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為自己的念頭失語,等手機鈴聲響起來後眼神重複對焦到上麵的名字,是李想。
這個時間李想打電話給他是出了什麼事?還是李想最近遇到的麻煩事麻煩到需要他來處理了?
和思考同步進行的是摁下接聽鍵,秦川轉身迴屋,帶上了陽臺的門。
“我是秦川,什麼事?”
對麵李想支支吾吾地,開了好幾次頭又被他自己否決,耽誤了半分鍾的時間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秦川皺眉:“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你先冷靜下來,慢慢告訴我,我盡力來解決。”
李想迅速被老板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下話也利索起來了,隻是聲音藏著掖著的,像是躲在哪兒偷著打電話。
“秦先生,雖然易水威脅了我一遍不能說,但我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李想偷摸往洗手間看了一眼,又謹慎地往外挪了兩步小聲說:“他在我家,你不要擔心。”
秦川沉默了半分鍾,用來消化這兩句話。
“你是說,易水,去了你家?”秦川深覺不正常,又問:“什麼時候?”
“就剛剛……”李想無奈。
他又不傻,一看當時那架勢再用腳丫子想想也知道這倆人是因為白天的事吵架了吧?
也不對,秦先生是不會吵架的,隻能說是這人自己生氣離家出走了。
接到易水電話過去的時候這家夥身上落了一層雪,看起來又帥又慘……咳,跑題了,總之那會兒李想說送他迴家,易水堅持不許他告訴秦川,否則就給他兩拳。
但很顯然,李想在可能挨揍和欺瞞老板裏,選擇了火速通知老板您家孩子在我這裏,不要擔心。
畢竟易水的兩拳大概率隻是嘴硬,但隱瞞秦先生小情人躲在他家就有違職業水準了。
電話掛斷之後李想捏著手機掐了掐自己的臉,給他疼得“嘶——”了一聲,一邊搓臉一邊確認,他沒在做夢,這一切不是幻覺。
他又盯著手機的通話記錄看了半天,確認剛才和自己通話的確實是他親愛的老板秦先生沒錯。
既然是秦先生,以李想對他的了解,在知道易水的情況後,秦先生會說:“好,我知道了。”
然後無事發生。
可他剛剛聽到了什麼?
“辛苦你了,我去接他。”
我去……接他?
我去……我咧個去……
“李大秘,哪條毛巾能用啊?我手還傷著你不幫幫忙跑哪兒去了?”
在別人家還這麼橫,除了這位小少爺也沒別人了。
“啊!來了!”李想嚇了一跳,卻不生氣,隻是忙跑過去幫他找毛巾。
秦先生……不會是……認真了吧……
李想把毛巾遞過去看了看易水,一臉難以置信。
“你噎著了?”易水才是被他齜牙咧嘴的表情嚇了一跳,想了想又換了個詞:“你觸電了?”
因為易水展示的混球氣質過於純粹,李想一口氣真的噎在喉嚨裏。
即使他知道了易水不是個壞人,知道易水隻是嘴硬,實際上還是個善良熱心的孩子心態。但是,對於秦川真的有可能會喜歡易水這件事,實在難以消化。
那可是秦川,那可是他的老板秦川啊……
先不說對秦老板到底會不會喜歡人這件事存疑,就單說他會喜歡易水這樣的人,也太玄幻了吧?
易水對他來說,也就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兒吧?
連孔逍舟那樣堪稱理想另一半的成熟男人都隻能下臺,易水是怎麼俘獲秦老板芳心的?
問題是,秦先生那根本也不算芳心,依李想看,在感情這迴事上,秦川心是顆鐵鑄的,他根本沒有那根神經線,腦子裏裝的全是怎麼賺錢,怎麼賺更多的錢。
秦川對誰都是和和氣氣沒脾氣地微笑,但站在離他最近地方的李想知道,在工作之外,秦川可以說沒有生活。
跟在秦川身邊的這四年裏,秦川像獨自活著,沒見他跟誰格外親近。
秦川好像不存在朋友和家人。
在易水出現之前,姚池已經算是秦川生活裏存在感最強的人了。即使如此,李想見到這位姚先生和秦川一起出現的次數也並不算多。
更多的時候,秦川還是自己。
不,這樣說也並不完全對,更確切地說,更多的時候,秦川都和工作在一起。
無論是和公司裏的夥伴工作還是跟合作對象談判,又或者就是秦川自己一個人忙碌,他永遠都和工作在一起。
秦川是李想在現實生活裏見到的最令他欽佩的人,雖然李想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但他心裏拿秦川當做自己的榜樣。
這樣的人,無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會大放異彩。
越是如此,越不敢相信,秦川為易水開了另一道門。
但這礙不著李想的事,尤其在不討厭易水之後,甚至因為老板喜歡,李想打算盡心為秦先生鋪墊一下。
“喏。”李想把衣服整齊放在床邊,“換上吧。”
易水站累了幹脆盤腿坐在地上吹頭發,李想突然帶來幾件衣服他斜眼掃過去。
他曲起兩根手指頭敲敲最上麵的綠毛衣嫌棄道:“李大秘,怎麼想的?我穿你的衣服跟穿洗縮水了的毛衣有什麼區別?褲子拎不到腰上,長褲變八分褲?”
這家夥說的是事實,但怎麼就這麼讓人想揍他兩拳?
李想一口氣憋在喉嚨,還是認命把這口氣咽迴去咬牙切齒地微笑:“是你的衣服。”
“說什麼鬼話?”易水以為李想在開玩笑,打開吹風機繼續吹頭。
李想坐在床上無奈提高音量:“秦先生買給你的!”
