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還在嫌戰況棘手,但事實上,這把低端局並不需要李想上線。
易水根本沒給李想說話的機會,給了他一個禮貌微笑,甚至沒再給秦川一個多餘的眼神,毫不客氣轉頭走了。
就像他剛才說遖颩噤盜的一樣,他不是誰,也不是誰的朋友。
這隻是個叫人沒有防備的巧合,他根本一丁點也不留戀。
他步子寬闊走得很急,小姑娘拽著他幾乎是小跑了,秦川看著他與姑娘分外合宜的背影,挪不開視線。
“不熟的人幹嘛特意來打個招唿?奇怪。”隻有一個狀況外的同學還在莫名其妙。
“怎麼沒和老王他們一起?”秦川沒再迴應這個話題,又看向李想:“人沒接到?”
“王總不太舒服,和機組工作人員在一起。”李想忙說,又略抱歉補了一句:“剛才接了個電話,沒注意到小孫先生自己出來了。”
“可不嘛,飛了一半王哥就喊頭暈眼花,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休息好。我就先出來找你唄。”孫喬宇說完又皺眉看著李想反對,“就不能叫點順耳的嗎?jony也行,喬宇也行,實在不行什麼小喬小宇不都挺好,你怎麼就改不過來?”
他們兩個又開始了日常推拒,秦川心思不知道飄到哪裏去,就漸漸出神。
送孫喬宇迴家的路上秦川仍然心不在焉,盯著窗外一下沒動。
一直到和孫喬宇他爸碰了麵,秦川才露出一個疲憊的笑。
“總算不負所托。”他這樣說道。
在國外的這幾年,除了拚命工作,秦川最大的工作項目就是把孫喬宇帶在身邊,負責教會他十方的運轉模式,以及在十方人麵前混個臉熟。
孫喬宇對接管公司沒什麼興趣,對企業運作也稍有抵觸,仍是多虧了秦川,才叫這位少爺心甘情願在十方係統裏待了兩年多。
董事長和秦川好一番寒暄,對久未碰麵的兒子也隻是點頭即止,並不過多關心,聽聞消息一早在廚房親自下廚幫忙的夫人也熱淚盈眶先攬住秦川好一番親熱才看向兒子,說出口的就先成了“有沒有聽秦川大哥的話”。
邊緣人李想連陪笑都用不上他,就默默在孫喬宇旁邊戳著,垂頭想果然是董事長家,連日常說話都帶著三分陽謀,叫手底下的人看了怎麼會不感動?
其實李想反而清楚,董事長並不想叫孫喬宇和秦川走得過近,原因自然是從前公司裏的風言風語。
對於孫延昌他們這個位置的人,手底下有能耐的人喜歡的是男是女是人不是人,都沒什麼要緊的,他根本不在意,要緊的是,這個手下,是不是有真本事的人。
真正有能力的人隻會讓人在意他究竟有多大本事,能為自己為公司創造多大的利益價值,隻要你能給的比他在意的重,那一切都不成問題,老板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兩隻眼都閉上,不會幹涉員工的私生活是否混亂。
但涉及到自己的兒子,顯然就沒那麼容易看淡了。
孫延昌對秦川的警告起到了作用,秦川確實怕了,這是他人生中的秘密,可以給別人知道秦川喜歡男人,甚至是個有心理怪癖的變態,但這個“別人”,絕不包括他的工作圈。
因而秦川格外謹慎,絕沒有主動向他人暴露自己性向的可能。
三年前被董事長當麵點破,對秦川來說衝擊過強,以至於他心生膽怯。
令秦川也沒想到的是,出國一年後,真正的太子被送到他身邊,大老板把兒子托付給了秦川。
這個答案很明顯,對於秦川的流言和秦川的本事,董事長做出了權衡。
結果也很顯然,對公司不感興趣的兒子老老實實待在了秦川身邊,甚至願意和他一起迴國,孫延昌不得不感慨,承認如今的秦川比之從前,更進一竿。
尤其……聽到一些關於對手遞來邀請函的傳聞,說對秦川沒有防備是假的,但用人之道就在於此,當他足夠重要的時候,即使忌憚,也要拉攏示好做好表麵功夫。
一個企業的創造者不會在這種事上用盡心神,無論以後如何,從前的秦川和現在的秦川沒有半分錯處,甚至帶著十方跨了一大步,作為決策者的孫延昌沒有不喜歡的道理,既然如此,他對秦川自然要更顯親近。
“想什麼呢?”
