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正柏身上有淡淡的煙味,右手夾著根煙,辦公桌煙灰缸裏也有幾顆燃盡的煙蒂。
他前幾天還在想,孟蘭馳太慢了,怎麼會那麼慢?瞻前顧後,試探再三,進三步,又退兩步,鬧了半天,才挪動了那麼一點點距離。
可是現在,又有一點太過了。
蔣正柏想邀他坐下,環(huán)顧辦公室,還沒來得及返修的軟裝,隻有一把老板椅還好意思讓他坐。蔣正柏輕輕拽著孟蘭馳手臂,把他按進黑色老板椅裏。椅輪倏忽一滑,又立刻被蔣正柏單手控住。
孟蘭馳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皮不受控地扇合,不自然地躲閃了幾下,乖乖坐在椅子上,也被罩進蔣正柏高大身形投下的淡淡陰影裏。
蔣正柏靠在桌子上,半邊臀坐著,長腿支地,側著身看他,“不談情份,你往帆船中心投錢?我純屬玩票,沒想著賺錢,也做好虧本準備了。你跟我淌這趟水幹什麼?”
孟蘭馳:“我樂意我也喜歡帆船。”
蔣正柏氣笑了,笑這謊話張口就來的別扭精,“你連帆船長什麼樣都不一定清楚,你就說喜歡?”
孟蘭馳仰頭,柔和的光落在他的鼻梁上,傲慢地說:“你帶我去看看,我不就知道了?”
蔣正柏笑:“是,帆船隊都可以跟你姓了,你愛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
孟蘭馳品出一點不尖銳的話裏有話,有點氣餒,聲音幹澀:“我就是想讓你玩得高興一點。”又急忙說:“你別有負擔。”
他覺得蔣正柏難得表現得有想要的東西。
蔣正柏愣住了,舔了舔嘴唇,餘光裏瞥了一眼孟蘭馳秀挺落寞的側臉,該收迴目光,目光卻依然落在孟蘭馳臉上,他心想,剛剛抽的那幾根煙已經失效了,幾句話轉來轉去,蹦出一句:“蘭馳,你傻不傻啊?”
孟蘭馳瞬間緊繃,肩背貼在椅背上,不自然地保持著這個坐姿,聲音很小:“你才傻呢。”聲音頓了頓,“要真是虧本買賣,我也不會怪你的。”
“算了,我?guī)闳タ纯捶!?br />
蔣正柏說著,攬過他的肩,順手按滅屋裏的燈。
海灣邊吹著夏夜的風,樹影模糊,空氣裏有橡膠和機油混合的味道,平靜的水麵上,借著淡淡月光,可以看到幾艘紅色的帆船,帆上繪著絢爛如朝霞的圖案,隻是看不分明,水波微微晃動,船也跟著搖晃,輕盈地像一場夢。
“蔣正柏,你為什麼會喜歡帆船?”
“靠近海洋,享受風浪,遠離人群。在人體力量和海水擊打的較量中,人會忘掉一些塵世的煩惱。”
孟蘭馳順勢問:“你有什麼煩惱?”
蔣正柏看他一眼,意有所指:“我煩惱的東西多了。”
帆船不過是蔣正柏一個小小的夢想,他在三十歲的時候有金錢和時間來實現,也不過玩一玩而已。望著那些承載他少時夢想的帆船,他心裏有更巨大的幻影,比帆船要巨大的多,隻是朦朧,卻更危險。
孟蘭馳吹著風,衣服裏兜著濕黏悶熱的熱息,更遙遠的海麵上隱隱傳來汽笛聲。半空裏蜻蜓低飛,翅膀撞到他的手臂上,又低低飛遠了。
孟蘭馳意識到,有一場夏日的暴雨將至。
孟蘭馳心想,要不要說呢?還是繼續(xù)等?他霧裏看花,始終摸不準蔣正柏的意思,不知道蔣正柏是存心隱瞞,還是自己愚鈍笨拙。
猶豫又徘徊,他想想又氣餒,不如站在原地,卻突然感到旁邊伸來一隻手,很輕,很慢地摟住了他的肩膀,掌心握住他的肩頭,給他一種不至於逃避的疼痛,“蘭馳,要不要大膽一點?”
孟蘭馳猛地屏住唿吸,又被蔣正柏箍住肩膀,逃也逃不開,徒留著,麵對著自己的真心,“什麼大膽一點?”
“生命中所有的事,都可以更大膽一點。”蔣正柏又說,“失敗的代價不一定可怕,而且,或許,不一定失敗。”
孟蘭馳心神一動,下意識地抓住蔣正柏覆蓋在自己肩頭的手,那雙手比自己的大一點,膚色略深一點,握住它,像握住一塊會燙傷人的烙鐵。孟蘭馳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嚐試著真真正正地牽住他,每一秒鍾裏,孟蘭馳都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
但是,直到他們的手像榫卯一樣牢牢契合,孟蘭馳都沒有被拒絕。
孟蘭馳昏沉又幸福,像被浸泡在燒得發(fā)熱的粉色氣泡奶裏麵,一唿一吸,都有一種太過不天然的甜。這個人的掌心很暖和,手指又很有力,他願意被我牽著,不覺得我怪,不覺得被我冒犯,不是愛,也是喜歡了,不是喜歡,那也是有很多很多好感了。
恍惚中,孟蘭馳聽到身邊傳來一陣很輕很動聽的笑,無奈地,“蘭馳,隻要牽手嗎?”說著,黑暗中交纏緊握的手,很快變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勢。
蔣正柏力氣很大,把他的手握得很緊。有一點疼,但可以忍受。孟蘭馳心裏偷偷想,再疼一點,也可以忍受。
孟蘭馳不滿足,迫切地想要索求更多,可是又怕,怕自己會錯意,怕蔣正柏不過玩玩他,他太遊刃有餘,顯得他更笨拙稚嫩。
“蔣正柏,你會和小榆那麼牽手嗎?”說著,輕輕晃了晃手,貓兒撒嬌一樣。
蔣正柏深黑璀璨的眼珠注視著他:“不會。”
孟蘭馳的心往上提了一分,“那薛子辰呢?”
