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堆雪人的計劃停擺,因為十方的年會總算要來了,在年底總結之前,秦川不能再騰出時間做這些事。
易水不高興,但也沒那麼不高興。
因為在秦川出門之前,主動湊上來給了他離別吻。
“晚上見。”他笑。
關於秦川的身體,易水最喜歡的事有兩個,一個是看秦川眉眼彎彎地笑,不含一點虛假,一個是聽他講話,低沉圓潤,聽得人心裏發癢。
這樣的晨間問候對易水來說是強強聯手的buff,他想拽住秦川摁在沙發上親破他的嘴唇,手伸進衣服裏摸他胸膛上的軟肉……但因為這個時間點和家裏的長輩還在隻能硬生生忍著,並在心裏下定決心,等他晚上迴來,不會輕易放過他。
秦川看出來了,看著雖然冷著臉但像是在噘嘴的家夥,忍不住笑,幫他係好圍巾低聲說:“路上小心。”
“你也是。”易水心情勉強又好一點,“晚上見。”
“晚上見。”
秦川離開家的時候有點奇怪的念頭,稍微有那麼一點舍不得,這對秦川來說並非一件普通正常的事,他從不會戀家,更不會期待迴家。
家對他來說沒有太多意義,事實上他睡在哪裏都可以,不一定非要在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他早已習慣了,自幼年被父親以培養獨立自主的性格為由,送到了外麵上學。
比大多數寄宿孩子更慘的是,秦川從幼兒園時期就已經離開了原生家庭,所以對“家”的依賴和眷戀,早已在多年的獨立生涯裏剝離出了他的身體。
從成果看來他爸爸做得很成功,他確實比任何人都要獨立,但也成長為了更自私的人格,比如,絕不會向誰妥協,誰也無法用這些來拿捏要挾他。
所以在離開家的一瞬間就開始想起易水這件事衝擊了秦川的思維模式,並為此露出了一點笑容。
原來這事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可怕,甚至挺好的。
秦川想,有人牽掛思念,並不會影響他對工作的判斷,和他從前以為的不一樣。
原來如此。
易水不會成為他的絆腳石,他昨夜的妥協並不需要他付出什麼來彌補。即使他心裏裝著一個人,也不會擠壓他對工作的熱忱。
這樣更好了。
“秦先生。”李想今天沒去接他,在電梯口接到他時問好,並也帶上笑意說:“你今天心情不錯。”
和他簽到了心儀合同時並不相似的笑,那種由內而外的,發自真心的,溫柔笑意。
“昨天多謝你。”秦川進辦公室收拾好外套,“還幫我收留了易水。”
“您太客氣了。”李想把需要核對的文件擺在桌麵,“都是我應該做的。”
“畢竟易水和我鬧別扭不是你職責該處理的。”秦川接過文件夾快速瀏覽確認,一一簽字,“所以謝意不能省略,你收著就是。”
這是要欠他個人情的意思……
秦川的人情很誘人,但李想有點不能心安理得收下,他掀起眼皮看向老板簽字的手,克製著不再多問不該從他嘴裏問出來的話,還在做思想鬥爭的時候,秦川停筆抬頭看他,李想猝不及防被迫和老板對視,嚇了一跳。
“李想。”秦川微笑。
李想慌忙應道:“是。”
“你和我進十方的時間幾乎一樣長,應當是算是極了解我的。”秦川說。
秦川很少說起這樣的話,更不會在工作時間聊沒有意義的閑話,李想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心裏卻有點緊張。
“這樣說是我自以為是,但我心裏一向把秦先生當做我的老師,沒有你也不會有我今時今日的長進。”他斟酌著說道,說完沉默了一瞬,“秦先生,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秦川微笑:“你別緊張,剛說了解我,怎麼和我說句話還要擔驚受怕嗎?”
李想也跟著笑:“哪有不怕老師的學生?”
他這話接得實在妙,叫兩個人相視一笑,氣氛反倒好了幾分。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秦川說,他看向對方,“李想,我信任你,不會懷疑你,人心很複雜,不是誰能看透的,尤其在我這個位置上,聽的假話多過真話。但我更想相信我的眼睛,你跟我一起在十方沒日沒夜幹了四年,在你應該做的事上做得很好。”
他微微笑道:“你知道我不習慣說這些,但也不會說謊來哄你。整個十方我最願意信任的隻有你一個。”
李想眼眶一酸,想說句什麼又說不出來。
“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可你一直沒來。”秦川把筆輕輕放好,“所以李想,我在十方還能有最信任的人嗎?”
