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宙風(fēng)大樓出來,開著車到九龍去撒撒悶氣,一路狂飆,不久,有交通警跟上來抄牌。這時,接到曾偉祺的電話。
「陳碩,你跟鄭耀揚怎麼說的,他竟然立即答應(yīng)給我和廖京安排──張冀雲(yún)剛剛來通知的,還說會讓你直接進(jìn)董事局,他怎麼突然間這麼合作了?」
阿祺是聰明人,太順利的事往往是古怪含陰謀的,鄭耀揚的前科作為讓人很難相信他會輕易妥協(xié)。別說阿祺,我也是完全沒意料到,剛轉(zhuǎn)身出來,他這兒就落實承諾。
沒有兌現(xiàn)就讓你吃喝,這顯然不正常。
原想,可能他也退縮了,跟個男人睡覺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容易吧,但在沒肯定之前不能再去驚動他,現(xiàn)在主動權(quán)在他那兒,我沒資格提前樂觀,步步為營最要緊。
隻能用謊言安撫搭當(dāng)了:「姓鄭的讓我去接幾條宙風(fēng)棘手的業(yè)務(wù)線,政府當(dāng)局可能已經(jīng)派人盯上他們了,保不定什麼時候出事,運氣不好要我來扛黑鍋,宙風(fēng)正好找不著替死鬼呢。我想,既是雙方各求所需,也是很公平的交易。」
「原來如此,我想呢他會這麼老實!陳碩,這事兒還是我上吧。」阿祺平時嬉皮笑臉,正經(jīng)事上很有義氣。
「鄭耀陽隻答應(yīng)我一個人進(jìn)董事局,這種事沒什麼好爭的,什麼不需要冒險?說不準(zhǔn)這宙風(fēng)也是空架子,真得盯牢些,別讓張董損失。做好份內(nèi)事,叫廖京言語上謹(jǐn)慎些,如果辦砸了,你我都不用迴曼哈頓了。」
「這我明白,萬事小心點兒。」
「呃,今晚……不必等我迴來商議了,還有些事要辦,明天我們再碰頭。」
「成。我和廖京去做些準(zhǔn)備。」
收線,遲遲沒有動作。第一次,覺得有些茫然,第一次,我摸不透對手。真的,真有點服他了,一次次耍著我玩兒。
以為可以不必再去赴那個無聊的約了,但直到十一點差五分,仍沒有收到任何鄭耀揚取消見麵的電話。來到305豪華套間的那兩扇桃木門前,生平頭一迴明白「猶疑」是什麼意思。
十一點正,我按響門鈴。鄭耀揚親自開的門,一臉?biāo)菩Ψ切Γ屓撕懿凰?br />
他懶懶地說:「你真是準(zhǔn)時。」宣布白天的口頭協(xié)定並沒有取消。
此時,他披了件黑色浴袍,半裸著結(jié)實的胸膛,深色的皮膚在暈黃的燈光下反射著一種詭異的光,這是個精壯強(qiáng)悍的男人。他沒再看我,迴身隨意攤坐在客廳中央的巨型沙發(fā)上,拾起一把小口徑的槍擺弄著,我想,這東西暫時應(yīng)該不會是對付我的。
接著,大概有一分鍾的時間,我們就這樣僵持著,隻是他坐著,我站著。他沒看我,我也沒看他。
終於他又開口道:「你,去洗個澡,我在房裏。」我想,如果此刻對著的是一個妓女,他也會這麼說,但我並沒有惱火發(fā)作,隻是靜靜看著他收起槍迴了臥室。
就這麼一個人立在客廳,扼製住心煩意亂,一向冷靜的陳碩並不想就這麼徹底的被姓鄭的毀了。那藏槍的抽屜,我看見並未上鎖,要不是沒上膛,真有種衝動就這麼轟了自己,但窩囊的事情,是男人就不會幹。
進(jìn)浴室,應(yīng)該說是浴場。那家夥可真是會享受,百來平米都是用來洗澡的。青色地板磚溫?zé)崽尥福@麼個有潔癖的人怎麼有興趣上男人,腦子有病。算了,也不是沒見過世麵、沒嚐過大風(fēng)大浪,沒什麼好窮緊張的,大不了一條命。
