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獵:“糾正一下,不是在知道梅瑞雪綁架周綜藝之後,是知道梅瑞雪躲在西橋街之後。”
西橋街這個地方比較特殊,它本來就在城市邊緣,幾十年前是個半封閉的工廠生活區,與外界交流很少,一些老工人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西橋街——放在今天這簡直不可想象。
所以當工廠消失,西橋街仍舊沒有融入主城,很多市民提到西橋街,還以為它屬於西邊的縣鎮。
重案隊以前沒有去西橋街查過案,季沉蛟對那一片也不怎麼熟悉。
“你不是好奇我做過什麼工作嗎?”淩獵接著說:“去年我剛來夏榕市的時候,當過貨運司機,不過不是送重貨,就那些家具、飲用水之類的,介於重貨司機和快遞員之間。”
“站點離西橋街不遠,我每天都經過西橋街,發現那兒東西便宜,也不怎麼規範,讓餐飲店幫忙,很容易就能拿到液化罐。”
“還有一點,西橋街的老房子起初不通氣,管道是最近幾年才按需接的,如果當時統一接的時候,你沒有接,那現在住進去,就用不上天然氣。”
季沉蛟看淩獵的眼神多了一絲興味。淩獵說到這裏,他已經明白淩獵的判斷從何而來的,但是新的疑問接踵而至,淩獵自稱在西橋街附近送貨,但一個普通的送貨司機,會把西橋街的天然氣管道、液化罐買賣打聽得這麼清楚?
淩獵去年才來到夏榕市,而且早就沒當司機了,送貨時間恐怕隻有一個月。
“梅瑞雪住在老房子裏,還帶著一個孩子,水電氣缺一不可,她沒辦法立即接通天然氣,那就得購買液化罐。”淩獵笑道:“她幹出了綁架孩子這種事,算是一個危險人物。她一開始沒有殺人的打算,更不會想到液化罐的其他用途。但她一個初犯,麵對綁來的孩子、網上的罵聲、被捕的壓力,她的惡必然被激發出來。看到用來炒菜的液化罐,她會想到,噢,我應該多囤一些,大不了同歸於盡。”
這正是梅瑞雪在發現自己被包圍時,衝動之下做出的舉動。她抱著液化罐,睚眥欲裂,季沉蛟的瞄準具已經對準她。
但是要從她藏匿的地點推斷出她準備有液化罐,卻必須對西橋街的老房、生活非常了解,並且有異常跳躍的思路。
季沉蛟一時沒說話,隻看著淩獵。淩獵毫不客氣,“是不是被我的聰明才智折服了?”
季沉蛟嗤笑,“那你用你的聰明才智分析一下,黃勳同為什麼會穿著你的功夫袍,死在你家裏?如果兇手不是你,他嫁禍你的原因是什麼?他殺死黃勳同的動機又是什麼?”
空氣突然安靜。
淩獵:“呃……”
季沉蛟:“嗯?淩老師,發揮發揮聰明才智?”
淩獵垂下腦袋,又掀起眼皮偷偷看季沉蛟,“這是你們刑警的分內之事。”
季沉蛟點點頭,“聰明才智啞火了。”
剛才他就是隨便一說,黃勳同一案撲朔迷離,處處蹊蹺,若淩獵被嫁禍,那麼淩獵本身就是局外人,所知不會比警方更多,而若淩獵正是兇手,那無疑淩獵偽裝得很完美,此時更是不會泄露絲毫線索。
“再問個問題。”季沉蛟說:“你為什麼不斷換工作?你真隻是為了生計當貨車司機?我要是在西橋街送一個月貨,我不一定知道老房的天然氣管道問題。”
淩獵:“我上次說,去月亮花是饞醬肉包子,你不信。那我這次說,送貨是想體驗送貨的感覺,隨便看看西橋街那種工廠老街的生活,你恐怕也不信。”
季沉蛟蹙眉。淩獵這樣的人,他當真沒有見過,看似一無所有,但好像又十分富足,天底下的一切對淩獵來講都能用來玩樂。送貨、當誌願者、加入腰鼓隊,那不是營生,是遊戲。
淩獵瞇眼,“季隊長,你知道怎麼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一座城市嗎?”
季沉蛟:“嗯?”
“當貨車司機。車上的貨能讓你名正言順地去所有犄角旮旯,你出現在哪裏都是正當的。”淩獵毫無陰霾地笑了笑,“但是很辛苦,於是我沒幹多久就辭職了。夜晚騎車溜達也不錯,可惜被人盯上嫁禍。”
季沉蛟哼了聲,“你倒是輕鬆。”
淩獵見季沉蛟起身,問:“你去哪?”
季沉蛟頭也沒迴,“去做刑警的分內之事。”
“哎季隊長,我這次算不算立功?”
季沉蛟駐足,“感謝支持警方的工作。”
“口頭感謝不算。”
季沉蛟轉過來,“想要什麼感謝?”
