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獵把車停在巷口,遠遠看見兔旺。“風石居”裏裏外外還是老樣子,八百年都沒點變化,屋裏香氣繚繞,唯獨少了阿旦咋咋唿唿的聲音。
淩獵放下菜,去各個房間瞧了瞧,“怎麼迴事?”
兔旺說,那天他們打電話時一切都還好好的,但是第二天阿旦就好像有心事,他問阿旦怎麼了,阿旦起初說沒什麼,後來改口說最近都沒什麼生意,愁怎麼搞錢,還說他吃太多,把自己都吃窮了。他說自己這都要迴國了,而且交了生活費。
兩人吵吵一會兒,越說越像開玩笑。
之後阿旦也沒什麼異常。昨天中午,阿旦說找到個搞錢的門路,兔旺問是什麼門路。阿旦神秘兮兮地說:“關你屁事,你都要迴國了還摻和老子的事?”
他們這一行,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就是不能說,關係再好那也是兩碼事。兔旺沒繼續問,下午出去購物,打算帶迴國。
晚上迴來,兔旺就沒見著阿旦了,直到睡覺,阿旦也沒迴來。
阿旦以前也偶爾晚上不迴來,問就是工作去了,一連幾天不迴來都正常。
但今天早上,兔旺還是沒看見阿旦,手機也聯係不少,終於開始擔心。因為阿旦知道今天淩獵要來,阿旦那種嗜吃如命的人,就算實在迴不來,也該打個電話,讓多留點菜。
淩獵聽完,問:“那你覺得他可能出什麼事了?”
兔旺說:“我不知道啊,他肯定是出去給人抓鬼祈福什麼的,但不應該聯係不上。難道是出了意外?他手機打不通,這點是最怪的。”
淩獵很幹脆地說:“行,那先報個警。”
兔旺大叫一聲,“不行不行!我們從來不報警!”
淩獵說:“因為你們搞封建迷信?”
兔旺:“……那個,哎,我怕阿旦要是沒事,我讓警察來查他,我這不是幹壞事嗎?”
淩獵放下手機,“那如果阿旦出事死了呢?”
兔旺一愣,“呸呸呸!”
淩獵:“所以還是報個警。他要罵你,你就說是我報的。”
這暫時隻是一樁普通的失蹤案,派出所民警上門查看情況,對兔旺進行了一番批評教育。兔旺垂頭喪氣。
報警錄口供耽誤了一些時間,淩獵做好飯菜已經是下午三點。阿旦仍舊沒有消息,兔旺上桌,吃了幾塊最喜歡的白斬雞,心事重重地放下筷子。
淩獵說:“我今天廚藝不精?”
兔旺連忙搖頭,“本來後天我就該迴國了。阿旦居然在這時候失蹤,我,我放心不下。”
淩獵啃著白斬雞,“那改簽?反正你有住處,等阿旦迴來再走。”
兔旺低著頭,沒說話。淩獵觀察了他一會兒,繼續吃自己的。
以前兔旺和阿旦為了白斬雞可以大打出手,這迴兔旺用一個小碗給阿旦留了一份。
飯後收拾向來不是淩獵的工作,他休息了會兒,就跟兔旺道別。
“那老頭兒失蹤了?”季沉蛟有些詫異,“臨時接到活了?”
淩獵正在市局的健身房揮灑汗水,“有可能,他們這些人,行蹤不定,經常找不著人。”
兩人又說到“浮光”,季沉蛟聲音發沉,“現在還是沒找到什麼突破口。”
“嗯。”淩獵拿毛巾擦臉,然後掛在脖子上,“客觀上來講,暗網無法被徹底端掉。”
季沉蛟:“所以‘擒王’是唯一的辦法。”
“我們其實有一個有利的地方。”淩獵說:“柏嶺雪是個魔怔人,他一定要在境內生根發芽,我們就沒有跨境抓捕的問題。就算他現在已經逃出去,但隻要他的目標沒有改變,那我們一定能抓到他。假如他不再以境內為目標,那不正好?”
季沉蛟皺著眉,唇線繃得很緊。
片刻,他說:“不,不是正好,寧隊還在他手上。”
淩獵一拍腦門,“我怎麼忘了這茬。”
季沉蛟搖搖頭,“不管是因為寧隊,還是對付整個‘浮光’,柏嶺雪都必須拿下來。”
之後,兩人聊到別的事,淩獵刷了會兒手機。季沉蛟問:“你在看什麼?”
淩獵將手機轉過來,“這兩天去n國的機票。”
“n國?兔旺?”
“兔旺今天的反應有點怪,我問他擔心什麼,他沒說實話。他後天的飛機迴n國,現在阿旦失蹤,他可能會提前迴去。”
“你懷疑阿旦的失蹤和兔旺有關?”
