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除夕,過了今天,就是真正的新年。
頭天晚上兩個人折騰了一夜,不出門是不必商量的心照不宣,畢竟有位經不起這種折騰的,和二十出頭的比不了。
秦川對電影是興趣缺缺,影音室是房子自帶的,自易水住進來才提高了它的使用頻率。
易水仰在寬闊的沙發上盯著影音室的牆,跟著電影情節緊張,秦川被他扯著拽進來陪著,再被他攬在懷裏安靜躺著,接受他有一搭無一搭的肌肉按摩。
他哪裏會按摩,但秦川隻要想到在自己身上揉捏劃過的手是屬於易水的,確實已經好了大半。
年夜飯的菜單丁姨一早拉好了,從備菜到做飯流程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易水隻等時間差不多了就去準備。
在電影進入煽情環節的時候易水摸上秦川的手問:“還有新年願望嗎?”
新年願望?
原來一年可以許兩次新年願望。
秦川有點樂,他剛想說沒什麼願望,無論他想要什麼,都不必寄希望於他人。
但從環繞音箱裏傳出來悲傷悠揚的配樂讓他眸光閃動,又忍不住提起:“那支曲子,再彈給我聽,可以嗎?”
易水把眼神從熒幕上轉到秦川臉上,幽幽看了他一會兒說:“這個禮物你不是已經要過了?”
“所以這不算第二個新年禮物。”秦川笑,“就把它當做第一次,再彈給我聽聽,好嗎?”
易水想拒絕,看著秦川的眼睛又實在難以冷酷說出“不行”兩個字。
他氣惱掐住秦川的臉蛋,低頭用了點力氣撞在秦川額頭上,惡狠狠警告:“下次不準再許和琴有關的願望。”
擅長談判的人知道,沒有落實的下次,就是沒有效力的白紙,秦川並不在乎他的警告。
“那這次呢?”秦川吃痛閉了閉眼,又有恃無恐地笑,“可以嗎?”
易水忿忿哼了一聲:“看你的電影。”
但秦川知道,他在說可以。
電影正在最精彩的時候,秦川從易水兜裏掏出來震動的手機,他無意掃了一眼,是一串沒有備注名字的號碼。
他從易水腿上起來遞過去:“你的手機響了。”
易水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大,在電影爆炸聲中一把奪過手機,看見秦川的眼睛才發覺自己似乎太慌張了。
他握住手機笑了一下:“你先看,不知道是誰,屋裏太亂,我出去接一下。”
這理由站不住腳,這裏不是電影院,隻需要暫停就可以。
秦川卻笑著點點頭說:“好。”
他看著易水出去的背影,電影裏的炸彈被連環引爆,一個接一個炸起來,把戰場轟了個粉碎,環繞聲中把秦川包圍在裏麵,叫人的心靜不下來。
易水迴來找不到人,在陽臺看見他:“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要我陪你嗎?”秦川蹲在又開了一茬粉紅葉子的花前,盯著花葉笑了笑。
易水搖頭,等了一會兒又說:“我很快迴來,廚房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不要動,等我迴家再說。”
“行。”秦川答應,“我等你。”
易水欲言又止,最後捏著手機正要出去,又聽見秦川說話。
“易水。”他叫他。
“嗯?”易水又迴身應他。
秦川慢慢站起來,看了他一會兒揉了兩把易水的頭發:“我就說,得剪一剪了。”
易水抓住他的手,僵持了數秒,閉了閉眼歎道:“秦川,所以直到現在你也學不會直白說話,想問的永遠不問,想說的永遠不直截了當。”
秦川的笑有點維持不住,笑得勉強:“什麼?”
“說你身上那一百零八個心眼並沒有因為和我在一起少哪怕一個。”易水把他的手放下,最後還是自己認輸,“我去見個朋友,不方便帶你一起,這樣可以了嗎?”
