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帶著琴迴來時神情很難過,她是個很能和人共情的女孩子,在看到秦川把琴箱交給她的眼神時,若若心裏不舒服,鼻子一酸,眼裏都噙上眼淚。
她想安慰秦川兩句,但又不知道到底該說句什麼才真正能安慰到這位大哥。
他的悲傷從眼神裏傾瀉,交出琴的那一刻像把自己也一起交出去了。
若若皺著臉把琴還給易水,又想和哥哥說句什麼,但就像她不知道對秦川說什麼一樣,她也不知道應該對哥哥說什麼。
晚宴不小心偷聽事件之後若若模模糊糊摸到了一點邊,原來哥哥真的是被辜負的那個。
如果是這樣,若若又不想同情秦川了,哥哥兇巴巴的,但若若知道他是個好哥哥,從來都刀槍不入的人說出那種絕情傷心的話,當初一定很受傷吧……
【你們不是我,也不是他。】
易水哥哥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鐵了心不喜歡的,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即使有遺憾,也是他自己的遺憾,和別人沒關係。
那眼下……她悄悄抬眼看易水的背影,想著,那眼下,哥哥把琴要迴來就是要徹底兩清了吧。
她不知道,也不敢問,對於喬宇表哥發來的那些複合計劃也失去了興趣。
易水收到琴之後看了它很久,手放在琴箱上沉默著,終究沒能打開它,自己一個人出了門。
他漫無目的往前開,開得極慢。
直到車停下來,透過已開始枯萎的枝葉看裏麵稀稀拉拉聚著些人的小廣場。
現在天冷了,在戶外活動的人也並不多。
他握緊方向盤,把頭抵在上麵,不知道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方。
怎麼會不知道呢,車是他開的,路是他選的,目的地是哪裏他一早有答案。
如果不想來,應該一腳油門離開的,但他停下來,閉上了眼睛。
壓迫式體位令耳內轟鳴,腦子裏亂糟糟的理不清任何一件事,隻有秦川的臉和秦川的話輪番冒出來,不止不休。
越想別再想他了,大腦越接受指令拚命想起他。
但易水沒那麼煩躁,因為習慣了。
在過去每一次與想起秦川這件事對抗的時候,次數多了易水逐漸從憤怒轉而平靜,甚至能在夢到秦川的時候說一句:你來了。
隻有易水知道,用“平靜”兩個字來麵對秦川,哪怕隻是一個幻象,都耗盡了易水全部的耐性。
他怎麼會平靜的,怎麼能平靜的。
一個從幼年時就沒感受過完整愛意的人,一個在長大過程中不斷從他人身上撿拾愛意碎片的人,一個在失去母親對父親失望想要逃離這個世界的人,用了多大的決心去愛另一個人……秦川不知道。
在離開秦川的這些年裏,易水也試圖冷靜麵對這件事,即使結局慘淡,也不必全然怪罪到秦川身上,易水這個人本身已經是個不穩定的炸彈,隨時有炸毀一切的可能。
但能單靠理智麵對一切的可能是任何人,唯獨不會是易水。
易水不是那樣的人,他用相對簡單的視角去看世界,習慣感情用事,把誰劃進地盤就是輕易不會改變的一生。
這沒什麼不好,易水喜歡這樣的自己,別人喜不喜歡不關他的事——如果沒有秦川的存在。
細數曾經,他在秦川身邊那麼短的時間裏,改了多少秦川想要他改變的事。
原來他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強硬啊,豎著刺麵對這個世界原來是虛張聲勢啊,一個自詡尖銳的人,怎麼會……遇到一星半點的愛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麼迫切渴望確定他是自己的未來啊。
