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應在這時候突然承認裝鬼,把江雲朵死亡的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獲利最大的是誰?”淩獵坐在賓館的床上,上半身後仰,雙手撐在身後。
季沉蛟靠在電視櫃邊,抄手,“榕美,喻氏集團!
淩獵:“事故發生這麼多天,媒體民間炒得沸沸揚揚,喻氏一個聲明都沒出。難道他們早就有了思路?找一個不會反駁的人出來頂罪?牟應這一死,榕美就清清白白!
季沉蛟:“但牟應的遺書不像偽造,屍檢和現場痕檢也基本確定,她確實是自己劃開了動脈!
淩獵瞇起眼,“寫遺書的是她自己,劃開動脈的也是她自己,那在她這一係列詭異動作的背後,有沒有一個提線的人?”
季沉蛟沉默,這也是他在來到朝夏縣後反複思考的問題?h局已經將江雲朵的人際關係排查得很清楚,她更像是一個隨機被選中的人,牟應的遺書也側麵證實了這一點。迷霧重重的是牟應,對這個人,受限於時間,警方其實隻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最表層的東西。
所以天亮之後,需要找到熟悉牟應的人,拚湊出真正的牟應。
淩獵又道:“不過剛才的思路有個時間陷阱。江雲朵出事,受到影響最大的是榕美,現在牟應‘以死謝罪’,受益最大的是榕美,牟應有可能被榕美推出來。但是牟應在悲劇發生之前,就開始嚇唬江雲朵!
季沉蛟:“但那隻是她寫在遺書中的內容。字跡為真,內容也一定為真嗎?”
淩獵笑著往被子上一倒,捂住臉,“我糊塗了。”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季沉蛟想起淩獵清早出門找“大師”,朝夏縣都來了兩次,幾乎沒休息過,確實是過載了。
他本來想問問淩獵有什麼收獲,但看著淩獵這副蔫蔫的模樣,又有些心軟,關掉頂燈,隻開著自己這邊的床頭燈,走過去拍拍淩獵,“睡了。”
但淩獵像是累狠了,保持著腳在地上的死狗姿勢,一動不動。
季沉蛟一條腿跪著,又拍拍,淩獵還是不動。
“真不動。俊奔境硫运餍愿┥,罩在淩獵身上。
淩獵這才睜開眼,近距離和季沉蛟對視,然後伸出手,捧住季沉蛟的臉端詳。他的眼神因為困倦而有些迷茫,瞳孔濕漉漉的,帶著水汽。
季沉蛟喉結滾了一下,輕聲哄道:“挪挪,這樣怎麼睡?”
淩獵卻忽然說:“言熙是個什麼樣的人?”
季沉蛟愣住,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提到言熙。
淩獵像是並不在意季沉蛟的反應,自顧自地說:“你很信任他,他是你的線人!
季沉蛟蹙眉,下意識反駁,“他不是我的線人,他是……”
淩獵:“我隻是你的嫌疑人!
淩獵的語氣像是喝醉了,但今天他們並沒有喝酒。他的眼神比剛才更加茫然,像是一片被晨霧籠罩著的湖泊,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透過霧氣,隱約看得見湖水的粼粼微光。
季沉蛟手掌摩挲著淩獵的臉,以一種自己都沒想到的耐心問:“怎麼忽然提到言熙?”
“他是你的線人!睖R獵嘟囔,“你相信他,你還說我像他。我不像任何人。”
季沉蛟有些明白了,淩獵這是在跟他鬧別扭。
淩獵的性格有些他琢磨不透的地方,忽然偏激,忽然邪惡,忽然冷血,忽然敏感……跳躍,沒有邏輯可言。
可即便如此,淩獵介意言熙也讓他詫異。淩獵這是……吃醋了嗎?
“你的本事是言熙教的。”淩獵不安分的手指在季沉蛟臉上“畫畫”,畫完眼睛又畫鼻子,語氣像個委屈的小孩兒,“你現在是不是在想,如果言師父在,就可以給你提供思路了?”
在手指畫到嘴唇上時,季沉蛟忽然將它咬住。淩獵圓鈍的眼尾突然撐開,瞳孔裏落著些許驚訝,像是晨霧在升高的溫度中緩緩散開。
季沉蛟用力咬了下,沒有咬破,淩獵卻皺起眉,小聲說:“痛!
