不止幹誌願者。”
季沉蛟這時出聲,“你號叫什麼?”
潘攸緊張道:“你要封我的號嗎?”
分局刑警說:“丟工作也沒見你這麼緊張。”
“那能一樣嗎?”潘攸說:“誌願者本來就賺不到幾個錢,我號就是我的命!我辛辛苦苦養起來的!”
“行了少廢話。”季沉蛟說:“叫什麼?”
潘攸不情願地說了串id,季沉蛟當即搜索,一掃最新排序和最熱排序,眼神漸漸冷下來。
潘攸和jaco雖然都是主播,但製作的內容截然不同,jaco每一期都圍繞不同內容展開討論,潘攸的則大部分是幼兒園日常,拍小孩吃飯上課做遊戲,拍幼兒園內環境,而且沒有打碼。
他也拍其他內容,比如旅行、美食、電子產品和化妝品測評,似乎什麼熱度高,他就去蹭,沒有自己的東西。不過他的所有視頻裏,點擊最高的都是幼兒園。因為他給自己打上了幼兒園誌願者的身份,想看的人在他這裏能夠看到第一手資料。
季沉蛟再次看向潘攸,潘攸嚇得一哆嗦,“真,真要封我的號啊?”
季沉蛟說:“周綜藝失蹤,和你的關係比較大。”
潘攸話都說不利索了,“怎麼,怎麼可能?我為什麼要害周綜藝?和他關係不好的淩獵,不是我!”
“我,我,你說我誣陷淩獵我認!他早就被你們帶走了,我知道他不可能綁走周綜藝,所以我爆料沒敢用實名。”
潘攸越說越急切,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掉下來,“我這不是想炒點熱度出來嗎?我一點都不紅,這麼大個機會擺在我麵前,我要是不抓住,一輩子都紅不起來了!”
“我那條爆料都沒說是淩獵綁走周綜藝,隻說他和斜陽路的案子有關,這不是事實嗎?網民要聯想,我也管不著啊!後來我也就是利用誌願者的身份接受采訪,漲了點粉,眼看快要火了,你們又來封我號!”
“啊!你們是不是覺得我自導自演?我冤枉!我沒有!不是我綁了他!”
季沉蛟冷眼看著他,“說夠了沒?你也知道你利用誌願者身份。你這不是第一次利用誌願者身份吧?”
潘攸傻了,“什麼?”
季沉蛟將手機轉過來,讓他看他主頁的那些視頻,他還是不懂,“這又怎樣?”
季沉蛟說:“誌願者賺不到多少錢,在月亮花當誌願者的大多是住在小區的阿姨,你找不到別的工作嗎?為什麼要當誌願者?”
潘攸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季沉蛟:“因為你想要的就是在誌願者這個名頭,這樣你拍的內部視頻才有人看,你在用月亮花的資源給你攢粉。”
“那,那又怎樣?”潘攸激動道:“沒誰說不能這樣!園長都沒阻止我!”
季沉蛟:“所以他,還有整個月亮花、周綜藝的家庭都付出了代價。你沒有想過,看你視頻的有哪些人嗎?”
潘攸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了,“你是說……”
“嫌疑人恐怕就是通過你的視頻,了解月亮花的內部布置、時間安排,然後帶走周綜藝。”季沉蛟說:“潘攸,你到現在還惦記著你的號?”
潘攸脫力地靠在椅背上,臉色慘白,不能接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更不能接受自己也許參與了犯罪。
這時,分局負責這起案子的中隊長何風走了過來,“季隊,正好你來了,周綜藝這案子有點蹊蹺,你幫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