“秦先生”這三個字很有效果,易水吹頭發的手果然停了三秒,隨後冷笑一聲繼續吹頭,隻是手翻動的速度快到李想都怕他把自己薅禿了。
直到易水徹底吹完,才斜眼瞟了衣服一眼:“他買給我的,放在你家,你自己說這合理嗎?”
“拜托,少爺,毛衣褲子都是買完送去幹洗店我順手帶迴來的,外套是今天才買的,不放我家放哪裏呀?”李想無奈,“秦先生一直說你冷,衣服也是他親自選的。”
秦川用上了談生意時的嚴肅來對待這場線上會議,主題是幫易水選到合適又溫暖的外套。
選來選去,秦川還是認定,最初那件他一眼瞧上的最適合穿在易水身上,就此結束了這場令李想無語的視頻會議。
“好在這衣服附送品牌價值的服務,不然人家可能會給我趕出去。”李想嘟嘟囔囔。
“今天?”易水皺眉沉默。
可是,他今天分明和秦川吵架了,甚至在冷戰。
即使這事是易水頭腦一熱做了幼稚無聊的惡作劇,但易水接受不了秦川站在別人那邊,在他心裏,在自己和孔逍舟之間,秦川必須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哪怕隻是有一絲猶豫都會讓他火冒三丈,更何況秦川幹脆直接地選擇了關心姓孔的。
易水有自己的原則,且輕易不會動搖。
是秦川選擇了和他分為你我,得到的結果就隻能是易水的冷漠。
他拿起那件羽絨外套看了一會兒,神色依舊淡淡的,叫李想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易水想,秦川現在這是在做什麼?他以為買兩件破衣服就萬事皆宜了?秦川把他當做會為了一顆糖就全然忘了生氣隨人糊弄過去的孩子嗎?還是拿他當個寵物來隨便哄哄?高興了就摸兩把毛送點什麼不值錢的禮物,不高興了就一腳踢開?
嗤——
易水冷笑一聲,鬆手叫外套從手裏落下去,頭也沒迴拽著吹風機走了出去。
李想不知道大少爺這又是怎麼了,也隻好暫時放棄進行無意義交流,跟出去看見少爺已經趴在沙發上看外麵的窗,搖頭無語走進了衛生間。
李想的家實在小得可憐,客廳和臥室之間隻有兩步距離,在沙發上趴著甚至能聽見李想浴室裏的水聲,但易水喜歡。
他喜歡走兩步路就能看見人,喜歡不用走近就能聽見有人的聲音,喜歡坐在客廳的窗戶邊上就能看見外麵在下雪。
他盯著窗戶慢慢出神,很快被一場雪引出與雪有關的最深刻的迴憶,關於他的媽媽。
在她身體還撐得住的時候,這個一向喜歡熱鬧卻因為生病在家裏實在憋了太久的女人,在兒子的陪同下走向了一場大雪。
車開了很遠,遠到幾乎沒有了人煙。
在城市裏是見不到這樣廣闊天地的,隻有田野上落成了白茫茫一片,才是真正的雪。
易水跟著她,追在她身後,聽她邊笑邊在雪裏艱難地跑,偶爾迴頭叫他,在這個時候,連聲音都充滿了無限活力,響亮得都不太像她了。
“小乖!快來!”
她叫著,再一不小心跌倒在雪裏,嚇了易水一跳,還沒追過去扶她起來,就聽她仰在雪裏笑得比任何時候都大聲,他從不知道,溫柔端莊的母親,還有這樣的一麵。
那時易水不過十六歲,這是他見過媽媽笑得最開心的一次,好像從前醫生的診斷,頻繁往返醫院的病房,血管裏接納來自別人的血漿,戴在臉上的氧氣麵罩,都不過是一場夢,紛紛揚揚的雪打破了噩夢,帶著母子二人走進了另一個維度的美好現實。
易水比任何人都了解“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是種多麼深刻的念頭,隻是那時候他並不知道,和媽媽在一起的時間已經陷入了倒計時,如果他知道,會更用力愛她,會告訴她即使她不是像別人描述的那麼“標準”那麼好的媽媽,但他會永遠愛她。
門鈴響了,把易水從迴憶裏扯迴來,他沉默了一小會兒,聽著洗手間裏嘩啦啦的水聲走向了那扇小門。
門打開了,易水抬眼看見了帶著一身寒氣站在對麵的男人。
老舊住宅區的道路沒有那麼便捷,他一路走來圍巾上還帶著沒拍落的雪,看見易水像往常一樣揚起一個最平常的笑。
他說:“我來接你迴家。”
易水恍惚,拽在門把上的手都攥緊,眼睛微微失神看向秦川。
秦川的眼睛一直都很漂亮,易水知道,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好像格外迷人,叫易水忍不住盯著看。
“你說什麼?”易水低聲問道。
“下雪了。”秦川說,“我來接你迴家。”
在這之前,易水有一萬個拒絕秦川的理由,無論如何也不會就此低頭,這事無關對錯易水都不會服軟。
但因為秦川說來接他迴家,易水腦海裏閃過剛剛迴憶過的畫麵。
在那一片蒼茫的雪地上,媽媽張開手臂笑著叫他過去,隻是跟在身後的人不再是少年易水,而變成了他和秦川。
這段迴憶變了樣子,對易水來說最珍貴的迴憶裏出現了另一個人,他想給媽媽看看,這個叫做秦川的人,來接他迴家。
“好。”他說,“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