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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行在不安中惶惶不可終日,自車禍之後就沒再去上班,記家人每天都會來看他,送點營養餐,順道寬慰幾句。但暫時失去工作,封閉在狹小的環境中,行動不便,使他的精神狀態更差。


    季沉蛟敲門時,他正蜷縮在沙發上哭泣。


    在貓眼中看到是警察,記行哆嗦著後退,但季沉蛟沉穩的視線似乎又給了他破開牢籠的勇氣。這樣的日子,他實在是受不了了。


    打開門,他毫無精氣神地站在門邊,像是終於放棄了,沙啞著說:“你,你有什麼事嗎?”


    淩獵沒跟著上來,在樓下瞎轉悠,季沉蛟也沒帶執法記錄儀,沒開任何錄音錄像設備。他開門見山,告知自己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前來,讓不讓自己進去由住在這裏的人決定。


    記行眼裏流露出驚訝,手緊緊抓著扶手,低頭,肩膀輕輕顫抖,像是在經曆激烈掙紮。


    “你進來吧。”記行說,“不用換鞋。”


    季沉蛟還是穿上了鞋套。鞋套是剛才淩獵給的,這人竟然隨身帶著鞋套,上迴在劉玉純家門口,淩獵也翻手就是一雙鞋套,非要往屋裏擠。


    這是套小房子,一室一廳,結構和季沉蛟現在住的相似。記行已經不像前幾次見麵那樣抗拒,局促地倒了杯水,“坐吧。”


    季沉蛟問:“你爸說你出了個小車禍,身體怎麼樣?”


    記行看著地板,“還行,暫時不能上班。”


    季沉蛟:“猜到我為什麼來嗎?”


    記行默然片刻,點頭,“嗯。”


    “你的爺爺記克,是多起命案的參與者,他在日記本中記錄了他‘救下’的犯罪分子。”季沉蛟很耐心,“從4-2那起案子開始,這些犯罪分子要麼被殺,要麼成為目標,要麼成為兇手。”


    記行身體僵直,放在膝蓋上的手逐漸握緊。


    季沉蛟將他的一切反應收入眼底,“後麵兩起案子已經偵破,但第一起,也就是發生在4-2的那一起……”


    “不是我!”記行像是終於承受不住,雙手緊緊抱住頭,“我知道我爺爺是個瘋子,我繼承了他的血脈,我也是個瘋子!但我沒有殺人,我不知道劉意祥是誰殺的!”


    “現在你說的任何話都不會成為證據,我向你保證。”季沉蛟把沒有開錄音功能的手機放在他麵前,“你需要傾訴,卻無法向你的家人傾述,我可以當你的傾聽者。”


    記行抬頭,雙眼通紅,“你真的,真的不會抓我?”


    “抓人需要證據,證據的取得需要程序正義。”季沉蛟說:“你也看到了,我今天隻是作為一個普通公民,來與你聊天。”


    記行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早就知道我爺爺不對勁,他看上去和藹可親,但是我每次和他對視,就看得出他眼裏什麼都沒有。三年前,他過世了,我爸把他的遺物收起來,放在家裏的儲物室裏,我忍不住好奇,總想去窺探爺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時記行還沒有搬出去,有很多機會接觸記克的遺物。家人都不在家時,他會悄悄溜進去,一看就是幾小時。


    他最感興趣的是那十多個筆記本,上麵記載的多是記克在各地出差時的工作細節,但也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句子。


    他將那些句子抄下來,有空就琢磨,漸漸發現每一個字母都對應一個人。他最先“解碼”的就是l(劉意祥),接著是g(甘鵬飛),但因為日記內容太少,他無法拚湊出全貌,開始胡思亂想,行為舉止也變得怪異。


    他無法忍受家人,家人也受不了他,他搬了出來,經常夢到字母代表的人都是殺人犯,而他的爺爺記克像是養蠱。活下來的蠱王隻能有一個。


    劉意祥死後,他突然變得亢奮,那幾天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到斜陽路,打聽進展。並最終做了一件事。


    “我在無名山懺悔的是,我找過甘鵬飛,他知道我是記克的孫子,對我沒有防備。我告訴他,告訴他……他的夥伴想要殺死他。”


    季沉蛟微瞇起眼,審視著記行。


    “對不起!對不起!”記行涕泗橫流,“我從去年開始,就有個替爺爺贖罪的想法!”