季沉蛟在他指尖親了下,又低頭去親他的唇,把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堵迴去。
“淩老師,你是在吃醋嗎?”季沉蛟擋住床頭燈的光,將淩獵籠罩在自己的陰影裏。
淩獵眨眨眼,他的臉其實有些紅,但是陰影和暖色調的光線給了他一片完美的屏障。
“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季沉蛟拇指摸著淩獵的眼尾,“莫名其妙就拿自己和一個沒見過麵的人相比!
淩獵卻說:“雛鳥情節!
“嗯?”
“你還是個菜鳥時,是言熙教你怎麼破案。他沒有身份,帶著寧隊消失,你是唯一一個相信他的人!
季沉蛟心裏湧起一股不得勁,他想反駁,雖然他多次向上級表示,言熙沒有犯罪動機,但是在他內心深處,並非完全信任言熙。他完全信任的,隻有寧協琛。
但此刻,因為淩獵那句“雛鳥情節”,他負氣不想反駁了。
“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有‘雛鳥情節’?”
淩獵睫毛閃了下,目光掠過一絲訝異。
季沉蛟一出口就有些懊惱,但還是忍不住說完:“你剛到特別行動隊時,不也是蕭遇安處處帶著你,教你?你那時才十八歲,不比我更有‘雛鳥情節’?”
淩獵眼神黯淡下去,像是有些失望。
季沉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又去撥弄淩獵,“你今天怎麼了?”
淩獵:“至少我沒有說過你像誰,你像蕭遇安嗎?”
季沉蛟:“我……”
淩獵:“但你說過我像言熙,不止一次!
季沉蛟想起當初查斜陽路那一係列案子的時候,他確實幾次提到言熙,但那根本不是淩獵想的意思。
“我要睡覺了!睖R獵拱了兩下,從季沉蛟懷裏擠出來,鑽進被子裏,背對季沉蛟。
季沉蛟坐在床邊看了會兒,想說點什麼,但此刻大半精力被案子占據,時間又太晚,不止淩獵,他自己腦子也不太清醒。這時候不管說什麼,可能都會讓矛盾擴大。
他歎了口氣,給淩獵扯了下被子,迴到自己床上,可還沒脫掉鞋,就看見淩獵很嫌棄地一腳把被子蹬開。
季沉蛟:“……”
也是,火氣這麼大,蓋什麼破被子。
季沉蛟在黑燈瞎火裏也把被子掀了。
但次日一早,季沉蛟醒來時,淩獵不在,自己身上卻蓋著被子。
“嘖,做好事不留名!
調查繼續展開,並且很快傳來新的線索。髒器的藥理檢測結果出爐,牟應服用了過量的鋰。
這是一種在抑鬱癥、雙相治療中很常見的藥物,但服用需按醫囑、劑量進行,過量服用會出現亢奮、精神分裂等問題,對健康造成影響。
具體到牟應,如果她在遺書中說的都是真的,那導致她行為詭異,以嚇唬其他患者為樂的,很可能就是控製著她情緒、精神的鋰。
“我沒有給她開過這麼多!”哈軍莉看到檢驗數據後,整個人都發起抖來,立即調出治療記錄,“每天的劑量都在這裏!不是我!我沒有唆使她犯罪!”
麵對哈軍莉的是季沉蛟,淩獵在另一個房間看監控,他摸著下巴,眼神懶洋洋的,卻自言自語道:“唆使?”
問詢中,哈軍莉始終不承認給過牟應超出限量的藥物,更不承認對她進行過精神控製。但這兩者其實都有很大的操作空間,並且警方很難找到證據——因為榕美在管理上的漏洞,醫生有機會在不留下工作日誌的情況下得到藥物,而麵對麵的心理疏導,在患者有要求的前提下,可以關閉監控。
哈軍莉顯得很激動,認為警方汙蔑他。但客觀現實的確是,她是最可能讓牟應服下過量藥物的人。
季沉蛟迴到休息室,看見淩獵在,下意識就想到半夜的事。但淩獵白天晚上像兩個人,失憶了似的,半句不提鬧的矛盾,欠欠地招手:“來來,分析一下!