李想小腿挨了一腳嚇了一跳,忙看老板和大老板還在寒暄根本沒顧及他們這倆邊緣人,垂著的頭斜了大少爺一眼,壓低聲音皺眉:“有事?”
“李秘,你對哥的態度和對我簡直天上地下,我這可要給你告狀了。”孫喬宇笑瞇瞇看著父母親那邊,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
“……”李想沉默,人是我老板,頂頭上司,管我吃管我喝管給我發錢,您算幹什麼滴?天天就會吃飽了撐的惹事。
“誒誒,李秘,今天咱碰上那個莫名其妙的帥哥誰呀?”孫喬宇還對這事奇怪著,“說是不熟不認識,我怎麼看著那麼怪?”
這小子,還挺敏銳。
李想一邊吐槽一邊想:嘿,你別說,這倆人還真有挺像的地方,混蛋起來是真混蛋,如出一轍的大少爺做派。
不過那位的分量,可比你重多了,小兔崽子。
“不認識。”
“得了吧,你少騙我。”孫喬宇悄悄瞪了他一眼,“哥身邊能有你不認識的人,說出去誰信呀?秦哥家裏有幾條領帶你都能報出數來。”
李想直想樂,這算不算對他工作的肯定,他還得謝謝少爺?
他幹脆不理對方,專心致誌戳在旁邊假笑。
孫喬宇也不執著,胳膊悄悄撞了他一下樂:“李秘,你說我倆像不像倆擺件兒?放門口迎賓的那種假笑男孩?”
這下李想徹底沉默了,他憋笑憋得很辛苦,默默往旁邊挪了兩步,離這不靠譜的人遠點,以防真在大老板家笑出聲,明天因左腳踏入公司被開除。
“反正我看那帥哥肯定不簡單,長得跟個模特兒似的,冷著張臉還挺酷,還是頭一次在哥身邊見著這種款式的人,不太像一個世界的。”孫喬宇無聊起來又開始嘚啵,“他倆到底啥關係啊?你就告訴我唄。”
李想恨不能翻白眼,不過對於他這個問題,著實也迴答不出來。
他倆到底啥關係?
這問題怎麼答啊。我不會。
那得……問當事人秦先生吧。
時隔三年,再見易水,是什麼感覺?
李想也很想知道,但顯然,他不會去問,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也隻有秦川自己知道。
秦川根本沒有跟老板和老板夫人寒暄的心思,他過於疲憊,連掛在臉上的都顯得像是強顏歡笑。
“累了吧?是我這個老頭子就不見你實在想念,淨說些廢話了。”孫延昌注意到了,拍拍他的肩膀,“本來無論如何該留你在家吃飯,不過我看舟車勞頓,你這個鐵人也撐不住了,聊天的機會以後多的是,迴家好好休息,不急著去公司,多休息幾天,也緩緩時差。”
“謝謝您。”秦川並不推辭,他確實想走了。
“喬宇,去送送你大哥。”
秦川剛想說不用,孫喬宇已經得了赦令一樣攬住秦川忙往外走,左手還不忘抓著正畢恭畢敬對董事長躬身告辭的李想。
“哥,咱說好了,這幾天你帶我玩兒,京南人我是一個也不熟,哪裏有意思我也一概不知,你和李秘要去哪裏可不許忘了我。”孫喬宇左擁右抱,又偏頭瞪眼警告李想:“李秘,你要是又敢丟下我,我可是會記仇的。”
李想滿頭黑線,根本懶得理他。
秦川也隻能無奈勉強笑了笑,答應下來,又不免感慨:“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你還能活蹦亂跳,喬宇,我可沒有你這樣的體力了。”
“你這都是因為不跟年輕人在一起,你不是跟我講catfish effect?要在一池半死不活的魚裏扔進一條活蹦亂跳的才能活動起來。”孫喬宇開始講他的歪理,又左右看看他倆,“所以你和李秘,得多和我在一起才能年輕,懂不懂?”
