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沒想到的是工作狂秦川真的隻在家休息,一步也沒走進公司,他把老板讓他休息的話當做命令完全貫徹落實,度過了幾天調整狀態的獨處時間。
他預料到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不去公司在老板心裏會有怎樣的解讀,但秦川並不在意,無論誰以怎樣的念頭去猜忌他,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他什麼也不想做,由內而外地疲倦,有一種被誰掏空了的精疲力竭感,隻想待在這層房子裏,什麼都不做,就隻是待著。
這是少有的狀態,但秦川並不對抗這種懈怠,順從精神指示,浪費人生,隻是失眠嚴重,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他醒來就有備好的飯菜在桌上,丁姨悄悄做好,又悄悄離開,即使非常想念秦川,依舊從他迴來到現在一次也沒見他,隻在他房門外留下便簽,上麵像是小學生的筆跡,寫著“秦先生,吃飯”。
秦川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有點吃驚,看到落款橫平豎直寫著一個“丁”字才能確認這確實是丁姨寫下的字條。
時間能改變的遠比人以為的多,在這段時間裏,丁姨不知道和誰學會了寫字。
“秦先生”這三個字寫得很好,是專門練過的,秦川把便簽收好,勉強帶上了一個溫和的笑。
他端著咖啡杯放在茶幾上整個人仰在沙發裏,閉著眼聞熱氣蒸騰的酸苦味道,開始新的一天。
而這一天簡單,隻是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盯著某些地方入神,直到胸口不適,就下意識抬起手揉兩下,不知道這種精神幻痛什麼時候才能停止,但也沒什麼所謂,威脅不到生命,隻是疼兩下,他早已習慣了。
屋子裏一整天都極安靜,隻有手機鈴聲大得出奇,總在響起來的時候嚇得人心裏一咯噔,但秦川不怎麼在意,也不調低音量,任它每次突兀地響,嚇自己一跳再接聽。
“秦先生,打擾你休息了。”是李想。
秦川:“沒事,你說。”
“姚池先生說無論如何請你接電話,他有要緊事。”
秦川挪開手機確認了一下,挑眉疑惑:“可他沒給我打過電話。”
他隻是不工作,又不是和世界斷聯。
“呃,姚先生說,他有乖乖聽話沒打擾你,但因為你沒說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可以打擾的時段,所以叫我提前‘通知’你一聲。”
李想一邊複述也多少感覺有點離譜,這幾位少爺怎麼一個二個神經都不怎麼正常的樣子。
這位姚池先生分明生怕惹人生氣,又非要在秦先生麵前來迴試探。
電話掛斷,秦川盯著手機無語,姚池這家夥,三十幾歲的人了,怎麼一點腦子也不長。
“寶貝川川~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啦?”
電話剛撥出去就被接通,令人驚詫姚池接聽的速度。
秦川仰在沙發上閉著眼,大概血壓過低,疲憊難受,更不吃他這一套:“有事?”
“嘖,瞧瞧你這冷淡樣子,一點兄弟愛的樣子都沒有。”姚池吐槽,也不敢說太多廢話,徑直進入主題:“怎麼迴事啊?好幾天都不吱聲。說好的迴國趴體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似乎沒答應過什麼party。”秦川漠然迴道。
“我跟你說,你不要在這裏跟我剛,這次可不是我一個人策劃的,反正你要拒絕的話,得想想小靜招搖打扮一番親自去十方門前找她親愛的未婚夫的後果。”
這次姚池有人撐腰了,說起話來十分硬氣。
他是不敢惹秦小川,金雯靜可敢,她可是個比小川還可怕一百倍的女魔頭。
果然,秦川立馬沉默了,沉默的原因不是別的,是他同樣清楚金雯靜這個女人,是不顧別人死活的,她樂意幹的事,就一定會幹。
權衡利弊,秦川認為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餐飯激怒魔鬼,更何況他知道姚池也是好意——隻不過是不顧當事人意願的好意。
“沒有未婚夫這件事。”他先糾正,隨後不得不問:“什麼時候?”
姚池哈哈大笑,完全勝利者的姿態仰頭叉腰揚眉吐氣,幾乎是用吼的:“就今天,怎麼樣?”
“不行。”秦川當即否定,不給姚池再囉嗦的機會,他解釋:“明天我要帶老板兒子去公司,今天不能和你鬼混。”
“喲嗬,我們家川川都成太子伴讀了?哈哈。”姚池又滿嘴跑火車,“什麼太子不太子的,一起帶過來玩兒唄,太子還能長四隻眼?今晚不行,那就明晚唄,定好了,天在水。”
說完他又嚴肅補了一句:“保持聯係,保持你這幾年的良好記錄,不許屏蔽我!”