蔣正柏皺眉:“這也太惡心了。”
孟蘭馳更開心了,“和你其他的朋友呢?可以一起喝酒一起野營一起通宵的朋友。”
蔣正柏手裏的煙還燃著,猩紅的火快要燒到手指了。
再進一步,再多說一句,就太危險了。
蔣正柏沒有說謊,孟蘭馳對他來說是珍貴的,這一附加了太多意義的認知,甚至出現在蔣正柏真正的情和欲覺醒前。
十七歲的孟蘭馳珍貴,但畢竟朦朧而遙遠,少年蔣正柏覺得自己隻是需要時間淡忘。可是,當三十歲的更加流光溢彩的孟蘭馳站在他麵前,說著隻是想要他高興一點之類的話,蔣正柏心想,試一試吧,代價很大,但是值得。
他聽到蔣正柏低聲說:“蘭馳,你金貴,我也不是陪人玩玩的。有些話,不能隨隨便便說,說出來,就不能反悔了。”
孟蘭馳心跳如雷,髒器震動的聲音已經快蓋過對方的聲音,他著急又謹慎,怕聽漏一個美妙的字,讓他沒法好好理解蔣正柏話裏的意思,“嗯!嗯嗯。”他反正就是嗯,各種語氣腔調地“嗯”,傻愣愣地看著他,眼中失焦,不知道該看蔣正柏的眼睛,還是看蔣正柏的嘴唇,忘了要趁機告白,愚莽地表示著情衷。
孟蘭馳的嘴唇張張合合,卻沒有一個蔣正柏要聽到的字。蔣正柏氣笑了,又想看他表情,嫌棄海灣光線昏暗,牽著他,慢慢往明亮的地方去。
孟蘭馳乖乖讓他牽著,不問,不鬧,反正,跟著蔣正柏,去哪兒都是安全的,去哪兒他都甘心。
走到車邊,蔣正柏讓孟蘭馳坐到後麵去,自己也坐進來。兩個男人坐定了,沉默半晌,蔣正柏的拇指在他敏感細嫩的掌心畫了一個圓圈,挑逗他,語氣卻是澀澀的:“說話。”
孟蘭馳微微仰頭,蔣正柏略略低頭。
這張臉,白皙,冷俊,多情的丹鳳眼不安地半闔著,輪廓微微泛著珍珠一樣的光。
車載音響裏一個非常磁性而沙啞的男聲唱著歌,一首很輕快活潑的英文情歌,唱沙灘,唱藍色跑車,唱濕紅的嘴唇。
不僅是蔣正柏,孟蘭馳的身體也開始不自然地緊繃,唿吸慢慢比剛才更亂了。
孟蘭馳終於迴過神,語無倫次:“蔣正柏,說出來了,你就會答應了?你不要騙我,也不要像逗小貓小狗一樣逗我,我會瘋掉的”
“別扭精。”蔣正柏眼神在孟蘭馳臉上流連,沒辦法,比他大三個月,就必須像個哥哥一樣照顧他。他又退一步,誘導著孟蘭馳向自己撲過來,“有那麼難嗎?你這個位置,再特殊一點,就是被窩裏的老婆了。”
孟蘭馳輕易從蔣正柏的言語和表情中讀出了縱容的信號。他仰起頭,很快又很輕地親了一下蔣正柏的嘴唇,像兩個小孩兒,不小心在玩鬧時碰到了嘴巴。太快了,他來不及看蔣正柏的表情,也不敢看蔣正柏的表情,垂著纖細的頸子,惴惴不安地反握住蔣正柏的手。
蔣正柏笑了,慢慢地吐字:“蘭馳,三十歲了,接吻,隻有剛剛那種程度嗎?”
孟蘭馳瞪大眼睛,被嘲笑激怒後撒著驕橫勁兒,由坐姿,變成跪姿,爬上已經太狹窄的後座,無處可坐,坐在了蔣正柏大腿上。
蔣正柏眼神發(fā)暗,含著笑,看著孟蘭馳微微張開的唇羞怯地動了動,緩慢而堅定地壓上蔣正柏的嘴唇。
孟蘭馳不知從哪裏學來的邪門路子,把疼痛當愛情,上來就咬人唇肉,濕噠噠地啃弄著,像小貓緩解焦躁的磨牙。
“嘶。”蔣正柏發(fā)出一聲痛唿,捏著孟蘭馳下頜,迫使他抬起那張微微潮紅的臉,“你說說看,這舒服嗎?”
“嗯。”孟蘭馳傻傻笑,唇瓣鮮嫩。
“就不該信你。”蔣正柏氣笑了,掐了一下他的臉,手指劃過他的臉側,落在他雪白的衣領上,又慢條斯理地解開了他襯衫最上麵的兩粒扣子,“把扣子解開,以免一會兒喘不上氣。”
話說完,沒有緩衝或準備,蔣正柏的吻重重地壓下來,攪弄得孟蘭馳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