“在車上就說了。”淩獵笑嘻嘻的,“請我吃雞翅,就市局外麵那家。”
“行,改天。”
黃勳同案陷入僵局,重案隊將黃勳同的社會關係查了個遍,沈棲在拿到許可後詳查他的賬戶,都找不出一個可疑的人。他於十五年前來到夏榕市,一直生活在斜陽路,再沒有離開過夏榕市。但夏榕市已經查無可查,季沉蛟與梁問弦商量一番,打算即刻前往黃勳同的家鄉,隔壁鐵河市圍屯鎮。
“能帶上我嗎?”淩獵雙手抓著脖子上的“伊麗莎白圈”,“我已經準備好了。”
季沉蛟上下打量他,衣服換了一身,灰色長袖長褲運動套裝,褲縫上還有兩條熒光色的豎條,背著包,不算那個“伊麗莎白圈”的話,還算看得過去。
說起來,他哪兒找來這麼個圈,還是粉底小紅花?
“我請席晚女士幫我買的,席晚女士大氣。”淩獵跟棒讀的主播似的,“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季沉蛟嗆他,“走什麼走?我是去查案。”
淩獵指著自己,“可我是被你們監視的嫌疑人。”
“你也知道你是嫌疑人?”
“你就這麼跑了,萬一你隊友沒看住我,我潛逃了怎麼辦?別忘記哦,我現在是自由的。”
季沉蛟冷嗤,“你倒是會替我著想。”
淩獵一點不謙虛,“畢竟你蓋章過我的聰明才智。”
季沉蛟:“……”
半小時後,淩獵和季沉蛟一同坐上警車。季沉蛟有自己的考慮,淩獵這人身上謎團重重,亦正亦邪,丟在夏榕不如帶在身邊,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就是那“伊麗莎白圈”實在有些礙眼。
“把你的‘伊麗莎白圈’……”季沉蛟還沒說完,淩獵就睜大眼睛爭辯,“這是護頸,坐長途車保護頸椎的!”
季沉蛟想,我知道,還用你科普?
淩獵又說:“你說的‘伊麗莎白圈’是給貓戴的。”
季沉蛟不耐煩,“都一樣。”
“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淩獵:“這麼說吧,護頸是人類用來保護頸椎的……”
季沉蛟打斷,“你剛才說了。”
淩獵:“‘伊麗莎白圈’是讓貓不要去舔貓球的。”
季沉蛟:“……”
開車的隊員:“噗——”
季沉蛟:“認真開車,看路!”
淩獵還在正兒八經地說:“所以你非要說我的護頸是‘伊麗莎白圈’,那就挺折辱人的。”
季沉蛟詫異地看向淩獵,淩獵繼續說:“畢竟貓可以,人不……”
“停!”再說下去就要被帶溝裏了,季沉蛟果斷讓淩獵閉嘴。
淩獵後來幹脆縮在一側睡覺,“伊麗莎白圈”都歪到了臉上。季沉蛟幾次看他,見他越來越沒有睡相,一會兒蜷著,一會兒拉撐,要不是車裏空間不夠,說不定還能來個倒立。
季沉蛟天馬行空地想,某些人也不是不可以。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時,季沉蛟黑了臉,扯住“伊麗莎白圈”道,“起來,快到了。”
鐵河市在夏榕市以南,境內多山多水,早年因為交通問題,經濟發展不起來,年輕人大多選擇外出打工。這些年受到夏榕市經濟輻射,城市漸漸繁榮。
車行三個多小時,到了鐵河市,原本可以在圍屯縣的口子上直接下高速,但重案隊這屬於是跨轄區查案,需要得到兄弟單位的支持,於是繼續開向鐵河市城區,去市局刑偵支隊報到。
兩市經常合作查案,彼此熟悉,接待重案隊一行的是支隊的一位中隊長,一聽季沉蛟要查的人老家在圍屯縣,就皺著眉說,“恐怕查起來不輕鬆。”
季沉蛟問為什麼,中隊長說,十五年前正是鐵河市的青年離家打拚的高峰期,市裏還好說,下麵的鄉縣,隻要有手有腳,幾乎都跑完了,越是窮的小地方,跑得越多。圍屯縣在鐵河市邊緣,即便是現在,也是全市最落後的地方。再加上當年戶籍管理不像現在這樣麵麵俱到,人走了就走了,打聽起來浩如煙海。
季沉蛟心裏有數,拿到通行令、協查令,又跟中隊長寒暄了幾句,就向圍屯縣開去。
黃勳同十年前從原來的房東手裏買下斜陽路的房子,從此落戶夏榕市,戶口和身份證都是那時重新辦的。圍屯縣局查到黃勳同以前住在一二村,這村子的名字聽起來相當隨便,隨便來隨便去,已經隨便沒了。
這無疑是個壞消息。季沉蛟迴頭看了淩獵一眼。他發誓,自己並不是打退堂鼓,也不是向淩獵求助,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
淩獵卻飛快退後幾步,攤手,望天,像個無辜的笨蛋,“嫌疑人淩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