秦川沉默,他不想承認自己確實在意了,好像如果承認了自己對那通電話好奇,承認了自己在意撥來電話的人,那一切都會不一樣了,秦川就再也迴不去了。
“在家等我,咱們不是說好了,我會早點迴來做飯,好嗎?”易水想生氣,又沒辦法對秦川生氣,即使對秦川的不坦誠有點煩,但依舊選擇了妥協。
“什麼……朋友?”秦川還是問了,他有些局促,問完立刻垂下眼睛。
他想嚐試著去做一個在意易水的人,這些在他觀念裏不該關心不該探聽的事,他試著問出來,或許易水會喜歡。
這個問題問出來,卻叫易水也沉默了。
兩個人就在溫暖的花房裏戳在一起不說話,顯得很尷尬。
“抱歉,秦川,是我不方便介紹的朋友。”易水為難皺起雙眉,內心糾結掙紮是不是告訴秦川才更好,“你……”
秦川卻急促打斷他:“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嗯,我在家等你。”
問出口的話沒有得到應有的迴答,他不想再關心了,如果再追問下去,事情會變得可怕,秦川會越來越不像秦川,這比無法掌握易水的行蹤可怕一百倍,秦川不想這樣。
易水不理解,且永遠不會理解,秦川所有的擔心在他看來都是狗屁,是不值得放在眼裏的可笑事。
所以他也不知道,當他以為秦川並不在意這一切,就此打開那扇門出去的時候,意味著什麼。
金雯靜出國考察項目順便玩了一圈才迴京南,坐在車上想著過年要不要去找姚池玩,這個會玩的弟弟一向喜歡在年底開party,可比在家裏傻坐著有意思太多。
她眼神朝車窗外飄了一圈,剛收迴來,忽然歪了歪頭。
“等等。”她出聲攔下司機,貼在車窗上瞪著眼瞧了一會兒說:“對麵,車開過去。”
哇哦,她眼睛還算好用,確實沒認錯人。
確認是自己認識的人之後她把眼神挪到了對麵,一下子挑起柳眉。
哇哦,對味兒。
【小川,看來你家弟弟不止有你一個好哥哥喲~】
下麵配了一張照片。
秦川站在窗前看樓下遠遠有一兩個孩子在跑,周遭被布置得紅火,即使沒什麼人看起來也格外熱鬧,畢竟過年了,但他當初選擇住在這裏除了在市中心離公司近,還有就是由於價格昂貴導致入住率一般,沒什麼孩子。
他不喜歡小孩子,不會說話時期都還好,像是貓貓狗狗一般,他也可以多看兩眼,但小孩子是會長大的,一旦他們會奔跑之後,就再也不可愛了。
所以當易水偶爾提起他在帶的那個叫做軒軒的小朋友多有趣多招人喜歡的時候,秦川隻是笑笑,從不會參與太多和他熱切討論。
是很可愛,秦川也還記得他接到的那個電話,那孩子叫易水做大哥老師,聽得出來是個活潑機靈的孩子,但秦川對他的和藹親切有一大半出於,他是易水喜歡的孩子。
秦川隻是不喜歡小孩,但不是討厭小孩,即使看到討厭的大人秦川都很少冷臉,對著一個不過十歲的孩子,當然也能微笑,讚一聲可愛。
但這樣的親切浮於表麵,僅限於他人的小孩,可如果那孩子參與進了他的生活,秦川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笑出來。
他喜歡一切按部就班,喜歡遇到的人都知情識趣,喜歡生活裏的一切都水到渠成沒有波瀾。
擅長解決麻煩的人也不會喜歡麻煩,秦川也一樣。
所以旁人對他做出的判斷是對的,易水這樣的人,在計劃中是百分百不會擺放在秦川生命裏的。
但秦川明白,生命的推進不會全然隨他心意,在做好計劃的人生裏出現不該出現的人即使需要一些時間來接受,也並非全然不能接受。
所以易水的出現最初對於他來說是個大麻煩,但也沒那麼麻煩,甚至因為易水逐漸在他麵前展露了最真實自在的自己,用行動解釋他並非是個叫人討厭的混蛋,讓秦川不止接受,而且開始期待。
從易水身上冒出來一個又一個的意外對於秦川成了生活裏的驚喜時刻,可以驚,可以喜,但秦川已經再也不會討厭了。
他把易水納入自己的人生,做好了改變日常進程的陣痛,在這個時候,秦川已相信易水可以用另一些更高級的東西來安撫他貧瘠的靈魂。
工作又是另一個例外。
