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餘,王新朋躺在自己車裏犯懶,突然想起來,好像好久沒找孟蘭馳出來玩兒了。哎,試試吧。發個短信問問看。
孟蘭馳迴得挺痛快,說行啊,隻是問有誰一起喝。
王新朋:“就我倆。鳴哥也不讓他來。”
過了一會兒,孟蘭馳才迴:“行。但我晚上十點前得迴家。”
王新朋不滿:“喝完酒,迴我家睡唄,幹嘛迴家。還吵著你爸睡覺。”
孟蘭馳:“不是我爸。”過了半秒鍾,“怕耽誤蔣正柏睡覺。”
王新朋抓著手機,愣愣地看著屏幕半晌,血一下子衝上臉,快瘋了:“不是!你倆同居了!是同居了吧!你們戀愛才談多久啊,怎麼就同居了???是不是蔣正柏哄的你?孟蘭馳,你怎麼那麼傻呀!”
孟蘭馳無奈:“我之前沒發現你還怪純情的?看起來萬花叢中過,竟然還是個純愛戰士啊?”
王新朋對同性戀的認知有限,他一看到同性戀就想到0和1,0就是在相處中扮演女性的角色,而女的容易吃虧,所以0容易吃虧。在知道好兄弟是gay之前,孟蘭馳在他心裏那是獨當一麵的鐵血寡王,現在他看孟蘭馳,那就是一顆嬌弱金貴的翡翠白菜。
王新朋正憤憤不平,又聽孟蘭馳說:“他說他送我過來,晚上再接我迴去。你把你的嘴管好了,別說些不中聽的,聽到了嗎?”
王新朋胡咧咧:“我說話還不中聽?沒有我在他麵前誇誇你,你孟蘭馳和他還不一定能成呢!”
孟蘭馳笑出聲,“好,行,謝謝你。這不是得償所願了,你也該為我高興呀。”、
王新朋傻傻問:“蘭馳,你高興嗎?”
隔著電話,王新朋自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無端端地,他就能想象此刻孟蘭馳的神態,肯定是垂著臉,噙著淡淡的笑,仿佛再滿足不過,“我怎麼可能不高興?這是我生命裏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了。”
王新朋啞然,怎麼辦呢,他的邏輯就是朋友高興我高興。尊重祝福唄,總不可能真的寒窯野菜。
晚上,王新朋準時去約定好的俱樂部。一到房間,發現孟蘭馳已經在了,上半身伏在碧綠絲絨臺麵上,腰肢微塌,姿勢優雅地把一顆紅球擊入網中。王新朋笑笑,正要走進去,孟蘭馳收手,走到臺球桌旁,就著在場的另一個男人的手喝了口龍舌蘭。
他抿得小口,似乎不喜歡這種味道,抬眼看著對方,鬧脾氣似的皺皺眉。
那人為了哄他,跟侍藥似的,自己舉杯嚐了一口,也皺皺眉,笑聲說了些什麼。
王新朋的右腳就是在這兩人連成一片的笑語中突兀地踩入這個房間的。
蔣正柏倒先看到他,打了聲招唿,“你們喝,我就先走了。”又對孟蘭馳說:“你也喝過了,這裏的酒不好喝,貪杯就說不過去了吧。”
一套話術,綿裏藏針,就是讓孟蘭馳別喝多了。
王新朋一邊嗅著戀愛的酸臭味,一邊想,蔣正柏看起來就是個愛管人的,孟蘭馳會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嗎?
王新朋眼睜睜看著孟蘭馳慢慢點了兩下頭,握著球桿,手腕微微用力,球桿下端拍了拍蔣正柏的大腿,跟調戲大姑娘似的,可惜這個大姑娘沒長一張愛臉紅的臉,倒是調戲人的臉泛著粉,“知道了,你走吧。”
蔣正柏一走,王新朋看著他搖搖頭,“孟蘭馳,瞧瞧你沒出息那樣。”
孟蘭馳瞪他一眼,笑鬧了一會兒,才開始邊打臺球邊商量事兒。
朋友見麵話是多,等到九點五十分,孟蘭馳才舍得給蔣正柏打電話,蔣正柏微信發了張照片過來,鏡頭赫然對著俱樂部門口,不知停車在那兒等了多久。孟蘭馳趕緊撇下王新朋,也不管王新朋嗷嗷叫,擦臉洗手,整理頭發,拾掇得清爽了才跑去找他。
一上車,蔣正柏就笑,“臉都沒擦幹,跑這麼快幹什麼呢?”說著扯過一張麵巾紙遞給他。
孟蘭馳接過,邊擦水邊答:“怕你在外邊等啊。”
蔣正柏故意說:“我等等就等等唄。”
孟蘭馳嘴唇微微張開,好像有點驚訝,估計從沒想過讓蔣正柏等待這迴事。蔣正柏的手本來搭在方向盤上,看著孟蘭馳這副表情,沒忍住,太生動,也太乖覺,上手摸了一會兒。
孟蘭馳忍著笑,有點害羞地任由他撫摸著。等旁邊那輛車車燈閃了閃,他迴過神來,“好了,該走了。”
兩個男人在昏暗的車裏摸來摸去,像盲人摸象似的,實在有點詭異和搞笑。
蔣正柏開著車,孟蘭馳在旁邊,輕輕地伴隨車載音樂哼著夏天的歌。孟蘭馳不會唱歌,一首歌沒幾個音在調上的,蔣正柏忍笑聽完,最後又破功笑出聲來,惹得孟蘭馳一頓捶。
“說正事,你爸這兩天打了好幾個電話,什麼意思你不懂?”蔣正柏看了他一眼。
“要我迴去一趟唄。”孟蘭馳怎麼可能不明白。
一個戀家的孩子突然不著家了,任誰都覺得奇怪。孟方舟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幾番沉浮,現在僅有的念頭就是看孩子成家立業。孟蘭馳久不迴家,這自然是個敏感的訊號,也許已經有了穩定的女友,也許在外麵亂搞關係,孟方舟都不得不過問。
孟蘭馳左思右想,這件事情總冷處理不是個辦法,爸爸那邊瞞不了一輩子,而要把蔣正柏藏著掩著,他也幹不出這種沒良心的事情。
“明天迴去一趟。”說著,孟蘭馳又撒嬌賣乖,“今天還是陪你。”
“行了吧。”蔣正柏笑著湊近他,用力地聞了聞,“小酒鬼。”
孟方舟前段日子連著開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個會,好不容易空下來,想坐辦公室喝喝茶都不得閑,幾個同係統的老朋友最近莫名其妙來串門,東扯西扯,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
“蘭馳最近還好嗎?好久沒見這孩子了。”
孟方舟笑:“這小孩兒叛逆期有十好幾年吶,最近估計是我催他結婚讓他煩了,都不著家了,你說說!這叫什麼兒子!”