秦川以為的沒錯,他是幼稚,幼稚透頂,在他們的世界裏活像個傻瓜,走過秦川的人生裏徒留一地笑話。
但怎麼會這麼恨呢,明明沒有那麼恨的理由,怎麼會恨到要把秦川抓過來狠狠咬在他身上,咬到深可見骨,把他的血吞下去,再把他捆起來,掐住他的脖子看他額上因窒息冒出來的青筋質問他,究竟愛不愛他。
可就算隻是一個念頭,易水都舍不得,他忍不住心疼夢裏的秦川,毫無邏輯地把他緊緊抱在懷裏,反複親吻他的嘴唇,跟他說對不起。
大概就是因為夢裏對秦川的“對不起”,讓易水恨到現在。
怎麼會有人愛得這麼荒唐不可理喻,再迴過頭來看他麵對這個世界的叛逆,更可笑了。
他把叛逆背麵刻滿了秦川的名字,逆鱗之下全是秦川。
易水,你是在恨拋下你的秦川,還是在恨放不下他的自己……
天黑了,街燈亮起來,孩子們都被大人領迴家了,隻有一個高個子的成年男人,走到路燈對麵的秋千上緩緩坐了上去。
他兩腿交疊,隻能自己搖著繩索慢慢晃動,這本就不是適合成年人的設施,更何況一個身高189公分的男人。
他仰起頭,想起上一次坐在這裏的時候,是那麼像個被人丟棄的什麼玩意兒,但那是他自己跑出來的,因為吃了孔逍舟的醋。
那時候易水沒想明白,但時至今日他早已清楚,在那個時候,他喜歡上了秦川。
一段不對等的關係,他靠秦川養著,又有什麼資格生氣秦川對別人好而忽視自己。
所以有時候想想,秦川要離開他的理由也實在說得過去,要他們兩個都“成為更好的自己”,是個即使聽起來縹緲卻又確實不可指摘的恰當理由。
這個道理易水明白,但依舊無法原諒。
無法原諒的是秦川從沒把易水當做一個完全行為能力的人來看,是他的畏畏縮縮,是他的自作主張。
是他在易水腿斷掉手斷掉半死不活疼得想跳樓還在想秦川的時候,一次也沒來看他。
是他清楚知道易水多麼愛他卻依舊在想怎麼用正當理由離開易水的時候。
不是他的理由不恰當,恰恰是他的理由過於名正言順,無可辯駁。
易水明白,秦川在易水痛不欲生的時候用他聰明的腦袋為他們兩個選了一條康莊大路,把他的理智清醒留給了他們兩個的愛情,裏麵滿滿當當塞的都是他自己的未來,易水擠在其中,大約有個位置,但是那麼渺小邊緣,隻是順便。
如今易水想來他也不過是自以為是,擅自摁頭秦川喜歡自己,喜歡的不得了。
所以才會一退再退的啊,那麼委屈了,那麼心酸了,想媽媽想到都要哭了,可秦川來了,來接他迴家了,易水就什麼都不想了,滿心滿眼都是和他迴家。
他太渴望一個家了。
裏麵是他愛的,和愛他的。
什麼都沒有,隻有完完整整的愛。
他仰著的頭垂下來揉揉左腿,在室外凍了太久,酸脹到無法忽視。
麵前站著一個裹得像個球的小鬼,舉著個對他而言過大的麵包,圓滾滾的下巴拚命越過圍巾在啃,倒是安安靜靜戳在易水前麵沒出聲。
這麼冷的天,怎麼會有個小孩子?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一會兒,易水先受不了了。
“有事?”
小麵包啃了口大麵包搖頭。
“你家長呢?”
小麵包迴頭指了指後麵在遛狗的媽媽。
“那你盯著我幹什麼?”
“叔叔。”小麵包總算說話了,“我想蕩秋千。”
易水不想起來,反質問他:“這麼冷的天氣哪有小朋友這麼晚出來蕩秋千的?”
又看他還在啃的麵包冷冷加碼:“還沒吃飯。”
小麵包吸吸鼻子啃麵包,鼓鼓囊囊說:“我跟妮妮吵架媽媽說好獎勵我的。”
“小鬼頭幾歲了就出來騙人?”易水冷笑,“你跟小朋友吵架媽媽還能獎勵你?獎勵你在冷風裏吃麵包?”