秦川的生活可以被擾亂,哪怕一團糟也可以再重新捋順,就算再來一個易水徹底攪渾秦川這池水他也可以氣定神閑,教他怎麼做個乖巧伶俐的孩子,這不值得令人驚慌。
但工作不行。
秦川的一切安全感來自於事業有成,他所有的底氣和從容都源於用他的智慧和眼光換來的一份份合同。
不前進即是後退。
這是一個被稱為金融天才的人,內心深深的不安和恐懼。
這世上當然存在天才,但秦川並不認同他人賦予自己這個名頭,因為他知道自己做到這個地步花費了多大的力氣。用一句“天才”來抹殺他的努力,是秦川不想啟齒的不甘心。
所以他加倍努力,用了比旁人更多的力氣去做好每一件事,每做好一件事就讓他更強大一點,麵對他人時則更堅定。
現在人們不會再提起“天才”這兩個字,大家知道,能做成這件事的人有名字,他叫秦川。
他維持現如今的工作地位付出了太多,拚盡所有才撇開他人對一個年輕俊俏的男人站在商場裏談判的不屑和刻板印象。
姚池總諷刺他,是不是十方離了他秦川就不轉了。
當然不是,不是十方離了秦川不轉,是秦川離不開十方。
不用說迴頭看,哪怕隻是停下來,秦川都會害怕,害怕自己失去對時事的把控,失去對當下的判斷,失去自己作為十方秦總的遊刃有餘。
過了今年,他也不過才三十歲,人生真正能實現價值的年歲才剛開始,他做不到四大皆空,也沒辦法為了任何東西偏離事業的軌道,他的價值遠不在於此,更不會停在某處不再向前。
他還沒有那樣的勇氣,邁出一步,退出十方。
他當然知道,即使離開十方,也會有其他地方供他施展拳腳,但那不一樣。
秦川的根係紮在十方,短短四年間在這片土壤裏汲取營養伸展枝葉擴張領土,他重新長出來的每一根樹枝都刻著十方的名字,伸出去就代表十方,收迴來就一文不值。
他還遠遠沒有那樣的實力,叫人爭相搶奪,叫人看在秦川的麵子上拋棄十方而跟著秦川去往另一片土地。
作為秦總的秦川是十方其中一塊金字招牌,失去了十方的秦川未來如何是不可預料的。
他與十方互相成就,遠沒有到能互相拋棄的時候。
秦川攥緊手機,迴頭看那幾盆被照顧的很好,這麼冷的天還冒出花葉的植物。
從前這個家裏沒有一盆能活下來的植物,秦川總想試圖養活點什麼,好叫自己的生活顯得沒那麼死板,但也許連老天都知道,秦川的心隻放在工作上,眼睛隻盯在合同上,因此用一盆盆植物的枯萎來警示他,若他一心撲在事業上,就別再想著這些花花草草。
魚與熊掌從來不可兼得,妄想什麼都要的人,結局大抵慘烈。
秦川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葉子上,這是自易水養活這幾盆花後,秦川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它們。
秦川怕了,怕自己就算隻是摸一下葉子,它們也會枯萎。
葉子貼在秦川手上,長得實在很好,秦川似乎能從葉子看到其中蘊含的生命力。
植物也和動物一樣嗎?會隨著照養它們的主人性格變化,不過是幾盆花草,秦川都覺得它們格外強壯,和照料它們的人一個模樣,招搖著枝葉,毫不遮掩自己的茂盛。
消息提示的聲音響起,滅了的手機又亮起來,秦川垂眼去看,屏幕裏還是那張被他點開的照片,他打開的時候,甚至沒能退出去就逃避似地鎖上了屏幕。
那張照片並不十分清楚,但已足夠叫熟悉其中人物的人看出來那是誰。
照片的主人公是秦川所有煩惱的開端,他貼近桌子,看起來是在思索,而他對麵坐著一個女人。
秦川沒見過,也不該對著一張照片去審視一位女士,這不禮貌且不得體。
但秦川的眼睛從易水身上停留很久後又落到對麵身上,他想,即使照片模糊,依舊看得出來,是位漂亮優雅的女士,連坐著時都挺直著背,帶著和煦溫柔的笑,叫人覺得美好。
秦川的內心複雜,他既察覺苦澀從心口蔓延到舌尖,又為自己把事業和易水放在天平兩端對比的市儈鬆了口氣。
他在照片的刪除鍵上摁下了確定,把眼神重新挪迴了葉子上。
這個有人陪伴的除夕夜,也遠沒有曾以為的那樣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