“我不知道,但不排除這種可能。時間點很巧,阿旦正好在兔旺迴國前失蹤。假如,我是說假如兩者有關,兔旺一旦迴國,我們調查滯後,很難再抓捕兔旺。”
在阿旦的老房子裏,兔旺獨自坐了會兒,忽然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把原本想要帶迴國的東西都丟了出來,隻裝必需品。然後,他拿起手機,手有些顫抖,迅速操作完,手機的光照在他臉上,照出他滿眼的慌張。
他看了看時間,還早,但是他坐不住了,用圍巾和帽子將自己裹得結結實實,提起箱子匆匆離開。
“風石居”太偏僻,他在路邊等了十幾分鍾才看見一輛出租車。他馬上攔下來,“去機場!”
夜晚的機場仍舊人流如織,廣播裏好聽的女聲正在播報著各個航班的情況。兔旺坐在靠近洗手間的位置,低頭刷著手機。有人從他身邊經過,碰到他的行李箱,他都會緊張地抬起頭。
不遠處有幾個女生正在議論他,因為他的長相一看就是外國人,還是長得很帥的那一掛。
他隻得轉身,生怕她們拍照發到網上去。
他不斷告訴自己,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馬上就可以登機了,失蹤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案子,派出所根本不會來找他,隻要起飛,就沒有問題了!
但是不管做多少遍心理建設,他還是害怕。
他腦海裏浮現出淩獵,緊張得猛吸一口氣。
淩獵,對,是因為淩獵。
他確信派出所絕對不會找他,可是淩獵卻是變數。
他小心地觀察著四周,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終於,在難熬的等待中,他聽到了所搭乘航班的登機消息。他立即站起來,向登機口走去。
但是他的眼前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在登機口!
淩獵正在和地勤說話,這時也看見了他,衝他揮手,麵帶笑容。他腦中嗡一聲響,雙腳好似被定住了,抓著行李箱的手一鬆。
淩獵走過來,他想逃,但是腳動不了。
“又見麵了。”淩獵說:“你是這一班?”
兔旺愕然地看著他,“你,你怎麼在這裏?”
淩獵說:“來執行任務。”
兔旺說:“我,我要迴國,你沒有資格阻攔我。”
“本來是沒有,但現在不一樣了。”淩獵說:“為什麼改簽?難道阿旦失蹤和你有關?”
兔旺差點崩潰,“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所有乘客都看了過來,議論紛紛。
“噓。”淩獵食指壓住嘴唇,“公共場合,注意分貝。跟我迴去一趟吧,把事情說清楚。”
兔旺掙紮,“不,我要迴國!”
“確認阿旦失蹤和你無關,我自然會放你迴國。”
“本來就和我無關!”
“那你為什麼改簽?我記得你本來的機票是後天。這麼急著迴去?”
兔旺啞口無言。
淩獵沒送兔旺去派出所,把他帶到市局。兔旺指天發誓絕對沒有對阿旦做過什麼。
“我害怕他真的出了事,我就走不了了!”兔旺說著說著就哭了,“阿旦失蹤得太蹊蹺了,他以前出去幹活,有時不能用手機,但幹完活了手機肯定會開機。而且他雖然不會跟我說具體幹什麼,但會說去哪裏、大概去幾天。這次真是走得莫名其妙。”
“我越想越覺得他肯定是出事了。到時候警察真查起來,我肯定是被重點調查的,萬一他死了,我就是兇手!”
淩獵說:“過了啊,我們這麼無能嗎?什麼叫他死了你就是兇手?”
兔旺抽泣,“因為我是和他關係最密切的啊!”
淩獵說:“正因此,你如果無辜,我們很快能夠排除你的嫌疑,放你迴去。”
兔旺搖頭,“這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兔旺憋了半天,“我們這種是灰色地帶,經不起查,你們真給我查出點什麼來,我就是犯事了。”
淩獵笑了,“喲,還知道是灰色地帶啊?”
兔旺:“這年頭,沒誰經得起扒。”
淩獵忽然想到“粉麵具”,想到許將。是啊,誰經得起扒呢?
但兔旺這就是混淆概念了。
這時,淩獵點的燒烤到了,外賣員小季親自送來。
兔旺一看,更緊張,一串都沒吃。
淩獵問他:“你跟阿旦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兔旺說,他去過很多國家,專研偏門的民俗,學習“法術”,因此也認識了很多人,幾年前入境,結識同道中人阿旦。
其實按理說,兔旺認識的奇人異士那麼多,老頭子阿旦並不特別。但是兩人交流下來,兔旺一方麵覺得阿旦見多識廣,很值得取經,一方麵很羨慕阿旦曾經在l國待過。
兔旺去的地方不少,但選擇的都是相對安全的國家,像l國這種危險又神秘的國家對他而言很有吸引力——卻就是不敢去。
所以當他知道阿旦在l國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頓時覺得阿旦高大起來。他們討論l國的風俗、動蕩、幫派、男人女人,阿旦說起自己在l國的一段情,更是讓兔旺心馳神往。
後來兔旺迴n國,仍舊與阿旦保持聯係,去其他國家遊曆,也會給阿旦寄東西來,今年再次來到我國,一直寄住在阿旦家裏。
“我知道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厚顏無恥說和阿旦的友情,他一失蹤我第一想到的居然是跑路。”兔旺擦著眼淚,“但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不能迴國,怕你們誣陷我。我想,我想我先迴國一陣子,我肯定會一直聯係阿旦。如果他平安迴來了,我會來看他。”
淩獵在聽到一半時,神情就變得讓人難以捉摸,兔旺當然注意不到,但季沉蛟注意到了。
兔旺說,阿旦曾經在l國生活過很長時間。
l國。
喻勤前往的l國,也是季沉蛟出生的l國。
假的喻勤已經死去,喻氏集團正在接受一輪接著一輪的調查,但季沉蛟身世的謎題仍舊藏在那個遙遠的國度。
真正的喻勤失蹤後去了哪裏?喻戈的親生父親是誰?他們還活著嗎?