現在案子最重要,季沉蛟自詡也是個理智的人,問:“對哈軍莉有什麼看法?”
淩獵:“你剛一開始問她,她立即就說出‘唆使’這個詞。當時你都還沒有提出誰唆使了誰。”
季沉蛟點頭,“她潛意識裏就有唆使這個概念。”
淩獵:“那是她唆使了牟應嗎?這又和昨天的思路不一樣了!
一提到昨天,季沉蛟下意識咳了聲。
淩獵:“小季,你感冒了?”
季沉蛟心裏有點恨,吵架是兩個人的事,而且始作俑者還是這位淩某,但怎麼一覺醒來,在意的隻有他一個人?
“沒!奔境硫孕牟辉谘傻卣f。
淩獵像個嘮叨的老人家,“年輕人,晚上睡覺還是要注意冷熱的,不要動不動就踢被子。被子惹你了?被子蓋著你,那是關心你。”
季沉蛟:這話聽起來怎麼像是內涵什麼?
淩獵:“知道你為什麼沒有感冒嗎?那是因為我幫你蓋上了。”
季沉蛟看著那雙真誠的大眼睛,片刻,“那謝謝了!
淩獵坦然接受。
兩人繼續討論。
昨天的思路是假設遺書內容為假,並不存在牟應裝鬼的事,是最大的受害者(榕美)想要消除危機,故意製造牟應自殺的假象。
但現在因為鋰的出現,牟應在藥物的作用下做出遺書中的行為符合邏輯,而是誰給她過量藥物?哈軍莉的嫌疑正在增大。哈軍莉在麵對刑警時,下意識就說出唆使,這更讓人不得不起疑。
那麼她的動機又是什麼?
季沉蛟說:“看來不止要查牟應的背景,哈軍莉的背景也要詳查。”
季沉蛟正要去布置任務,淩獵忽然將他叫住,“可能還會有人死。”
季沉蛟眼神頓時一深,“模仿犯罪?模仿自殺?”
淩獵點頭,“都有可能,在這裏接受治療的本來就有很多潛在輕生者,他們不能受刺激,牟應的行為給他們打了一個板。還有哈軍莉,如果她真的和唆使有關,那這個康複中心還藏著多少和她一樣的‘救人者’?”
季沉蛟沉默片刻,“我讓縣局時刻注意!
牟應死後,榕美北區的氛圍逐漸變得有些詭異,一些患者愈加亢奮,醫生們像是接到了上麵的指使,全部緘口不言。
榕美官方終於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中發布一則聲明,對兩條生命的流逝致以沉痛哀悼,表示全院上下將全力配合警方的調查,對於外界盛傳的冤魂複仇,榕美唿籲大家相信科學,有自己的判斷力。
“這啥聲明,洋洋灑灑一大堆,其實屁都沒說!”沈棲不滿道:“還全力配合,配合個錘子!那些醫護個個支支吾吾,不都是被上頭警告過?”
安巡說:“就不能直接查榕美嗎?還有榕美背後的喻氏集團!
沈棲:“嘿,你這就不懂了,現在我們還沒逮到他們的馬腳,沒切入點啊。小安,你也別老待在法醫室了,要多出來體驗一下我們外勤隊員的疾苦,不然你啥也不懂,就會想當然!
安巡無了個大語。想當初誰才是重案隊裏的死宅?不就是眼前這位滔滔不絕的小沈?
自從上迴跟著淩獵出了迴外勤,小沈就轉性了,屁顛顛給人當小弟不說,還教育起別人來。
小安想,你憑什麼叫我小安?我歲數明明比你大!
但小安是個文明人,一般不和人吵架。
沈棲叭叭不停,小安一怒之下把沈棲給趕走了。
沈棲拍拍屁股,“你們這些當法醫的,不上進怎麼行?”
沈棲倒是很上進,看見轉角閃過一片熟悉的衣角,火眼金睛一閃,趕緊衝上去,“哥!哥!等等我!”
上了車,沈棲問:“哥,咱這是去哪裏?”