    季沉蛟:“贖罪?”


    “那些人都是殺人犯,他們不該假裝無事發生,是我爺爺包庇了他們!以前被他們害死的人就白死了嗎?我,我想報複,想讓他們統統付出代價!”


    “他們根本不該好好活著,他們就該互相殘殺!”


    記行喘著氣,虛脫地靠進沙發裏,半分鍾後,卻又捂著臉哭了起來,“但是甘鵬飛真的殺了人,後來還被殺死,我又後悔得不得了!我當時一定是瘋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爺爺有病,所以我也一樣嗎?”


    “我太痛苦了,又找不到人傾述,你們警察還盯上我了。所以我才去飛雲縣,我聽別人說那座山很靈,去了的話心靈都會受到洗滌。但是沒用!我迴來之後還是這樣!”


    季沉蛟想了想,“劉意祥的死……”


    “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誰殺的他!”記行近乎崩潰,“我犯的最大錯誤就是不該刺激甘鵬飛!我錯了,我錯了……”


    季沉蛟思索,原來甘鵬飛突然作案,殺死唐小飛,試圖殺死辛易平,不僅是因為劉意祥遇害,還因為記行的刺激。如果記行沒有隱瞞,那真相無疑令人唏噓,爺爺費盡心思讓惡人“改邪歸正”,孫子發現秘密,要惡人以互相殘殺為過去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記行擦掉眼淚,精神竟是比開門時好了不少,仿佛一直壓在他肩上的擔子終於被扔下。


    “季警官,我會付出什麼代價?”


    季沉蛟:“我說過,我今天是以普通公民的身份前來。”


    安靜片刻,季沉蛟又道:“當然,你願意為自己的言行負責,隨時可以到重案隊,我們按正規流程錄取你的口供。”


    記行點點頭,“我明白了。”


    季沉蛟拉開車門,迎麵看見一雙腳,“……”


    淩獵在車裏拉抻了睡覺,腳直接砸到季沉蛟手裏。他像隻被打攪了好夢的貓,皺鼻子皺臉,正要把腳收迴來,一抽,沒抽動。


    “咦?”


    季沉蛟也沒懂自己怎麼抓著那蹄子沒放,這會兒才嫌棄地撒手,拿出酒精猛噴。


    淩獵氣到了,“我今天剛換的襪子!”


    季沉蛟不理他,把被他轉下去的椅背轉上來。


    “怎麼樣?可以還我清白了嗎?”淩獵乖巧坐好。


    季沉蛟:“不能。”


    淩獵也不氣餒,“清白和手機,。總得有一個。”


    季沉蛟一腳油門,“這就去給你買!”


    季沉蛟自己的手機一個是在網上買的,一個是局裏發的,他們用的電子設備都有嚴格規定,就算是私人的,也要讓技偵檢查,安裝警用軟件。所以他對手機平板沒什麼研究,也從來不逛。


    按淩獵的指揮將車開到號稱夏榕最大的電子設備線下商城,季沉蛟才發現這地就在他那小戶型旁邊。


    商城裏手機電腦,還有什麼直播裝備琳瑯滿目,淩獵還沒看手機,就先看起遊戲機。


    季沉蛟想起小學課本裏那隻三心二意的貓。


    “你到底要買什麼?”季沉蛟忍不住提醒。


    淩獵趁機扯扯他的衣袖,“你家有switch嗎?”


    季沉蛟前幾年買過一臺ps4,但現在的單機遊戲越做越精致,越做越複雜,一個遊戲打通關堪比上班,他隻是想消遣,沒那麼多精力,遊戲和遊戲機都被束之高閣。


    “沒有。”


    淩獵:“那你可以試著擁有。”


    季沉蛟:“……”


    淩獵開始天花亂墜地吹switch有多好玩,一旁的銷售員都聽得目瞪口呆。到底誰是賣貨小哥?


    淩獵總結:“有助於您在破案之餘放鬆。”


    季沉蛟毫不留情拆穿:“是你想玩吧。”


    淩獵:“不至於不至於,手機在哪呢?還是去看手機吧。”


    買手機的過程十分順利,淩獵原來那手機是純純的低配,新機就才一千多,據他說是剛迴國時買的,用了一年多,雖然很愛惜,平時不開機,但也很卡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季沉蛟覺得一臺流暢高速的手機必不可少,既然要賠,就賠臺好點的。哪知淩獵指著一臺同為一千多價位的手機說:“就要這個吧。”


    季沉蛟:“不訛我了?”


