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旭和很多父親不一樣,他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不太像一個父親,他對孩子沒有訓*和斥責,當然也缺少關心和陪伴。所以,讓蔣旭突然拿出做父親的威儀來,他自己都覺得太卑鄙,沒辦法,隻能像一個年長的朋友一樣說話:“聽你媽媽說,你是做製片的?”
孟蘭馳點點頭,終於有開口的機會,“叔叔好,我確實是做製片的!
蔣旭禮貌地笑:“那我們也能算同行!
這話透露出一點拉近距離的意思,孟蘭馳心裏一動,心想也許有戲,微微起身,主動給蔣旭倒了杯酒,輕聲說:“您是前輩,我們都聽過你的大名,想合作,可是排不上隊啊!
蔣旭又說:“這話可太客氣了,我常年不著家,之前也隻是在清江暫居過一段時間,沒兩天功夫又迴去工作了,陰差陽錯,竟然從沒見過你。”蔣旭看著孟蘭馳,“蘭馳,今天我們見麵,確實是太晚了!
蔣旭端起杯子喝酒,他的酒癮明顯比蔣正柏要重,“你們是鐵了心?不是過家家?”
孟蘭馳鄭重:“我們不是小孩子。”
“沒說你們決定不莊重,如果是露水情緣,蔣正柏犯得著自己主動跟我出櫃?”蔣旭眼眸很深,“這條路,難走。我既然能和你們兩個同桌吃飯,我的態度立場就擺在這兒了,我不支持,但是,我也沒資格反對!
蔣正柏滿意:“謝謝爸。”
孟蘭馳也跟上:“謝謝叔叔。”
不談這事,倒是談起公事來。蔣旭和孟蘭馳聊得不賴,蔣正柏偶爾附和圓場,倒是沒讓尷尬的飯局冷下去,幾杯酒下肚,蔣旭開懷了一些,孟蘭馳也放鬆了一些,酒過三巡,借著上廁所,偷偷去結賬。
孟蘭馳尿遁,桌上隻剩下這對父子,蔣旭沉默半晌,說:“他是個好孩子!
蔣正柏笑,眼波微微流動,真心讚同:“當然好!
蔣旭又說:“我說呢,那張三人合照,是不是還夾在你的書裏?嫌小榆煩,也沒見你把這張照片送給小榆!睌鄶嗬m續的,借著酒意,蔣旭想起很多小事,孟蘭馳一開始打越洋電話過來,蔣正柏總莫名其妙地恰好在旁邊,也不說話,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似的,等孟蘭馳把電話掛了,他就又迴房間了。
剛來美國的時候,別人看不出來,但是蔣旭能看出來,蔣正柏情緒低落,他掩飾得很好,學業社交半點沒耽誤,可是一離開人的視線,他就不動不笑,甚至把初中沾染的抽煙的習慣又撿起來了。蔣旭以為他失戀,但是好像又沒到失戀那種程度,畢竟一切都是淡淡的,好像這隻是蔣正柏漫長人生中的小小遺憾。
往事不可追,蔣旭隻能說:“你倒是表現得很冷漠,不管是離開,還是迴來!
本來以為自己兒子是一片深邃的靜海,沒想到,他也曾起過那樣的波瀾。
蔣正柏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聽到父親問:“當時怎麼沒在一起?”
“我當時不覺得我可以為對他的好感做到那種程度。也不是很好的朋友,怎麼敢說那種話?甚至都沒往那方麵深想!笔Y正柏看著餐盤,有點如釋重負的味道,“之前,什麼都不敢說,F在,我們都學會表達愛憎,他有他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
我們做好了一切準備,去確認,去受傷,去相愛。
這是蔣正柏沒有對蔣旭說的話,也是他和蘭馳的心裏話。
蔣旭突然有點後悔,早知道不喝這頓酒,作為知情人,他怎麼麵對老婆?他皺皺眉頭:“你可真會給你老子出難題!
蔣正柏餘光瞥見孟蘭馳往迴走了,笑道:“抱歉了爸,我不想讓他受到一點點傷害。這條路不好走,我希望我能走在他前麵!
蔣旭裏裝著這個秘密,晚上在老婆旁邊睡得都不安穩。過了兩天,國內幾個老朋友請吃飯,說是敘敘舊,順便說說新工作的事情,沒想到,在餐桌上又見到了孟蘭馳。
孟蘭馳明顯與他幾個朋友不過點頭之交,並不十分熟絡,但是全程布菜倒酒,把那幾個大老爺們兒臊得臉紅:“孟製片,別那麼客氣,我們自己來就行。湯,湯也不用盛,快把勺子放下吧!睕]把年輕的孟蘭馳當小輩,反而客客氣氣得過分了。
蔣旭不是糊塗人,馬上迴過味來,一是孟蘭馳身份不一般,恐怕比有頭有臉這個詞還要重得多,二是孟蘭馳似乎正苦心孤詣向他示好。
孟蘭馳走到他身邊,給自己的酒盅滿上,微微舉杯,笑時倒好像冰雪消融,“蔣叔叔,敬您。”
蔣旭隻問:“正柏知道?”