李想的嘴角都要抽搐了,對大少爺歪解鯰魚效應用在這裏腦仁亂跳。
秦川卻沒反駁,也沒多說什麼,笑笑也就過去了。
在迴家路上,秦川歪著頭一直看窗外飛馳而過的花木,三年多的時間並不會讓一座城市變了樣貌,那些地標性建築仍是三年前的樣子,道路指示牌也依舊指向相同的地方。
隻有路邊的綠化帶是變了的,從前路過這裏一向光禿禿的,現在花團錦簇,修剪出了花籃模樣。
人真的很奇怪,總在看見一些細微變化的時候就生出物是人非的矯情念頭,哪怕這個變化和你毫不相幹,但就是控製不住的在這個時刻打開心裏那扇門,放其中的人出來,像從前的每一天一樣無聲和他對視。
你還在怪我嗎?
易水不迴答,站在那裏的樣子換成了三小時前才見過的全新模樣,他不再無聲落淚,轉而帶上了平靜冷清的笑,看著秦川,對他淡淡點頭。
這個笑讓秦川的心瞬間被攥緊,那隻曾握過不知多少次的手沒有一絲猶疑狠狠握緊,對秦川的痛苦毫不留情。
秦川從來不怕易水怪他,甚至於在期待易水恨他。
但三年後再見的這一刻,易水平靜淡漠,連一絲情緒起伏也沒有,他不是秦川以為的易水。
他真的長大了。
不必秦川引領,不必秦川說教修正,他順著自己的路,真的長大了。
秦川又開始難受了,他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唿吸困難,不得不伸手展在胸前順時針揉,以期醫生無法治愈的精神疾病能逐漸緩解。
人的身體真是可怕,會不憑意誌肆意痛苦,會自作主張折磨神經線以警示被拋棄的人對你而言有多重要。
超越想象,突破底線,以他決絕冷漠的姿態橫陳在每一個你失眠的夜裏。
原來愛是這樣徹骨的體驗。
秦川以為離開已是結局,卻沒想到人與人的靈魂糾結牽纏,根本無法停止對他的想念渴望,易水的影子刻在他的眼裏,印在他的心裏,無論如何也無法消亡散去。
這哪裏是結束,分明是才剛剛開始。
要和年輕人在一起才能更年輕的……鯰魚效應……
拋開市場經濟學的固有概念,喬宇說得……是對的。
易水與他始於美貌皮囊情欲交易,但真正讓秦川無法忘記的根本不在於此。
他本以為易水不過是擅闖其中的過路人,卻沒想到易水是他的創世神。
他以自己為刻刀塑造出了另一個秦川,鮮活的、帶有前所未有生命力的,由易水創造、由易水獨有的秦川。
這樣的秦川離開他的造物主,如同被抽去肋骨,胸口血淋淋空蕩蕩,徹底失去了以得到愛澆灌為條件而活過來的人生初體驗。
或許是時差使然,累到極致的人腦子無比清晰而無法入睡,他又貼在陽臺角落,盯著那幾盆被花匠悉心照料茁壯而茂盛的花。
花長勢很好,在這幾年裏不得不換了更大的盆,修枝剪葉,分出了幾盆新的,讓陽臺比從前更熱鬧了。
可房子的主人坐在地上,身體緊緊貼在牆壁上,疲憊盯著招搖顫動的花枝茫然失神。
這已不算是易水種下的花。
秦川……
這已經不再是易水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