照例不等秦川說話匆匆掛斷,生怕他下一秒反駁。
但秦川顯然沒有這個心思,‘天在水’這三個字說出來的時候,秦川已陷入迴憶,難以再有心情聽姚池說了些什麼。
【十個一,開不開?】
【我不開。】
【因為你太沉了。】
事實證明有些事情時間作用是有限的,它們並不會由於過去的時間太長而被遺忘,反倒就在某處,等著一個關鍵詞喚醒,依舊映在當事人的腦海裏,甚至因為被妥善珍藏,比之從前,越發清晰。
天在水啊……
秦川一下子迴憶起來,在那天醉酒後無比乖巧的易水,老老實實貼在他身上,黏糊糊問他。
【我們迴家嗎?】
想起易水把頭拱到他的頸窩處,散著酒氣貼近秦川。
【沒想走的……】
【你也沒那麼討厭。】
是嗎?小水。
那麼後來呢,開始討厭了嗎?
現在呢?還……討厭嗎?
他的手隔著外衣貼在鎖骨中央,不知道如今的自己還能怎麼再次進入易水的人生。
他有了喜歡的姑娘,從偏離到秦川的世界裏出去迴歸正軌,再也不會與他交匯。
秦川,承認你的虛偽,他按照你希望的長成了更好的樣子,但他的人生沒有你了,你後悔了。
你後悔了。
從一開始你就預想到會有這一天的,但你還是照做了。
沒有你的日子裏他更好了,但你呢?這確實是你想要的嗎?
夜裏秦川緊緊貼在圍在他身側的長枕上蜷縮,無論被子蓋得多緊都有止不住的冷意從後背鑽進來。
這三年他像和魔鬼做了場交易,易水站在其中阻止他心安理得。
在每一次累到腦子麻木的時候他都會忍不住冒出這個念頭:他們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麵對這場離別。
即使最後的結局仍然如此,但他錯在不該擅自決斷。
易水對他的指責沒錯,他沒把易水當做一個合格的成年人看待。易連山說得也並不算錯,他也沒把易水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所以失去易水成了他意想不到的心魔,這也合理。
在遇到易水之前,他的人生總是如此,他隻需要對數字誠懇,對決斷負責。
秦川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麵對真心,也要掏出自己的真心,這是幼兒園的孩子不必學就懂的天生而來的真誠純粹。
可秦川不會,他太複雜,二十幾年來都隻學了掩藏自己,對“真心”二字,懵懂無措。
易水來的不是時候,橫衝直撞做了秦川體會愛情的犧牲品。
秦川還想要擁有易水毫無疑問是卑鄙的無恥念頭,是他無可救藥的庸俗下劣。
人的欲念可怕,貪婪之上仍是貪婪,他既要又要,盲目渴求。
他用離開易水換來秦川的遊刃有餘,卻在得到之後還想尋迴。
但他克製不住自己的心。
愛情不是遊戲,沒有存檔,沒法暫停,中途退出就是結束。
學會這一件事,需要用一千兩百七十五天沒有結果的思念。
這已不是沉沒成本這樣簡單,這是個看不到盡頭的無底洞,秦川的人生被掀翻重整,像幹涸的土地渴望溪流一樣渴望易水。
十方的平穩讓他前路坦蕩,在迴來之前,他做好了一切準備,隻要易水還肯給他機會。
直到看到站在易水身邊的那個姑娘時,秦川仍是這麼想的。
可惜命運啊,它曾賜予你的,招手就能收迴。
他也曾離幸福隻有一步之遙,如果他沒有輕視愛情。
可是易水,我也還欠你一句愛你,還能不能,能不能……
“秦總。”
“秦總早。”
此起彼伏的問好聲響起,秦川一路點頭致意,向每個久不見麵的同事夥伴問好。
“喬宇,二十一樓現在是段澤軒段總接手掌管,他是個很有本事的人,性格也不錯,你在國內的這段時間就跟他多學一點沒虧吃。”電梯裏秦川叮囑。
孫喬宇晃晃悠悠問:“不能跟你嗎?”