朋友麵色五彩斑斕:“有對象了吧?”
孟方舟說:“誰知道啊?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朋友訕笑兩聲:“他小時候和老高女兒歡歡倒是玩得還不錯,家家酒就要她當新娘子。”
他有點尷尬:“是嗎?”
孟方舟對於幼崽孟蘭馳的印象不很深刻,當時忙工作,疏於對家人的關心照顧,現在想想,似乎隻能迴憶起一個白玉團團似的漂亮小男孩兒,標致的丹鳳眼淡淡地看著自己,右手攥著媽媽的衣角,好像對自己實在陌生。
又聊了一會兒,孟方舟心裏更疑竇叢生:“你今天來是不是找我有事兒啊?”
朋友看著被蒙在鼓裏的孟方舟,歎口氣,坐下,呷口茶,吐出茶梗,又迴頭看了眼緊閉的門,艱難地開口:“外頭有些閑言碎語,在說”
孟方舟覺得自己可能沒聽清那幾個字,或者是聽錯了,但是很快,他的耳朵裏重重地嗡的一聲,像被按下隔離鍵,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孟方舟早早告了假迴家。坐在棋盤邊,小雪竄上竄下地討他歡心。貓總是貓,貓不是自己的兒子,這一刻他才徹徹底底明白這個道理。等著蘭馳迴家的個把鍾頭裏,他有點坐立難安,問保姆:“怎麼那麼冷,空調溫度打高一點。”
“先生,是二十七度恆溫。”
孟方舟這才知道,這冷是黏著在自己的肌骨上的,嘶嘶的,簡直要在自己蒼老的皮膚上凝結出水珠。
楠木棋盤上棋子落索,黑的,白的,就跟男的、女的一樣,對立而分明。
一顆黑棋怎麼會追逐一顆黑棋?
這不符合下棋的規則。
棋盤下壓著一張照片,像素不高,像是偷拍的。兩個年輕男人牽著手,一前一後,在燈下快步走過,同時抬眼對望著,那種脈脈的情意和追逐的眼神不可能讓人錯認為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友愛。一個是他兒子。另一個也讓孟方舟不陌生,他個人色彩鮮明的高大俊美讓人根本不可能忘記。
是有過一麵之緣的蔣旭的兒子。
他沒法繼續坐著等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玄關處穿鞋,想到院子裏去等他。突然,他看到一輛陌生的車停在離家門口不遠的路口處。被某種潛意識驅使著,孟方舟抬眼望去,看到副駕駛座上蘭馳熟悉冷峻的側臉,突然又向駕駛座湊過去,停頓消失了十幾秒,才重新迴到孟方舟的視線裏。
走到那輛車旁,敲窗戶,讓孟蘭馳滾下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已經在他腦海裏預演了不下十遍,但是他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走迴了自己孤寂的花園。
孟蘭馳拎著東西進門,笑得燦爛,放下東西,去撈果盤裏切好的水果,邊吃邊說:“爸,下棋呢?我陪你?”
放在往常,孟方舟都會拒絕他這個“臭棋簍子”,但是今天竟然沒拒絕。
“你坐。”
孟蘭馳莫名膽戰心驚,但還是坐下,跟小時候一樣,慣執白子,無聲地下起棋來。
孟蘭馳心中不詳的預感愈演愈烈,他想找個借口先溜了再說。突然,小雪跳上他的膝蓋,又猛地攪亂了這副棋,幾顆棋子嘩啦啦濺落在地麵上,發出的聲音不啻於撕心裂肺的警笛聲。
“蘭馳,分了,別讓爸爸多說。”
孟方舟手裏依然捏著一顆黑棋,麵無表情地看著早就毀局的棋盤。
他像座巨塔一樣矗立在麵前,無法深入,更無法逾越。
“爸。”好半天,孟蘭馳才說出第一句話,喉嚨因為幹澀發啞,每個音節似乎都扯痛發聲的器官,“不行,分不了手打死我都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