    淩獵睜大眼,無辜:“你把我當成什麼怨種了?”


    季沉蛟腹誹,你難道不是怨種?


    但最後季沉蛟還是沒買千元機,買了臺四千多的國產機。他這也不是故意當冤大頭,隻是淩獵現在還是與案子脫不開幹係,他需要時刻留意淩獵的動向。買個爛手機,隔三差五壞掉,關鍵時刻找人找不到,麻煩。


    淩獵似乎對新手機很珍惜,買來就讓小哥給他貼膜,還買了個花裏胡哨的殼子。


    他翻來覆去看手機的樣子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小朋友,季沉蛟忽然有些心軟。這時淩獵再跟他說,switch的遊戲很好玩,他腦子一熱,居然迴到剛才的店,一口氣買下機子和四款遊戲。


    淩獵迫不及待想玩,季沉蛟也懶得開迴家屬院,便帶著淩獵迴小戶型,路上叮囑:“我多出三千多,不是沒有條件。”


    淩獵:“您講您講。”


    季沉蛟:“手機不要動不動就關機。”


    淩獵很上道,“okok,我是嫌疑人嘛,我懂。”


    季沉蛟:“……”你懂個錘子。


    迴到家,季沉蛟燒水、切水果,淩獵搗鼓電視和遊戲機。小戶型的客廳太小了,中間還有個茶幾,茶幾上堆著書,擋事兒。淩獵挪書,最上麵一本掉下來,有什麼東西從書裏飄出來。


    淩獵:“嗯?”


    季沉蛟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就看見淩獵坐在地上,腿上放著一本書,手裏拿著被壓成標本的狗尾巴小人和圓腦袋蒲公英端詳。


    “季隊長,這是我編的吧?”淩獵像發現了新大陸,“這個蒲公英是我送給沈棲的?”


    季沉蛟黑了臉,搶過兩個標本,夾迴書中,“蒲公英不都長這樣?你還認得出來?”


    淩獵遊戲也不打了,笑瞇瞇逗季沉蛟,“季隊長,你對我很有興趣啊。”


    季沉蛟輕哼一聲,“有對嫌疑人不感興趣的刑警嗎?”


    《視界以外-死去的人》


    蒼水鎮的夏日熱得有些難熬,風扇唿啦轉著,吹出的卻盡是熱風,陳辨安在辦公室看著裝修圖紙,不斷用手絹擦拭臉上的汗水。


    “老陳,我理解你想給孩子們一個漂亮校園的用心,但咱們這不是拿不出那麼多錢嗎?”老校長雖然名義上還是校長,但實際上已經退居二線,學校的日常工作都是由陳辨安和另外幾位主任負責。


    老舊的教學樓成了危房,排水係統也有問題,很多教室的風扇壞了,一到夏天學生們就喊熱,學不進去。熬到暑假,學生們都放假了,老師們卻為裝修的事犯愁不已,要修的太多,學校的餘錢和鎮裏剛撥下的款卻不夠。


    以前學校的風格是灰撲撲的,沒有一點彩色,陳辨安提議像城裏的學校那樣,用彩色的瓷磚來裝點校園,這樣學生們也會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影響,變得更有朝氣。


    想法是好的,實際執行起來卻需要錢。


    陳辨安和老師們問遍鎮裏的瓷磚商,價格算下來都是他們承擔不起的。


    “您別擔心,我這再想想辦法。”陳辨安笑嗬嗬地勸老校長。老校長歎氣離去,說他就是太盡心了,有些事情要學著妥協。


    陳辨安心裏有數,他其實已經妥協了,將需要貼彩色瓷磚的地方縮減成原計劃的三分之一,集中在學生們每天都會經過的校門、花壇和連接兩棟教學樓的迴廊。


    隻要找到一家價格再低一點的瓷磚商,就有希望!


    陳辨安灌上一壺涼水,又騎著自行車去找建築隊裝修商。一通討價還價後,終於簽下一單水泥合同。陳辨安正要離開,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轉身一看,身後的男人有些眼熟。


    “記克?你是記克!”