李想腦子嗡的一聲,不知道秦川為什麼會說這話,他瞪著眼睛,不知所措。
“秦先生!”他上前兩步急促叫道。
“我剛才說願意相信你,所以你別急,解釋就是。”秦川拍拍他的小臂安撫,直截了當說出來:“有人告訴我,你和孔逍舟單獨碰麵了。”
在兩方談合作的期間,十方總負責人的秘書和對方老板見了麵,被有心人瞧見,就可以出現一百種對秦川不利的言論。
所以兩年前和孔逍舟在一起的前提是兩方不會涉及到合作問題。
秦川希望自己能相信李想,但就如同他跟易水說的話一個道理,十方不是他的,他可以相信李想,但沒權利代表十方的利益相信李想。
即使李想不一定能接觸到核心問題,但當一個人有了外心,遲早就會有讓人無法預料的壞事發生,秦川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邊。
因為李想作為十方的員工,無論在別人還是在秦川眼裏,某些程度都代表著秦川。
李想梗住,沒想到是為這事,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沒有去研究到底是怎麼被秦川知道的心思,可越是想解釋越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這是他第一次被老板懷疑,起碼是第一次被老板明麵上擺出來的猜疑,李想有點慌。
“秦先生,我不是……這個事,我沒有……”
李想開了兩次頭又失敗,最後冷靜了一下才選了條比較好捋順清楚的線。
“我剛才說的也是真心話,你就像是我的老師,帶我一步步走到現在,我從畢業沒多久就跟在你身邊,在社會上學到的一切九成都來自於你。”李想情緒有點波動,說得有點磕絆:“秦先生,你願意信任我,我也從沒想過要辜負你的信任。”
秦川點頭,叫他繼續。
“關於孔逍舟,是個意外,而且我想,算是我的私事,和工作和十方沒有任何關係,所以我才沒主動向你報備。”李想說完停了一下,“當然,也是基於我個人原因,我不太想提起這件事。”
“你這一陣子心不在焉的私事?”秦川問,“我記得我曾問你,是否有什麼麻煩,我是否能幫上你的忙,可你沒說。”
李想這麼大一個人了,卻在老板麵前想哭,他鼻子一酸,這些年來積攢的委屈都要冒出酸水來了,他深唿吸,微微仰頭忍住。
“抱歉。”秦川站起來,他遞紙巾過去,“李想,如果你不想說,是你的自由,即使我是你的上司也沒理由叫你把私事說出來,我隻是想知道,關於孔逍舟。”
“沒關係,秦先生,我不是因為你才這幅丟臉的樣子。”李想搖頭,“我不想說也是不想把我家這一攤子惡心事兒砸在你頭上,秦先生,你幫了我太多,我不想在這種事上還麻煩你。”
“你的私事,又和孔逍舟有什麼關係?”秦川不理解。
“如果要說起孔逍舟,要先講另一件事。”李想說,他看了秦川一眼,“我很感謝易水幫我保守了秘密,秦先生,你不要怪他。”
以秦川的聰慧很快把這幾件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聯係在了一起,包括最近李想對易水態度的轉變,如今確定,也是基於此。
“我一直想問,卻總被亂七八糟的事打斷,所以李想,你和易水是什麼時候有了共同的秘密?”
李想忙擺手:“不不,你不要誤會,我和易水什麼都沒有,他隻是碰巧撞見,幫了我的忙!”
“我會誤會什麼?別慌,坐下,從你想說的說起。”秦川被他的急促樣子逗笑,又想到那天易水身上的傷眼神跳動,“總不能,易水是被你或者孔逍舟打了?”
李想抓了抓頭發,把這亂成一鍋粥的事理了又理,最後還是從易水說起。
那天李想送完秦川之後總算接聽了那催命一樣的電話,他臉色難看,聽著聽筒對麵傳來的聲音幾乎要把手機捏碎。
“我說,我會打錢給你,你再不叫思思去上學,我會報警。”
對麵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笑了兩聲:“好啊,你去報警,叫你思思妹妹有個蹲監獄的爹好了,我倒是沒什麼所謂,有吃有喝還不用管別人,我說小想,你是個賺大錢的,怎麼對爸爸和妹妹這樣不講親情,叫你拿錢比登天還難。”
“你說的是人話嗎?光今年你給我要思思的生活費,我前前後後給了你整整十萬!”李想情緒激動,又下意識看了看旁邊有沒有人,還是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我說過,你叫思思好好上學,她上學的一切費用我都會負責,但你在做什麼?拿思思的學費去賭錢?!”
他說著說著再度激動起來,很難平複,連眼底都紅了。
“小想,你在外麵哪裏知道家裏多難?”對麵好像是要哭了,又哽咽著,“思思生病不要花錢嗎?我平時省吃儉用,衣服一年到頭換不了兩套,哪還有閑錢去賭?是哪個說閑話的給你胡謅?看老子不捶死他!”