踏入按摩浴缸起碼洗了一個鍾頭,熱氣蒸得連腦子都蒙了,撿條白浴巾圍著腰,暈頭轉(zhuǎn)向地出去,找到那個房間。出乎意料,他不在裏麵。
嗖一聲,涼風(fēng)從西邊灌進(jìn)來,落地門半開,純白的紗窗慢慢揚起又溫順地直垂地板,我馬上意識到這個房間還連著一個陽臺。
緩緩走過去,停在落地窗邊上,將一隻胳膊搭上門框半倚著身子,朝鄭耀揚看過去,幾乎在同時,他就察覺了,但他沒有動,正靠著欄桿抽煙。今天天氣很好,夜色下他的輪廓還是一般的分明,過一會兒,他迴過頭來看我一眼。
「怎麼,要脫三層皮才出來哪,又不是豬。」這人不開口的時候還沒顯得那麼可惡。
我上前去,到他旁邊:「有煙嗎?」
他隨手摸了摸浴袍的口袋,空了。
「最後一根。」他輕笑,順勢將這支吸了一半的煙遞到我嘴邊,煙霧繚繞隨風(fēng)散布,氛圍一下子怪異了些,我重重吸了一口。從來隻有女人給我點過煙,從來沒抽過別人抽過的煙。
現(xiàn)在這樣算什麼,下麵真的要……我盡量忽略內(nèi)心的感覺,專注的享受著那半支香煙,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我也靠上那雕花的鐵欄幹,靜默兩分鍾,等吸完那半支煙才看向鄭揚耀,聲音有些暗啞:「到底要怎樣才讓我入董事會?」
他微挑眉頗不以為然:「我已經(jīng)在為你準(zhǔn)備歡迎儀式了,那個曾偉祺沒告訴你嗎?還想怎樣?」
「就這麼簡單?」我不會相信眼前這個人。
「那你說,想怎麼將過程複雜化?化簡為繁的功夫看來你很拿手了?」說著,人已經(jīng)向屋裏走,「那好,你進(jìn)來,我們來試著把問題搞複雜。」
「喂!」我喝住他,「你根本沒有誠意跟我談。」再好的涵養(yǎng)麵對這種人也要崩潰,腳步自動跟上去。
就在踏入房間的那一瞬間,鄭耀揚又一次毫無預(yù)兆的整個人裘過來,!一聲將我狠狠壓在落地門窗上,他用手肘抵住我的胸口,很使勁,緊緊壓迫著,我咬緊牙關(guān),這樣赤手空拳製住我,第幾次了?
「老爺子又想怎麼對付我?你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舍得派你來,肯定是吃定我了,你跟他這麼久不會不知道他有多不好打發(fā)吧。」他的語氣漸漸陰冷,暴露出殘忍的本性,「老爺子手下有不少忠狗,你不是第一條,也不會是最後一條,以前那些都被我擺平了。一向聽說成業(yè)有個陳碩,身手不凡、心氣高傲,我本來是信的,等見到你本人我還是信的,直到今天早晨,那個為了成業(yè)的利益情願賣身的陳碩讓我開始不信了。你的目的決非探測宙風(fēng)實力迴去向老爺子稟報那麼簡單!你老實說了吧,我鄭耀揚可不想跟你撕破臉麵,否則,大家都不好看。」
「現(xiàn)在,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的。」穩(wěn)定情緒,迎視著那對識破一切的眼睛。
「你可以有時間考慮,這次不會隻有三小時,我給你三十天,這是看老爺子的麵子。要是中途發(fā)現(xiàn)你瞞著我有什麼舉動,你自己知道結(jié)果!兩邊都是死的感覺很過癮吧?」
他放下了手,帶警告意味地指指我:「為張守輝賣命的沒幾個好下場,你以為自己有多好命?笑話!」
費力地吸進(jìn)幾口新鮮空氣:「我……還有其他人的確都不重要,他覺得重要的值得花代價的人隻有一個,就是你。」
「那老頭子是瘋子,真有你們這幫傻子會跟他去瘋!」
「你說會不會有遺傳?」
「什麼?」目光冷冷掃過來。
我朝他呲牙咧嘴地一笑,「不可否認(rèn),你體內(nèi)流著他的血。」