    當年夏榕師範一別,記克就音訊全無,有同學說記克進廠當了工人,陳辨安也給記克家裏寫過信,但從來沒有收到過迴信。


    記克被勸退的事,他深感無力,那時抱著滿腔熱血替記克說話,仍然沒能改變校方的決定。他不忿過,氣惱過,但多年過去,當他也成為老師,並且漸漸轉向管理崗,他才意識到,校方的決定也許沒有錯,太過獨樹一幟的記克是個優秀的人才,但不一定能成為教書育人的好老師。


    “多年不見。”記克穿著白襯衣布褲子,提著一個棕色的口袋,“陳哥,沒想到會在這裏見麵。”


    老友相見,少不得一番敘舊。陳辨安將記克請到家中,買了半個西瓜、一口袋鹵菜,端上早上熬好涼著的綠豆稀飯,“我這裏地方小,別嫌棄啊。”


    記克下樓買來啤酒,“喝點酒吧。”


    夕陽染紅天際,兩人酒足飯飽,聊起一同求學的歲月,默契地沒有提及勸退一事。陳辨安得知記克當過工人,後來轉崗成銷售,已婚有子,遺憾的是妻子前些年去世了。


    一番感慨後,陳辨安說起裝修遇到的問題,本來隻是跟老同學抱怨兩句,記克卻說,自己也許能幫上忙。


    “我可以用成本價給你們提供瓷磚,這樣你就能省一大筆錢。我不從廠裏走賬,錢你不急著立即給我,慢慢付就行。”


    陳辨安久在學校,不了解社會上的運作,擔心害了記克,猶豫不敢應下。記克笑道:“放心吧,常有的事,能解你燃眉之急,我也很高興。”


    就這樣,瓷磚的事解決了。


    七八月盛夏,學校改建進行得如火如荼,記克也沒立即離開,他在這邊還有生意要推進,記克念著他的幫助,讓他住在自己家裏,別花錢住小旅館了。


    有一天,記克在外應酬未歸,陳辨安被鄰居——福利院院長——叫住,說福利院那個特別聰明的孩子把他給的題都做完了,有問題想當麵請教他。


    他應了下來,卻實在抽不出時間,院長後來又催了幾迴,他把這事跟記克一說。記克笑道:“好辦,我替你去。”


    陳辨安驚訝,“這不好吧?”


    “這有什麼?我好歹和你競爭過年級第一,怎麼,嫌我連一個小學生都教不好?”


    “當然不是!”


    陳辨安隱約覺得記克想過一把當老師的癮,當年的事也許是紮在記克心裏的刺。思索之下,還是同意了。


    記克來到福利院,院長不在,接待他的是福利院的老師,小陳鶴看著麵前慈眉善目的男人,滿臉寫著好奇。


    記克蹲下來,和他握手,“我是陳老師。”


    福利院的樹蔭下,記克用各種刁鑽的方法教陳鶴解題。每當陳鶴說書裏不是這樣的,他都會說:“書裏寫的就一定是最好的嗎?我的方法是不是解得更快?”


    陳鶴似懂非懂地點頭。


    很多年後,當陳鶴用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解決問題,老師同學誇他是個天才時,他偶爾想,是陳校長在他還是個小孩時,就已經在他的思維裏拋下種子。


    記克之後又去了福利院幾次,每次迴來,都會跟陳辨安聊陳鶴,也沒有隱瞞自己假裝陳老師的事,“你就讓我過過當老師的癮吧。”


    陳辨安覺得不妥,但也沒有立場阻止,畢竟是他請記克幫忙。


    夏天很快過去,學校裝修好了,彩色的瓷磚讓老氣橫秋的校園煥然一新,充滿勃勃生機。


    記克也要迴去了,在他走之前,陳辨安東拚西湊,把買瓷磚的錢全部還上了。


    記克笑道:“你這人,真是一分都不願意欠別人啊。”


    陳辨安正色道:“該還的總得還,不然這課我都上得不踏實。”


    那個年代通訊不便,人與人是很容易失去聯係的,盡管記克知道陳辨安在蒼水鎮,陳辨安也知道記克在夏榕市,但各自為生活、理想奔忙,這場在夏天重生的友誼,漸漸落入了滾滾歲月的塵埃中。