淩獵說:“戶籍部門。”
哈軍莉的履曆很漂亮,她今年二十五歲,兩年前應聘到榕美,在南區幫助有心理障礙的患者。北區建好後,她開始獨立接治患者。
她是朝夏縣本地人,家裏以前做生意,經濟條件很好。她讀書時成績優異,初中高中都在夏榕市的重點中學就讀,高考考入名校,在外地工作了兩年,才來到榕美。
目前她的家人已經移民國外,聯係不上,而她為什麼不一同出國,她自己的解釋是榕美薪水高,前景不比在國外差。而她從念初中起就離開朝夏縣,很想念家鄉。
淩獵覺得有問題,一個十二歲就離開家鄉的人,對家鄉真會有這麼鮮明的熱愛?
戶籍警得知來的是重案隊的人,連忙翻找資料,早年的檔案沒有錄入電子檔,沈棲也跟著翻,喊道:“哥,找到了!”
哈軍莉改過名,原來的名字叫做郝軍莉。而哈軍莉的母親正是姓郝。
“郝?”淩獵腦中快速閃過火災罹難者的名字,其中有一對夫婦,男的叫郝國勇,女的叫李珍珍。他們是離爆燃最近的商販之一,做服裝生意,人當場就沒了。
繼續查,郝國勇正是哈軍莉母親的堂哥,哈軍莉的出生證明顯示,她的親生父母是郝國勇和李珍珍。
已經移民的哈家夫婦其實是她的養父母!
在前期的問詢中,哈軍莉向警方隱瞞了這一點。
沈棲驚訝,“親生父母在火災中死亡,哈軍莉不跟著養父母出國,反而來榕美工作,現在她的患者服藥過量,她……她好像有動機!”
麵對警方展示的新線索,哈軍莉在短暫的緊繃後,忽然放鬆下來,眼神無光地看著季沉蛟:“對,我是郝國勇的女兒。我父母死得冤枉!
哈軍莉出生之後,有點迷信的郝氏夫婦找來巫婆子給她算命,說她不該生在郝家,將來恐怕有血光之災。當時郝國勇的妹妹已經確診無法生育,兩家一商議,在哈軍莉長到三歲後,就抱養給哈家。
雖說成了別人家的孩子,但哈軍莉和親生父母經常見麵,她實際上是被兩家人共同養大的。
九年前,那場火災改變了一切,她失去親生父母,養父母也因此悲傷不已。三年前,養父母決定移民,哈軍莉卻留了下來。
季沉蛟問:“你是為了你的父母來到榕美?”
哈軍莉埋著頭,肩膀輕輕顫抖,“我想給他們報仇!
“火災是榕美引起?”
“那倒不是!
哈軍莉說,榕美給與了罹難者、受傷者一大筆錢,如果什麼都不想的話,靠這些錢一輩子糊裏糊塗也就過去了。
“糊裏糊塗?”
“可不是糊裏糊塗?拿到錢就以為萬事大吉,可是得到錢的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死去的人得到安慰了嗎?”
哈軍莉的情緒漸漸失控,通紅的雙眼瞪著季沉蛟,“榕美就是個利益至上的敗類,因為死去的人無法表達,所以他們連一場法事都不願意做。他們根本沒有給與死去的人基本的尊重!”
季沉蛟在哈軍莉的眼裏看到鮮明的仇恨,這不是金錢能夠撫去的怨氣。
“所以我要讓榕美為此付出代價!”
季沉蛟問:“以醫生身份入職,然後操控這裏的患者?敗壞榕美的名聲?你對牟應做了什麼?”
哈軍莉卻在這時沉默了,聳起的肩膀塌下去,像一座崩塌的丘壑。
季沉蛟再問:“給她加藥的是你?誘導她裝鬼,然後自殺的也是你?”
哈軍莉倒吸涼氣,尖叫道:“不是我!我沒有誘導她自殺!”
“那加藥呢?裝鬼呢?”
“我……我……”
哈軍莉忽然說不出話來,眼中的惶恐和疑惑讓季沉蛟覺得難以理解——她的動機已經清楚,她到底對什麼感到茫然?
因為哈軍莉情緒崩潰,問詢中止。
榕美北區的一位主任得知情況,立即找到重案隊,極力撇清哈軍莉和榕美的關係。
淩獵說:“但她不是你們招進來的嗎?你們的醫生主觀上想害患者,你還想說她是臨時工?”