他裝著裝著又憋不住露出兇態,聽起來是真打算揪出打小報告的人揍一頓。
“你不要跟我謊話連篇,思思的事我都清楚,你不要廢話,她上學,我給錢,你把她從學校帶走,我一分錢也不會再給你。”
他說的話李想一個字也不信。
“你不讓我報警,不然你去報警吧,告我不贍養繼父,看看你能不能拿出來撫養過我的證據,看看法律會不會支持你從我手上拿到一毛錢。”
“你說這些話多叫人傷心,咱們是一家人,就算爸和你沒有血緣關係,思思也是你的親妹妹啊,她可是你媽媽生的,你不養我,也得養妹妹。”李想繼父聽他說這些就又換了嘴臉,“行了,咱們甭在電話裏說了,我就在你這兒呢,你既然下班了就來找我吧。”
李想眼下像個即將爆炸的高壓鍋,從縫隙裏漏出來的氣快把他搞崩潰了,老東西在威脅他,李想避無可避,隻能去見他。
思思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李想對繼父的一切忍耐都是因為她。
他是切實體驗“讀書改變命運”的實踐者,他用他的努力和知識站在了他應得的位置上,賺到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錢。
他嚐試過把妹妹的戶口挪到自己名下,但她的父親還活著,根本做不到。
要讓妹妹脫離這種人渣父親的侵擾,就必須要她好好讀書,離開那裏,有底氣不依附任何人的,自由向上地活。
有軟肋的人處處受製,不要臉的人橫行無阻。
他越有所顧忌,繼父越蹬鼻子上臉。
在李想見到人的時候,毫不意外兩個人會談崩,李想堅持思思迴學校寄宿後接到老師的電話才會給錢,王長建當然不肯白跑一趟,在他拽住李想衣領撒潑的時候,還沒用上力氣,就被誰一拳過來,打偏了胳膊,使他不得不被迫鬆開了李想。
下課迴家的易水特意繞路來買蛋糕,他領了錢,就想著花在秦川身上。
蛋糕拎出來剛裝進包裏,自行車不過蹬了兩圈,易水偏頭就看見了熱鬧。
他從車上下來,大步過去打算確認那是不是李想,剛看見他的臉,就趕上對麵那人拽住了李想的脖領子。
易水把車子一扔快跑兩步,握緊拳頭上去就把人胳膊打下去,一把拽住李想塞在了自己身後。
“易水?!”
事情發生得實在突然,李想暈頭轉向地被人藏在身後,發現是易水之後驚叫一聲。
“嘖,李大秘,你這平時跟秦川身邊都沒學點好的?被人欺負不知道反擊嗎?”易水反手護著李想,眼睛看著對麵的大叔抬抬下巴,“誒,你什麼人?為什麼欺負人?”
“哪兒他媽來的小兔崽子?敢打你爺爺我!”王長建啐了一口,看易水人高馬大的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去抓他身後的李想,“老子和我兒子的事,關你屁事!”
聽見王長建這麼說易水先朝後看一眼,又冷笑一聲,另一隻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
“去你大爺的兒子老子。他是我朋友,別說屁事兒,你是天王老子我也想管就管。”
“小想,你就看著你爸被人打了不管?我可要報警了!”王長建氣喘籲籲瞪眼。
李想聽他這麼說又忙從易水身後出來:“你住口!”
他知道王長建不會報警,但也怕牽扯到易水身上,從兜裏掏出錢包拿出不多的幾百元急道:“這是出門應急的現金,隻有這些,你先迴去,我會找時間打錢給你……”
李想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我是你老子又不是叫花子,你打發誰呢?”
易水眉心越皺越緊,他伸手把李想拽迴來,偏頭問:“怎麼迴事?你被敲詐勒索了?”
“……一兩句話說不清,謝謝你,你別管了,快迴家……”李想含糊說道。
易水嫌棄地嘖了一聲:“放什麼屁?這人一看你就打不過,你叫我眼睜睜看你挨揍?做夢呢?”
“你別管了……”李想幾乎是央求的語氣,一丁點兒也不想把別人牽扯進來,“你先走吧。”
易水還想說什麼,但李想那個表情實在叫他難受,這人一向跟個會笑的猴子似的,從沒見他這樣過。
誰都有難處,誰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就連他自己也是。
所以易水抿嘴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不會走遠,也不會偷聽,有事立刻叫我,我確認你安全後自然會走。”
說不感動是假的,李想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能拽了一把易水的袖子,都沒敢再看他,低聲說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