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正柏知道孟蘭馳這話沒摻什麼水分。孟蘭馳的金貴是毋庸置疑的,又身在那樣一個燈紅酒綠的圈子,不知多少人上趕著給他獻殷勤。
孟蘭馳估計也沒跟別人那麼示好過,因為剛才給自己點煙,足足點了三四下才點著。
“我知道,你是金貴。”蔣正柏很自然地鬆開他的手腕,把煙盒遞到他麵前,“來一根?”
孟蘭馳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抽出一根咬在唇間,看著蔣正柏,蔣正柏明白過來,這是要他去伺候他把煙點上啊,他笑了,笑他是真少爺,“行,少爺,我給你點。”
蔣正柏扣動打火機,手湊近蘭馳的唇,停頓幾秒,橘紅火星劇烈閃爍,點著了。
孟蘭馳今天打扮得那麼青嫩,連頭發都是軟篷篷的,烏黑的眼烏黑的發,清水洗過的臉龐,幹淨得不得了,老練地抽著煙,給人一種衝擊強烈的錯亂感,特像乖仔學壞。
不過當他微微抬起那雙丹鳳眼,那種男人特有的風情就顯露無疑了。
孟蘭馳餘光裏看著蔣正柏:“蔣正柏,我第一支煙,是在大二,學長遞給我的,他說,這東西,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你呢?”
蔣正柏說:“真想聽?”
“嗯。”
“第一支煙是王新朋給我的,他分煙的時候隨手給我一根,轉頭就把我告政教處了。”
孟蘭馳:“確實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他高中那會兒就傻,你別跟他計較。”
蔣正柏笑:“我轉頭就給薛子辰了。”
孟蘭馳震驚:“你還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啊!”他打量他,搖搖頭,一本正經:“你這人,心挺髒的。”
蔣正柏戲謔地眨眨眼睛,收下評價。
兩個人笑著,相對的嘴唇裏,說笑間溢出尼古丁顆粒組成的煙霧,纏繞在灰色半空。
“我第一支煙,在初中。”
蔣正柏說著,看著蘭馳震爍瞳孔,覺得有趣,“補習班同學遞給我,我就抽了。高中的時候戒了,大學又開始抽。”
“蘭馳,你要忘卻,而我抽煙,是為了清醒。”
孟蘭馳微微皺眉,透過煙霧看著他,像看另一團煙霧。
蔣正柏點破他:“蘭馳,你對我有很多想象。”蔣正柏知道孟蘭馳把他和什麼東西聯係在一起,堅硬,篤定,冷靜,周全,“你對我有幻想,是因為你離我不夠近。”
開車迴家的路上,孟蘭馳始終想著蔣正柏這句話。
不夠近,還不夠近?還能更近嗎?
他握緊方向盤,隻覺心跳如雷。
前方車道,綠燈,允許通行。
不管了,往前吧。哪怕粉身碎骨呢。
六月初,王新朋告訴孟蘭馳,蔣正柏買下了清江大學一支成立於2009年的帆船隊,原身不過大學社團,但建隊以來曾多次獲得全國帆船比賽的冠軍,之後通過引資轉型成專業競賽隊伍,加入市帆船中心,還曾遠出海外參加世界級帆船賽事,成績相當不錯,但是前兩年投資人破產,帆船運動在國內又青黃不接,一時無人接手,直到蔣正柏這個冤大頭的出現。
“那玩意兒也不賺錢啊。”王新朋幸災樂禍,“你去勸勸他,趁早收手。”
孟蘭馳輕笑,他知道蔣正柏在美國玩帆船,還玩出了成績,隻是後來忙於事業才擱置,他喜歡,他也沒道理阻止,“勸什麼?你還不允許人家有點興趣愛好了?”
“嗬,興趣愛好,你知道他往裏麵投了多少錢?整個帆船中心的重建,帆船隊設備的更新,你說得花多少錢?也挺好,他把錢花完了,就沒錢娶老婆了!”
孟蘭馳笑罵他:“行了,別替他操心了。”
蔣正柏從帆船訓練基地迴來,身邊還跟著幾個教練和朋友。走進有些年頭的辦公室,燈管一時明一時暗,蔣正柏拉開百葉窗,光線頓時湧進來。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灰,隨意坐在過於低矮的棕紅色辦公桌上,透過窗戶遙望那片蔚藍海灣,“聯係上羅曼了嗎?”
“在奧地利度假,今天早上迴電了,態度比較模糊,可以繼續爭取。”
“還有,經過計算,帆船養護和參賽費用一項的前期投資不夠。”
這時候,合夥人徐書鵬笑了:“我剛要說這事呢。我引資有點眉目了,有人說想加入我們,先投這個數,”他伸出五根手指,“財務那邊在走流程了。”
旁邊的人笑:“那麼大方?難道也是像正柏一樣的帆船愛好者?”