主任著急得口不擇言,“她是和南區簽的合同,在我們北區還沒有轉正!”
淩獵覺得可笑,將主任勸走。主任生怕媒體捕捉到風聲,又對員工們反複叮囑。
牟應的父母幾經輾轉,終於趕到朝夏縣,他們生活在小城市,家庭條件停留在過得去的水平。女兒的噩耗讓他們滿目悲傷,但和大多數送黑發人的白發人相比,他們顯得有些冷淡。
季沉蛟帶兩人去確認了牟應的遺體,牟母終於掉下眼淚,蹲在地上無聲地哭泣。
牟父說,牟應從小就有些特立獨行,喜歡看外國的文藝片,搗鼓一些他們看不懂的東西,在班上沒有朋友,老師對她的評價是聰明但是孤僻。
全家都很擔心牟應,畢竟在大眾心中,一個小孩交不到朋友,很大程度是小孩自己的原因,“不合群”是個很難聽的標簽。但牟應對沒有朋友這件事毫不在意,親戚家的哥哥姐姐來開解她,她也無動於衷。
每到寒暑假,牟應就會提出去省會看展覽。那時網絡並不發達,她從報紙、廣播上收集到各個藝術展的信息,非要去看。
牟家雖然承受得起這筆看展的開銷,但牟父牟母很不理解那些奇怪的幾何圖形、莫名其妙的造型展品有什麼好看。
隨著牟應年齡的增長,家裏的氛圍越發古怪,她沉迷於用鐵絲、紙片製造父母看不懂的東西,本就不怎麼好的成績一落千丈。父母恨鐵不成鋼,禁止她玩這些東西,因此不斷爆發爭吵。
牟應高考成績勉強能上三本,父母打算賣掉一套房子,湊錢讓她出國。但她不願意,還鬧起離家出走,去酒吧夜場廝混。
那時她已經成年,父母對她徹底失望。她在外麵租房子住,打工的同時做她所謂的藝術品。這些東西竟然還賣了一些錢。
牟應獨立之後,和父母的關係緩和了些,父母也試著去理解她的工作和想法,雖然還是不明白那些亂七八糟搭在一起的東西憑什麼能賣錢,但終歸不像以前那樣貶低她。
家鄉以及省會的經濟水平都低了點,連帶文化藝術氛圍也不夠,三年前,牟應來到夏榕市,從那之後,家庭問題又嚴重起來。
牟父痛苦地迴憶,牟應剛到夏榕市時,還經常發朋友圈,和同行思維碰撞、看展、有了靈感,等等,看上去過得很充實。但小半年後,她就時常寫一些看不懂的話,發看不懂的圖片。父母猜測她可能不太順,打電話問她是不是遇到事了。她卻張口就是要錢。
起初幾次,父母當然給了,但她性格變得更加難以理喻,動不動就發火,說什麼“都是你們的錯,是你們沒有給我土壤”。此後便是爭吵,有時爭吵之後,牟應會主動道歉。可人的心最是柔軟,受傷之後會有隔閡。加上牟應一直不迴來,父母寒心之下,就當沒有這個女兒。
季沉蛟問:“後來牟應有沒有對你們說過發生了什麼事?”
牟父難過地搓了把臉,搖頭,“我們和她已經有很深的交流障礙了,但是我和她媽猜測過,她應該是恨我們沒有在她小時候給與她支持,就是那句現在很流行的話——我們作為父母,讓她輸在起跑線上了!
季沉蛟擰眉,牟應的精神問題是因為事業遭受的打擊?
牟父說,牟應在省會本來發展得很好,但因為覺得家鄉那邊天花板太低,才帶著引以為傲的作品來到夏榕市,想闖出一片天地。但是也許這裏能人太多,她的光芒被掩蓋下去,也許是她不適應這裏的風格,總之,她無法像以前那樣受到矚目了。
季沉蛟知道北城區有一條文藝青年、藝術家紮堆的街區,那些藝術他是欣賞不了,但不缺會欣賞的為那些作品付出天價。
當一個自詡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在這樣一座城市發現自己的羽毛黯然失色,她本就敏感、與眾不同的心態會發生什麼變化?
自卑?偏執?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