    陳鶴升入初中的那一年,陳辨安積勞成疾,用藥不當導致毀容。再次見到的陳校長醜陋,甚至有些可怖,但當陳校長溫和地喊他的名字,他知道那仍然是他向往的陳校長。


    但有時他還是覺得陳校長似乎和以前不一樣,更嚴厲了些,卻也更熱情了些。是因為那時陳校長還教書,現在已經不再教書了嗎?他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能成為陳校長的學生,已經是他記事起最大的快樂。


    那天,陳校長陪他坐在福利院的樹蔭下玩軍棋,他說起陳校長當年也是在這裏教他解題。陳校長眼裏有一絲愧疚,他問,陳校長卻隻是笑笑,繼續下棋。


    軍棋是他最珍惜的玩具,直到他考入夏榕市最好的高中,考入外省的名牌大學,出國,迴國,成為合夥人,成為有錢人。


    直到……陳校長鬱鬱離世。


    看守所裏,陳鶴望著狹小的窗戶,花了一天時間,終於用那顆聰明的頭顱“運算”出一個真相。


    教他詭異解法的陳校長,毀容的陳校長,陪他下軍棋的陳校長,落水而亡的陳校長。


    他視作生命來景仰的那個人,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其實是個錯誤。


    直到他從那個精明的警察手中接過照片,記憶裏所有扣得沒有那麼嚴絲合縫的地方都有了解釋。


    教他解題的不是真正的陳校長,是照片裏那個叫做記克的人。他與記克隻相處了短短幾天,樹蔭下,蟬鳴中。他因為對“陳校長”的憧憬,來到蒼水中學,遇到真正的、更好的陳校長。


    他已經分不清是哪個陳校長對他的影響更大了。那就都是陳校長吧,不管是記克,還是陳辨安。


    有一件事他不曾告訴警察,也永遠不打算說了。當年得知陳校長故去,他的悲傷遠勝過憤怒。複仇的想法是什麼時候萌芽?應該是收到那一封信。


    信中寥寥幾行字:你是他的學生,沒有他就沒有的現在,你安於現在的生活嗎?


    他追查過寫信者,但是他精通於發現所有隱藏在網絡上的人,卻找不到一個在現實裏將信放在公司前臺的人。


    他想起樹蔭下陳校長的諄諄教誨,視線逐漸被仇恨覆蓋。


    那個人是誰?他已經不想知道了。


    陳鶴疲憊地用手蓋住眼睛,許久,吶吶自語:“是你吧,記克。”


    離開蒼水鎮,記克刻意不再聯係陳辨安。了解他的人都視他為怪物,父母、老師、妻子、孩子,最終都與他漸行漸遠,隻有陳辨安,多年前頂著壓力為他發聲,如今又讓他住到家中,還讓他替自己去看望一個小孩。


    他也不是全無感情,他僅有的感激給與了陳辨安。


    但他很清楚,自己與陳辨安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陳辨安正直、善良,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是他不可及的影像。


    在蒼水鎮,他過了一把教育的癮,這就夠了。如果說這個虛偽的世界還有一個人他不想用自己的汙濁去玷汙,那就是陳辨安。


    因為出差的關係,他去過很多地方,他在那些地方收集“罪惡”,成為“觀察目標”的老師。


    劉意祥、辛易平、甘鵬飛……他們都叫他記老師。他二十歲時,在夏榕師範戛然而止的夢想,在這些犯罪者身上得到延續。他要讓他們“改過自新”,作為普通人好好活下去。


    瓷磚廠倒閉那年,陳辨安去世了。記克卻是在兩年後才得知噩耗,從各種新聞報道中,描摹出一個模糊的真相——如果唐紅婷沒有遇害,陳辨安就不會以這樣悲涼的方式離去。


    可是他也垂垂老矣,他能為曾經的友人,此生唯一的朋友做些什麼呢?


    那個孩子。他想到了樹蔭底下的那個孩子。


    那是個天才,蒼水中學的榮譽牆上至今還貼著那孩子的照片。


    他為陳辨安做了最後一件事——將一封信放在陳鶴公司前臺。


    往後的,就隨命運自行抉擇吧。


    反正所有生命都是坐標軸上的機械符號,每一個符號都有既定的使命。


    第一案:雙師——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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