蔣正柏沒說話,表情淡淡的,一點都沒被這數目嚇到的意思,手垂在辦公桌麵上,把玩那支沒墨的簽字筆,半晌才說:“戶頭給我看看。”
孟蘭馳正在書房裏給孟方舟研磨,接到王新朋電話,催命似的打了三個,孟方舟看他一眼:“接電話啊。”
他沒在房裏接,走到二樓露臺才按下接聽鍵,王新朋的聲音穿透力挺強:“我靠,孟蘭馳,你是不是瘋了?你賣房給他錢去劃帆船?”
孟蘭馳知道這事瞞不住,他郊區那套別墅一掛出去,圈子裏風聲四起,“不過一幢閑置的房子而已。”他還為自己挽尊,“我看蔣正柏能把帆船隊搞起來,沒準能賺一筆呢?”
“這話你自己相信嗎?孟寶釧?”王新朋損他,“你跟他什麼關係啊,就貼錢給他?我跟你講,不要倒貼男人,倒貼會倒黴!”
王新朋急歸急,情緒平複以後,好聲好氣跟孟蘭馳說:“蘭馳,沒必要這樣。世界上,最掰扯不清的東西,一是血緣,二是金錢。你非得”
王新朋聽到電話那頭的蘭馳終於開口說話了,嗓子眼裏滾動著饜足笑意,“我非得和他不清不楚。”
王新朋啞火了。
孟蘭馳心意已決,那就是木已成舟,誰都撥不動他腦袋裏那根筋。大學填誌願是,赴美學電影是,愛一個人也是。
王新朋小聲說:“小心被蔣正柏哄得褲子都不剩。”
孟蘭馳又哄了王新朋幾句,掛斷電話,走迴書房。孟方舟剛寫完一幅字——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是蘇軾的《行香子》。
孟蘭馳凝神看了半晌,笑著:“這副字送給我吧。”
這還是蘭馳第一次要他寫的字。孟方舟不露喜色,懸腕提筆,“要就拿去。”
夜裏,孟蘭馳在做閱片功課,手機鈴響,來電人顯示帆船中心負責人。
他把右耳耳機摘下,手機附到耳邊,“喂”了一聲。
“蘭馳。”
夜裏的空調嗡嗡地運作著,隔壁的貓還在瘋叫,那麼多混亂的雜音裏,混入一個沙啞男聲。
蘭馳熟悉,所以沉默。
“說話。”
孟蘭馳的喉結上下滾動,左耳耳機聲道裏還是激烈的槍戰音效,但是對他來說,子彈射擊的聲音遠沒有蔣正柏的聲音來得讓他心驚膽戰,逼著他,一個個音節地上膛,“說什麼啊?”
“聊一聊。”
孟蘭馳打太極:“聊什麼?”
蔣正柏說:“聊一聊,你,和我的帆船隊。”
吐字重音落在你和我上,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孟蘭馳的心跳已經不受控了。
“我在帆船中心的辦公室,你要不要來,看看帆船?”
孟蘭馳對帆船一無所知,也不感興趣。帆船有什麼好看的?他疑惑,一邊疑惑吐槽,一邊飛速地解開睡袍換衣服。
十分鍾的車程開得飛快,通向海灣的馬路闃寂無人,蘭馳的轎跑像黑夜裏一道銀色的花火,擦過微光粼粼的平靜水麵。
熄火下車,整個帆船中心一片漆黑,隻有一間辦公室亮著燈。
蘭馳在門衛處身份認證後坐上電梯,循著光亮,走進那間辦公室。
“蔣正柏。”
蘭馳進門,站在那兒,沒有走得更近。一路上,他早已打好了腹稿,他有千千萬萬個理由可以搪塞掩飾,他能繼續把這個謊圓得天衣無縫。
頭頂那盞燈光跳了一下,蔣正柏從辦公桌後繞到他麵前。也許是場合需要,蔣正柏今天穿了一身正裝,白襯衫,黑西褲,專門搭配過的真絲領帶垂在襟前。孟蘭馳見多少人這麼穿過,但是沒有一個人穿得像蔣正柏那麼好看,腰是腰,臀是臀,整飭嚴準得像另一層華麗的皮膚。
孟蘭馳先發製人,氣勢洶洶:“我事先聲明,我投資,不僅要迴本,還要賺錢。你可別跟我談人情,年終一算要是虧本了,要給你排頭吃的。”
蔣正柏站在他前麵,看著他的臉,語氣認真反問:“不談情?”
漏了一個字,意思就不一樣了。
人情這個詞誰都能沾沾邊,情之一字,卻要有心人才能神魂顛倒。
孟蘭馳心神震顫,念頭叢生,可是不敢說,不敢問。
他裝作聽不懂,又慢吞吞地向習慣讓人猜謎的蔣正柏走近一步。
三秋泓
我證明,蘭馳會被哄得連褲子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