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都好了,也該迴家了,怎麼還沒迴?”丁姨看了一眼時間,擔心道:“要不要叫老吳去接一下?這孩子有時候又冒冒失失的,別又摔哪了。”
秦川笑了一下:“試試看給他打電話吧?”
“秦先生打過了嗎?”丁姨從圍裙兜裏找手機,“怎麼叫我打?”
秦川不做聲,等丁姨撥過去。
“誒!誒!是我,乖娃兒,怎麼還不迴家?秦先生等你吃飯嘞。”丁姨笑著提高音量。
秦川慢慢喝湯,笑而不語。
他一早猜到,如果丁姨打電話給他,他一定會接的。
“不迴家啦?”丁姨一下子失落起來。
秦川的湯勺停在碗裏。
“和朋友約好了住在朋友家?”丁姨又忙點點頭,“你和朋友約好也沒辦法嘛,那你玩得開心點,是不是忘了跟秦先生說?我幫你告訴他。什麼不要?”
她奇怪地看秦川,耳朵裏還聽著易水在說話,隻好答應著:“啊,啊,好的嘞,知道了,知道了,要注意安全。”
掛斷電話之後丁姨想說話,還沒張嘴秦川已經笑道:“我知道了,可惜今天你還專門做了他愛吃的,等他迴來我告訴他。”
“哪裏,秦先生多吃點。”丁姨把手機裝迴兜裏,又奇怪道:“還沒見他出去耍過,也是好事嘛,年輕人是該多出去走走的……”
她說完就發覺自己話多了,即使知道秦川不會怪她也忙住口,改說:“秦先生多吃點,我又囉嗦起來沒完。”
秦川微笑著搖頭表示沒關係,低頭繼續喝完了那碗湯。
丁姨走前秦川叫她把菜都裝好帶迴家去,分給鄰居也好,不要浪費。
看著餐桌上除了湯被喝過,其他菜是一樣沒少,連筷子都還幹幹淨淨擺在筷架上沒有動過,丁姨欲言又止,想勸兩聲叫秦川多吃點,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無奈把菜帶走。
易水確實讓這個家變了樣,從前丁姨也會關心秦川,但知道他在家裏一向不愛說話也不愛聽人嘮叨,因此大多時候也就忍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丁姨的囉嗦從易水身上延伸到秦川身上,這個家裏實在越來越熱鬧。
但丁姨今天深覺自己說錯了話,而秦川連飯都吃不下更是印證了這件事。
她有點懊惱,最後還是悄悄給易水發了條語音。
【乖娃兒,不要和秦先生吵架哇,他晚上飯都沒吃了,一定很惦記你嘞。】
易水捏著手機盯著這條播放完畢的消息,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迴,因此就幹脆鎖上了手機。
他把手重新塞迴兜裏,在秋千上蕩了一下,抬眼看燈光代替了星星的夜晚。
隻是唿吸而已,因為天氣實在夠冷,都冒成白煙。
在這個時候,很想從兜裏掏出一支煙,他手指在兜裏撚了撚,想起來那唯一的一盒煙早就被他扔進了垃圾桶。
【小易。】【不要抽煙。】
圓潤動聽的聲音在這種時候從腦子裏迴旋,毫不意外會叫人煩躁。
“草。”易水低聲罵了一句。
他到底為什麼要為他一句話就做出改變啊?
你是他的狗嗎?這麼聽話?
等等,秦老五連顆草都養不活,就算你是狗也他媽被他養死了吧。
想到這裏易水又表情難看起來,媽的,怎麼真的在想做狗的事啊?!草!滾吧!
