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這日段明風在學校期末考試,最後一門考試下午四點就結束了,我早上送他去學校的時候說好了會去接他,下午五點預約了心理治療。
他溺水後精神障礙,怕水怕黑,失眠多夢,常常半夜魘住醒不過來,姑媽堅決不讓他住校了,同宿舍的另外三個男孩有兩個找了女朋友搬走了,另一個找了實習工作很晚才迴校,他一個人住我們都不放心,所以每天都讓司機接迴爺爺家住。
我慣常是四點半下班,原本打算早早把手上的活交接出去,這天卻異常忙亂,下午從西安來了個專家開研討會,上來先是天南地北一頓侃,好不容易說到技術層麵的問題,底下又吹捧一片,我把項目組目前的進展匯報完,專家年紀大了抓著保溫杯在打盹,我黑了臉,旁邊一個女秘書推醒他,他咂咂嘴訕笑道時間不早了,大家吃了晚飯再開會吧。
我知道這門子裏官腔十足,這些不大不小的領導出個差必要磨上三五天方罷,倒也不是說他們全然草包,隻是愛擺一擺架子,擺出個唯我獨尊的譜來才肯把真本事拿出來,不免讓人生厭。
我正沒好氣,忽然想起段明風,一看手機已經快五點半了,不禁更加懊惱,從研究所開車去大學城要一個小時,下班時間堵車指不定幾點才能到,我打段明風電話,他接了,隻是沒聲音,我往地鐵站跑,冬天天冷,已經黑透了,我火急火燎的對著電話嚷嚷:“別亂跑啊,聽見嗎?在東校門等我。”
段明風不說話,掛了。
我打電話到爺爺家,保姆說段明風沒有迴來,打給司機,司機也說段明風沒聯係他。
段明風在我這兒是有“亂跑”黑曆史的,我生怕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來,仙林校區在2號線,我在大行宮站從3號線轉2號線的時候六點半了,打電話過去,他還是接的,依舊不說話,我自言自語的叮囑他別亂跑,他連哼也不哼一下,電話也不掛斷,我都懷疑他根本沒在聽。
等我下了地鐵站狂奔到校門口時,他揣著雙手像個鬆鼠一樣蹲坐在馬路牙子上,手機放在地上,他腦袋架在膝蓋上,嘟著嘴唇對著手機屏幕吹氣玩,一串串的白霧,像外星人在發射什麼信號,難怪我剛聽見電話裏唿唿的風聲。
期末考試結束後就放寒假了,有些學院考試安排得早,學生們都迴家去了,又兼天氣冷,學校門口零零星星幾個人,所以我一眼就看見了段明風。
他身上有種很奇特的氣場,方圓百裏生人勿近,總是躲著人群,看起來孤獨又冷清。
我喘著粗氣,看見人還在,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段明風不亂跑就謝天謝地了,還要啥自行車啊?
我擋住了路燈的光,他好半晌才發現有人在身邊,抬起頭看我的瞬間身體往後瑟縮了一下,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拉他起來,他臉頰兩邊凍得發紅。
我語氣有些急:“怎麼不去便利店等啊,外麵這麼冷。”
段明風雖然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樣子,隻是嘴唇不經意的嘟著,還是能透露出心裏的委屈和埋怨,大約是在罵我:遲到還這麼兇。
我看了又覺得可愛,便好笑的抱住他:“是我的錯,我來晚了,你冷不冷啊?等多久了?凍著了吧。”
他不搭理我,手揣兜裏像根木頭。
我給心理醫生迴電話,段明風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喝光了湯,興趣缺缺的用竹簽戳丸子,我知道他一向如此,不好好吃飯,專喜歡喝湯水。索性在附近找了個羊湯館子,讓他喝暖和了再迴家。
段明風吹了冷風,又被熱氣熏了熏,臉頰紅得像年畫娃娃,我特別想親他。
他如今事事循規蹈矩,出乎意料的令人省心,卻也拒我於千裏之外,雖說凡事有得必有失,我卻不知道這是不是得不償失。
如果我並不深愛他,我可以名正言順的借機甩開他,都不用我費力他就乖乖銷聲匿跡了,我娶個老婆生個娃,然後家和萬事興,繼續我一帆風順的人生。
段明風擺弄著桌子上的芬達橘子汽水,看不出情緒,好像吃飽了氣也消了,他陌生的姿態令我心慌。
我猝然捉住他的手,玻璃瓶子倒在餐桌上,叮叮當當,心驚肉跳。
我說:“明天我找梁曉言親自跟你解釋。”
玻璃瓶骨碌碌滾到桌邊,段明風呆了一瞬,像被蛇咬了似的害怕的抽出手,摁住了即將滾出臺麵的橘子汽水。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周事多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