季沉蛟按住淩獵的肩膀,輕輕晃了晃。淩獵迴過神來,繼續聽兔旺講述。
但是他與季沉蛟都很快發現,兔旺轉述的阿旦在l國的經曆其實很籠統,那一段情更是模糊。阿旦連哪一座具體的城市都沒有說,也沒有說他在l國做的是什麼工作,卻把他的女人描述得人上有人間無,極盡誇張之辭。
兔旺說:“阿旦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不是我胡編亂造。”
這次不算錄口供,淩獵也不打算拘留兔旺。兔旺得知自己還能迴阿旦的家暫住時,很是驚訝。
“怎麼?”淩獵說:“還想我拘留你?”
兔旺趕忙搖頭,“不不不,我想多了,我這就迴去!”
“等一下,我開車送你。”
警車送行,兔旺又緊張起來。淩獵告訴他,他現在確實不用被拘留,但是暫時不可離開夏榕市,警方會隨時聯係他。
兔旺這迴不敢亂跑了,接連保證哪裏都不去。
“又一個從l國來的‘老朋友’。”淩獵說:“‘老朋友’還在這個節點,在我們眼皮底下失蹤了。”
季沉蛟轉過臉,“這個節點?”
淩獵與他對視,片刻,忽然抬起手,捧住季沉蛟的臉頰,“小季。”
“嗯?”
“其實剛才聽到l國時,你的反應比我更大,你也比我更在意這個節點。”
季沉蛟沉默。
“我們正在調查‘浮光’這個節點。”淩獵說:“上次的案子,阿旦還出過力,他難道是因此被‘浮光’注意到了?”
季沉蛟言不由衷地說:“這隻是一樁普通的失蹤案。”
“是嗎?”淩獵拇指在季沉蛟眼尾摸索,帶來刺一般的癢,“但你的眼睛不是這麼說。你無法不去在意阿旦去過l國。”
季沉蛟歎了口氣,握住淩獵的手腕,“什麼都被你看穿了。”
得知市局重案隊要調走阿旦失蹤這個案子,派出所相當震驚,緊張得又跑去阿旦家中調查一番,還在“風石居”附近做了走訪。街坊都說這是個怪老頭,但從來不惹是生非,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
阿旦的大名原來不叫旦雲途,而是叫邢永旦,不是夏榕市本地人,家鄉在東南山區一個叫金向村的地方,已經在夏榕市生活了十多年,一直住在“風石居”那一片,雖然營生的活路不太上得了臺麵,但他們這樣的人,也不是不能在城市裏生活。
更多的,派出所就調查不出來了。
就在重案隊調走案子的第二天,東城區桂水路發生一起墜樓案,一男子深夜從八樓樓頂墜落,但他的直接死亡原因不是高墜,而是頭部的槍傷。
“就是從那裏掉下來的!半夜我就聽到‘砰’的一聲,但我老婆非說那是有人在放衝天炮!”
桂水路案發現場,群眾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七嘴八舌說夜裏聽到的動靜。
這條路上的房子比較老,沒有電梯,建築密度高,住的人也很多,要麼是在附近的工廠打工,要麼是無業遊民。早上第一波出門的人看到屍體和滿地的血,驚恐又興奮地吆喝,一時間,周圍單元的人全都衝出來,跑得慢的索性從窗戶伸出腦袋往下瞧。
東城分局正在桂水路做走訪,不少群眾說聽到聲音了,但絕對不是槍聲,是那種很悶的聲音。膽子大的上前看了看屍體,說沒見過,應該不是他們這兒的人。
屍體穿著黑色棉服和藏青色長褲,頭發花白,身上暫時沒有找到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現場勘查完畢後,就被送迴分局做解剖。
涉及槍支的案子必須匯報給市局,季沉蛟一看分局發來的現場照片,脊背一下子打直。
淩獵剛去茶水室接了熱水,保溫杯的蓋子都沒蓋上,就為了迴來讓季沉蛟檢查檢查。結果一句“你看看,還冒煙哦”還沒說完,就發現季沉蛟臉色不對,“怎麼了這是?”
季沉蛟默不作聲地轉了轉顯示屏,看清照片時,淩獵手一晃,熱水蕩了出來,燙得他“嘶”了一聲。
季沉蛟這才看到他拿著保溫杯,連忙把杯子接過來,拿濕巾往他手上捂,“毛病是不是?接了熱水不蓋蓋子?”
淩獵現在沒心情鬥嘴,盯著顯示屏,手都沒來得及抽迴來,“阿旦死了?又是墜樓又是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