他的眼神愈冷了些,像兩柄箭一樣射來,但隨即他又笑了,像想起了很可笑的事,止不住笑著坐到了床沿上。
等靜下來,他說:「我知道你的優(yōu)點了,就是不怕死。」
「你錯了,我不怕死今晚就不會來了。」嘲弄自己,「我唯一的過人之處就是不知好歹,鄭哥都已經(jīng)給我鋪好路走了,我還不曉得保重。」
「你的確是不知好歹,看來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了解自己。」他挑釁地向我招招手,「過來,不是說要陪我睡覺嗎?鼎鼎大名的陳特助應(yīng)該不會食言吧?」
他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屈服的,但他不會料到我這樣堅決。
走上前去,我用力地一把扯掉纏在自己腰間的浴巾,對於我的幹脆和無顧忌,鄭耀揚的表情微微一愕,這使我很暢快。
居高臨下斜著眼睨他:「鄭哥,想怎麼玩兒?」
總有三秒鍾的時間他沒言語,後來哼笑出聲:「陳碩,有時候你還真叫我驚訝。」
「我們這種人,命都不是自己的,給人耍著玩兒慣了。」我作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就他媽想看我出洋相嗎?索性主動做一出給你,看你還演不演得下去!
「可有時候你又太天真了。」他的話鋒一轉(zhuǎn),顯其惡劣本質(zhì),「你真以為我不會碰你。」
就在同時,他的手撫上我的大腿,又在臀部停住,那手心居然是火熱的,在記憶中這家夥的手一直有些涼,帶著殘忍的試探,總使人打寒噤。沒有動,怕他玩真的,可能剛才激得太厲害,玩笑開得過火。
他猛地站起來,我倆平視時星火四濺,火藥味劇增……
他突然惡狠狠:「你以為這是拍電影?這是現(xiàn)實!沒有救世主,沒有瑪麗雅,也沒那麼多驚險刺激的情節(jié)可供你發(fā)揮,和你那些夥計安份點那是最好,有些話我不想重複第二遍。」簡直想扒我的皮。
「剛才那種程度的威脅──如果當(dāng)真出現(xiàn)在電影裏,也未必會有多少觀眾捧場。我來這裏就沒打算要過好日子,這裏不是美國,這裏沒有好萊塢,這我比你更清楚,所以現(xiàn)在是什麼樣的現(xiàn)實,我認(rèn)得清。」
這時候露出大無畏本色來顯然不是時候。
「好,陳碩,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到底有沒有你的嘴硬。」
說完,緩緩將頭靠近我,我們彼此凝視著,不是仇視而是對抗,猛地,他用嘴堵上我的,手臂緊緊箍住我的脖子,又像要碾碎我一樣重重吮吸我的唇。一股本能的恐懼裘上心頭,那熟悉的玩弄,那花費兩人全部精力和意識的深吻,無休止的頑固的拉鋸,勢均力敵的抗衡,不知他是想折磨我還是想折磨他自己,因為那時我們都不覺得好受。我感覺到有隻手,無情地隨著我的背脊撫弄著,熱情似火。
因急怒,我整個人像被惹毛的獅子,毫不留情地噬咬他久久逗留不去的唇舌,漸漸,我嚐到舌尖的血腥味,不是太濃,但心寒。
直到渾身的血液衝到腦袋上,直到無法順暢唿吸順暢思考,直到我們像兩頭鬥架的困獸一般使力掙脫對方……幾分鍾了。
血紅的唇,血紅的眼。
「怎麼樣……我最隆重的……見麵禮。」跌坐在床上,鄭揚耀邊喘氣邊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跡,用毒辣而危險的眼光緊緊鎖住我,「想不到……感覺還是那麼刺激。」
我也粗重地喘著,根本無暇理會他的瘋言瘋語,陽臺上飄進(jìn)來的涼風(fēng)也沒辦法讓我冷靜下來。