“五歲了。”小麵包聽不懂大人的險惡,老實給這個大叔捋順了一下事實,“我和妮妮吵架之後又是好朋友了呀,媽媽答應我可以不吃飯下樓蕩秋千蕩到我想迴家。”
“切——”易水不屑地笑了一聲。
暗暗把揉腿的手收緊了,可惡,從道德製高點掉下來還被小兔崽子往心窩子上踹了一腳。
“妮妮是我最好的朋友,不過她把小白老師發給我的小紅花貼紙弄丟了,我就不跟她是好朋友了。”小麵包絮絮叨叨自己聊開了,“媽媽說我是個小氣鬼。”
“你才不是小氣鬼,你把最喜歡的給她,她一點也沒珍惜。”易水替他打抱不平,“你媽說錯了。”
小麵包驚詫於這位叔這麼懂他:“叔叔,你的小紅花也被弄丟了嗎?”
不過小孩子也並不是真的在交流,自顧說道:“不過媽媽說啦,妮妮哭了,可傷心可傷心了,還把她媽媽獎勵給她的一整張小馬寶莉貼紙都送給我了。”
“切,你可真沒出息,一張小馬寶莉就把你收買了。”易水不屑。
“我才不是為了小馬寶莉!”小麵包也有點生氣了,這個叔叔有點沒有禮貌,他想抱住胳膊,但穿得太厚胳膊太短麵包還沒吃完,有點尷尬。
他隻好接著啃麵包掩飾尷尬:“哼,媽媽說,我喜歡小紅花,小馬寶莉也是對妮妮最重要的,她願意拿出來給我,那我就比小馬寶莉還重要!”
“那又怎麼樣?”易水在秋千上晃了兩下,“你的小紅花丟了就是丟了,你比小馬寶莉重要也是丟了。”
“叔叔,你真笨。我可以和妮妮一起做今日小班長,一起拿一個新的小紅花呀,這樣小馬寶莉和小紅花我和妮妮都有啦。”
“豆豆!你怎麼又跟不認識的叔叔話癆了,怎麼去哪兒也攔不住你?我看你長大直接送你去天津學相聲。”
“媽媽,什麼是相聲?”
“呃,相聲就是……”
“媽媽,叔叔走了,我還可以蕩秋千嗎?”
“快蕩吧,少說兩句,你真是我祖宗。”
“媽媽,什麼是祖宗?”
“……”
易水掏出在響的手機,是沒想到的人,他還以為又是若若。
“喂?弟弟,你跟小川和好啦?”姚池心情不錯,對麵又亂糟糟的,一聽就知道又在玩,“老秦這家夥還真被你澆得鐵樹開了花嘿!”
易水皺眉,沒聽懂這句話:“什麼?”
“你們都在崇禮山?前兩天喬宇那小子倒是叫我去來著,不過這大冷天我不愛看什麼飆車,你倆要和好了可就不一樣了,哥哥說啥也拉兩車禮花去放個響兒慶祝一下,不然秦川這幾年想你想的都快成精神病了……”
姚池話還沒說完,易水心裏一緊,崇禮山!
“姚哥!”易水打斷他沒完沒了囉嗦,“你在哪裏知道他去崇禮山的?”
“誒?你不知道?不可能啊,他小子問我要真心追人咋整,臥槽,你不知道都給哥笑瘋了,這輩子還能從這家夥嘴裏聽見‘追人’這個詞。”
“我靠,我就胡亂說了兩句昭告天下啥的,沒想到這家夥真幹啊,笑死,這小子認真起來還挺逗。”
“誒?你不知道啊?他朋友圈不是跟你說的?不對啊,除了你還能有誰,我看他……”
強忍著對麵羅裏吧嗦聽到了重點電話迅速掛斷,易水手指頭被凍僵又緊又軸,手機翻落下去砸在水泥地上,連屏幕都碎了,易水翻過來看,蛛網一樣的屏幕上是秦川的一條動態。
他們從來都不是喜歡分享動態的人,除了十方周年大慶他曾轉過一條祝福,易水從沒看見過秦川在社交平臺發送什麼日常消息。
現在,就在屏幕最上方,一條狀態提醒給易水,他點進去,定位在崇禮山。
這實在不像是秦川會做的事,像是被誰魂穿了,做了在旁人印象裏秦川絕不會做的事。
【我在終點接你迴家。】
易水狂奔向車,僵直的左腿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趔趄險些摔倒,他顧不上,撥電話過去無人接聽,看著碎成一片的屏幕眼前也跟著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