他心裏煩得很,不論他是在生誰的氣,在怎麼賭氣,易水的理智清楚,這事他做得確實不地道,且衝動。
這種晃可樂捉弄別人的把戲早在易水小學畢業後就差不多該淘汰了,但易水說不上來,就在那個時候,看著孔逍舟那副言笑晏晏的嘴臉,聽他語氣和緩侃侃而談,看秦川無所作為,聽孔逍舟言外之意透露出來和秦川關係匪淺的親密……易水的手在兜裏快要把那罐可樂攥炸了。
如果不做點什麼,他或許會和可樂一起炸開。
所以他頭腦一熱,那麼想了,就順從內心那麼做了。
直到他的名字從秦川嘴裏那樣嚴厲語氣地叫出來,看見秦川責怪的眼神,聽見他第一瞬間去關心孔逍舟……這些星星點點的痕跡匯聚起來壓在人身上,易水的心和那罐被打開的可樂一樣泄了氣。
這分明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但易水用上了心灰意冷四個字。
就連冬天都還在穿一條單褲的人,不該怕冷的,但在秦川選擇優先關心孔逍舟的那一刻,易水冷得沒辦法站在那裏,隻能離開。
他坐在秋千上疊著兩條長腿沒辦法大幅度蕩起來,隻能小範圍前後擺動,被困在原地似的,不自在。
和秦川在一起好像也是這樣,他像在易水身上捆了一根繩子,易水無論朝哪個方向去都被他牽製著,但迴頭看看,秦川又好像根本沒把繩子拽在手裏,隻是隨意丟在腳下,不敢動的隻是易水自己。
兩腿交疊停下了蕩秋千的動作,易水挺直著背出神,一陣冷風吹過叫醒了他,從兜裏緩緩掏出來那隻結了一層薄痂的右手,五指張開在眼前,借著燈光看它。
秦川說他是個變態,也從不在易水麵前遮掩自己對這兩隻手癡迷的模樣,他一直對易水的手有超出正常限度的關心,不管是在任何時候,秦川眼裏裝的,都是這雙手。
在家裏,在公司裏,他燙著手時像要了秦川的命,隻要有機會每天都會堅持親自給他塗護手產品,就連在床上……能讓他無法克製的,還是這雙手。
在這樣的天氣裏手很快凍僵,易水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已經被凍紅,甚至有點麻木地疼。他彎曲著已經無法完全靈活掌控的手掌抬高視角,讓手去遮擋對麵的燈。
光被手遮擋著立馬就變成了從縫隙裏漏出去,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忽然有點想不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會在這個地方,想這些可笑的事。
易水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可憐,但在這個時候,他想,我果然不過就是這個世界裏的npc,從來不會被這該死的老天眷顧。
也在這種時候,他是如此想她,但嘴唇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叫不出那兩個字。
【小乖,要好好長大……】
隻有媽媽才會把自己的子女當做永遠需要長大的小孩。
易水甚至很少夢到她,隻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他已經被徹底凍透了,身體裏的血好像也一起成了冰碴在血管裏難以流動,隻有絲絲縷縷地疼。
無家可歸的人是如此渴望一個擁抱,來自母親也好,來自愛人也好。
可易水都沒有。
隻有從天上落下來的雪花飄到睫毛上驚醒了他,提醒他,這天地廣闊,卻並非他可容身之處。
在一場雪裏矯情著難過,隻有凍死這一個結局。
秦川迴過神來的時候是從窗外落下來的雪實在密集到讓人無法忽視了,陽臺的燈是暖黃色的,窗幾乎是整塊落地,視野極開闊,因此在雪大麵積從窗前經過的時候,驚醒了在盯著那幾盆花發呆的秦川。
他把膝蓋上的書合上,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走到窗前想看清楚點。
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場雪,下在年末,或許也是最後一場。
他一晃神,易水的臉映在玻璃上和他對視,他把手貼在易水臉上,觸手冰涼。
秦川想不明白這個問題,關於該怎麼對待易水。
應該任由他撒了一個謊自己冷靜的,他說和朋友在一起,即使知道是借口也應該相信的,不該耗費心神在這種不需要的思考的事上的。
秦川是這樣以為的,從前的秦川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但他發現有些地方不太一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悄悄改變了,關於易水,秦川做不到簡單粗暴放任不管,他分明想做些對他而言更要緊的事,但控製不住的腦子裏時不時冒出來易水的樣子。
從認識易水到現在的事情像畫片播放,易水各種各樣的表情、行為,他的不羈傲慢,張狂倔強聚集在一起,沒完沒了地挑釁,不得不一再善後的麻煩……該討厭的,該皺眉反感的……
那支從易水手上流瀉出來的直到現在也沒辦法忘掉的旋律又響起來了。
【秦川……】
【我手疼……】
所有的易水碎成粉末,隻有他窩在秦川頸側可憐巴巴叫秦川名字的模樣留在原地,每叫一聲就剪斷一根負責理性的神經,直到秦川所有的理智線坍塌。
想見他。
好好教他,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
耐心一點告訴他,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他還像個孩子,但你可以教他怎麼好好長大,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大人。
他可以做好的,他一直都是個比想象中更好的小家夥……
恆溫係統運作的聲響並不大,但驚醒了秦川。
他突然後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盯著玻璃上自己的臉,手離開的地方冷熱交替滑下兩行水珠,他再顫顫巍巍抬手摸在玻璃上,涼得讓人發抖。
秦川,你怎麼會……在想易水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