秦川揉了揉眉心答:“我才迴來,不可能把你帶在身邊,有更合適的人教你,你多學多聽,不要任性。”
而且,連日失眠,他不太舒服。
這事孫喬宇一早從他爸爸那裏知道了,不過仍然不死心問了一句。
他也並不是依賴秦川,隻是單純喜歡這個大哥,還是和他在一起更自在罷了。
“你既然做好了進十方的準備就不能再孩子脾氣,更何況你也不是孩子了。”秦川又說,“穩重一點。”
“如果你答應帶我出去玩的話,我就考慮和這位段總友好相處。”孫喬宇湊到秦川身邊暗戳戳地說。
秦川本想說“你怎麼做已經與我無關,現在你為你自己負責”,但電梯提示二十一樓到了的聲音響起來,秦川有點晃神,在那一剎那看見了誰,鬼使神差答應下來。
“你盡量做好。”
“沒問題。”
“這位是孫喬宇。喬宇,這是我們行政的汪莉,有什麼需要的她會幫你處理。”
“你好呀,孫喬宇,叫我jony就行。”
“你好jony,你在公司遇到的日常問題都可以聯係我來學習處理。”
二十一樓也換了樣子,就連從前眼熟的人如今也少了大半,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川走時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或許離職或許升職,或許調離這裏去了別處,秦川一眼望過去的時候感到陌生。
這曾經是他部署規劃的戰場。
“秦總。”
有掩不住笑意迎上來的聲音傳來,秦川迴頭去看。
是劉瑤。
看起來她升職了,笑得一臉真誠,看得出是很開心。
她說:“歡迎迴家,秦總。”
秦川說不出話,繼而慢慢點頭:“謝謝你,好久不見。”
那可真是太久了。
久到美人老板和假太子的故事落幕,又帶著真太子華麗登場了。
塵封已久的【膽囊腫大會診群】群聊
【蕓蕓,真太子我見過了,我就是想問問你的商戰情仇能續上了嗎?】
【前太子是個美麗的錯誤,但美人老板隨即也離開了二十一樓叫人浮想聯翩。】
【他,本是集團俏老板,他,本是貍貓假情郎,多年之後,秦老板攜真太子華麗迴歸,這場愛恨糾葛究竟誰才是過客,讓我們……拭目以待!】
【在顏狗的世界裏沒有一個帥哥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個,顯然,前太子雖然是假的,但他夠帥,我單方麵宣布他贏了。】
【好兄弟,細講真假太子。】
【先等等,這個群裏不會再有截屏的內鬼了吧?】
【很安全,over】
第二天。
【該微信群已解散】
天還亮著,姚池的消息已經一個接著一個從對話框裏冒出來,催命一樣催他到底什麼時候能來,秦川隻是每條都看一眼,暫且沒理會他。
把一旁的孫喬宇都聽煩了,拽住從他身後經過的李想悄悄哀求:“李秘!你能不能帶哥去看看耳神經,他的手機鈴聲究竟為什麼要像個老人家一樣設置成這麼大聲,他用的老年機嗎?真的很吵!”
李想看了他一眼,默默把少爺的手從衣服上摘下來,附送微笑:“抱歉jony先生,這是秦先生的個人習慣,現在也不是與會時間,您還是理解一下。”
“這什麼要了命的破習慣?哥的耳朵真的沒問題嗎我說?”孫喬宇滿臉疑惑,“按理來說像你們這商務人士不應該保持絕對安靜嗎?”
李想看向還在響的手機沒再迴答他。
確實是要了命的習慣,不過是差點要了別人的命。
從那時候起,秦川的手機再也沒有靜音的時候,從前深度踐行會議室中手機不能響鈴的秦總重新養成了每次內部會議前都要先抱歉手機可能會響的習慣。
跟在他身邊的人也習慣了會議室裏有可能響起來的電話鈴聲,秦總無論如何也會看一眼是誰撥來的再掛斷。
若是有要緊外部會議也會把手機交給李想,叮囑他不要錯過電話,從前動不動把姚池的消息靜音屏蔽,到如今無論姚池是個多喜歡說廢話的人秦川也會堅持看完他每一條消息。
這成了他的心病。
能治好他的人不在,至今無藥能醫。
“走吧。”秦川和正在交談的人告別,拍拍孫喬宇的肩膀,“你不是怪我不帶你出去,今天正好,算我送你的入職禮物。李想也一起吧,姚池折騰的,是些你都認識的,去了也不會不自在。”
李想有些擔心地看著秦川:“秦先生,你臉色好像一直不太好,這幾天有好好吃飯嗎?”
秦川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時差倒不過來,睡眠質量太差,大概血壓偏低,別擔心。”
他這樣說了,李想就先相信了,但剛要拒絕一起去的提議,孫喬宇已經一驚一乍歡唿起來。
他跳起來摟住李想:“走走走,李秘和我一個車,坐坐我新提的小跑推背感怎麼樣!哥,地址發給李秘,先走啦~”
“秦先……”
“秦什麼先生?給哥一點自由空間行不行?怎麼一天二十四小時和他黏在一起也不膩嗎?你好怪!”
哇靠!你才是好怪吧你!什麼神經病啊???
這個百分百外向的家夥在,姚池一定很和他合得來,秦川收起手機,期望姚池不要在什麼party上過度關注自己。
如果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在見到易水之前,秦川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