孟蘭馳的神情凝固,但其他人聊得正火熱,一時沒注意到這邊。蘭馳丹鳳眼微微合斂,“他不知道!
蔣旭笑:“那你這是何必?”
端茶,敬酒,布菜,換筷,像個小媳婦樣。
孟蘭馳耳根泛紅,卻說不出話來。他不是溫柔可意的人,相反,天生一副讓人敬而遠之的清高骨,瞞著蔣正柏做到這一步,已經有點難為情了,被蔣旭戳破,更是無地自容。
蔣旭看他神情,不為難後輩:“沒事,你放寬心,迴位置上坐著,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說實話,我做不了蔣正柏的主。我也不算什麼威嚴的大家長!彼终f,“你這樣,讓他知道了,他估計會心疼,還會罵我拿喬!
“怎麼會?”孟蘭馳聲音幹澀,說的話也幹巴巴的。
“行了!笔Y旭笑,碰碰他的酒杯,仰頭喝幹,“孟製片,別提我兒子了,今後我們有打交道的機會!
中旬時候,香港某劇組的主攝影出車禍,劇組停擺了一周,求問到孟蘭馳那兒,孟蘭馳聯係蔣旭,蔣旭不愁片約,但對這部電影確實很感興趣,當即收拾東西,準備去珠三角。孟蘭馳主動充當司機,幫忙扛大包小包的行李。
蔣旭笑:“還挺有勁兒。要是你和蔣正柏不成,你給我當幹兒子得了。”
“爸,你說什麼?”身後傳來男聲,含著笑,但不晴朗,聽著有點陰沉。
孟蘭馳把車蓋蓋上,對來人說:“你怎麼才來?”
蔣正柏手裏拎著咖啡紙袋,遞給孟蘭馳,旁若無人:“路上堵了會兒。給你帶了咖啡,昨天也沒睡好,車也別開了,我來開!
孟蘭馳慌張地瞥了蔣旭一眼,衝著蔣正柏別扭發火:“我昨天十點半就睡了!你自己熬夜熬到十二點,現在還沒睡醒吧!”
蔣正柏笑笑,半點沒生氣的意思,蔣旭越看自己兒子那笑,越像逗菲菲的笑,被撓了一爪子也要捏著雪白肉掌哄勸。
男大不中留,說的不錯。
“算了,我自己開車吧!笔Y旭抓過車鑰匙,懶得聽他們掰扯。
孟蘭馳一路陪到片場,跟導演監製打了個照麵,所有進組事宜一路綠燈,加急辦理,當天下午就能開工了。
孟蘭馳和蔣正柏也不急著走,中午吃了個飯,去附近景點轉了轉,返迴片場的時候,蔣旭正好掌鏡。他的折疊椅旁放著個容量很大的雙肩包,包裏還有個相機。
孟蘭馳突然想,如果蔣正柏繼續玩攝影,是否會走上和蔣旭一樣的道路?蔣正柏依然會在這個行業發光發熱,而自己早早和蔣正柏因電影工作藕斷絲連,甚至密不可分。
蔣正柏蹲在旁邊,打開相機盒,取出相機,單手攬著蘭馳的肩往外走。
“你就這麼拿走啦?”孟蘭馳勸阻。
蔣正柏笑:“本來就是我的相機?茨阋恢倍⒅,拿來給你玩一玩!
孟蘭馳接過相機,莫名覺得沉重,“蔣正柏,你後來怎麼不繼續攝影了!
蔣正柏低頭,兩個人的臉對著,他一邊笑,一邊熟練地撥開按鈕,“一個家庭,有一個攝影師就夠了。如果有兩個攝影師,全家福誰來拍?”
孟蘭馳笑出聲:“真的因為這個。俊
蔣正柏深黑的眼珠注視著他,片場外堤岸邊,熱浪湧動,讓人燥熱,“也不全是。我覺得我沒什麼天賦,蘭馳,沒有把握做好的事情,我是不會輕易嚐試的,更何況是作為終身事業!
蔣正柏並非故作謙虛,他對自我的認識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清晰。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愛上攝影,又在父親作品的陰影下,知道了自己在此途的有限。
蔣正柏又說:“幸好,你是有天賦的。我們兩個人中,起碼一個人真的做了熱愛的工作。”
孟蘭馳突然說:“你給我拍幾張照片吧!
“就像你曾經給我拍的一樣?”蔣正柏反問。
孟蘭馳愣住,很快迴過神來,或許是照片,或許是視頻,反正蔣正柏是知道了。他的耳廓因此微微發燙,又暗自抱怨今天天氣太熱。
蔣正柏端著相機的那一瞬間,又變迴了那個俊美孤介的少年,笑淡而戲謔,透過鏡頭注視著戀人,偶爾說話:“蘭馳,笑一笑!
“蘭馳,放鬆點,看看天,看看水,看什麼都行!
話音未落,孟蘭馳定定地朝他看過來。蔣正柏通過鏡頭捕捉到了這動人心魄的眼神。
這就是他的選擇。他隻是想看著蔣正柏。
蔣正柏唇角勾了勾。按下快門,留下一張張照片。
孟蘭馳有點不自在地問:“蔣正柏,好了嗎?”
蔣正柏哄他:“孟蘭馳,再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