接下來鄭耀揚的舉動顯然出乎我意料,他突然將身體傾向我,一把將我往他的床上拖,腳底一個踉蹌。那床起碼有十尺,黑色床罩非常陰沈不具人氣,撒旦在上麵作惡。因為沒有防備,被他壓在身下,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迅速恢複過來的,此時他像完全忘了剛才那場惡戰(zhàn),生龍活虎居在上位。
「老爺子放出來的新獵物真讓人興奮。」
「渾蛋。」我低咒。
「說好要陪我的,你最好放鬆點,否則會出狀況的。」他俯下身子,貼近我耳朵,「老實說,我對男人本來是沒興趣的,但是你知道我鄭揚耀從不做虧本生意,我答應(yīng)你加入宙風(fēng),你得服侍我一次,這樣才公平合理。你說是嗎?」
越說越不堪,我憤怒地使勁掙紮,擊打可不是白練的,我真使起全力,他一時也壓不住我,因為兩人都不在平地,又一個赤裸、一個穿浴袍,扭打成一團(tuán),他沒想到我出拳不按規(guī)矩來,吃了好幾記重的,拳腳相向間也沒了應(yīng)有的章法,兩人愈戰(zhàn)愈勇。
「姓鄭的,你他媽的小人!」
能讓我控製不住情緒的對頭,眼前這人絕對算一個。
「媽的,你打我臉?!」他忽然失控怪叫。
好像一輩子沒被人打過臉?biāo)频模崜P耀終於停下手來狠狠盯著我。我心裏暗爽,活該!
「你要想這樣打到天亮,我不反對,因為我不介意被打到臉。」嘲笑地怒視他。
他眼神鬆懈了一下,一隻手伸過來抓我的手臂,一擋,沒成功。他的五指陷入我的手臂肌肉,痛覺神經(jīng)敏感起來。我瞪著他:「想幹嘛?」
「沒人告訴過你,我一打架就會興奮嗎?」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的混帳話。
「你反悔了?」
「是,我反悔了。」
遊戲結(jié)束,鬧夠了,大家都不是那號人。
「來,用手給我做一次,我們一筆勾消。」明明正常男人,這會兒居然死皮賴臉來。
「別惡心了,這種事……」
「難道要我在你麵前表演自慰?!」
「幹嘛這麼下流,按鈴叫個女人上來不就解決了。」
「你也會難堪?」
「不是,我怕到時難堪的人是你」
他邪氣地說:「難道──你想玩3p?」
「又不是沒玩過。」我頂迴去。
停了幾秒鍾,他移開目光:「算了,我不喜歡和別人一起搞個女人,太髒。」果然是有潔癖的變態(tài)。
「來吧,一次。」語氣中還有股難耐的催促意味,「隻用手。」
難不成他說的是真的,一幹架就興奮!他硬將我的右手引到他跨下,我反應(yīng)過來,大吼一聲掙脫,又一陣激烈的肉搏戰(zhàn)。
最後,他明顯不耐煩了,氣息更急,眼中透著濃濃的情欲:「喂,你怎麼這麼婆媽像個女人似的,我又沒要上你,有必要這樣嗎?」
我被惹得怒火攻心:「我──不──幹!」
「那我收迴承諾。」
短短一句迴答令我怔住,喉嚨發(fā)不出聲音。是累了還是渴了……
他訕訕翻身下床,口氣竟有幾分抱怨,極之不悅:「逼良為娼似的,媽的,你搞什麼啊。」
「你滾吧。」終於,他吐出這三個字。
如蒙大赦,頭一次有些狼狽的從別人的屋子裏走出去。我在客廳偌大的沙發(fā)邊上緩緩穿起衣服,手臂有些僵硬,肩上、胸口有幾處傷,鄭耀揚也走出來,抬頭雙目對視,竟有種想笑的衝動。他也不比我情況好,是的,右邊臉稍稍有些腫,雖無損他的外貌,但此刻也一定很火大。
牆上的對講機(jī)響起來:「鄭哥,有什麼吩咐?」
「叫安安上來。」
「鄭哥今天真有興致啊,我這就去叫她上來,五分鍾。」
再英俊瀟灑,有時候也不得不招妓解決。他的表情明顯有些僵。
我忍不住笑了笑,很淡的笑,不知道鄭耀揚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沒再看他,開門走了。荒謬的聚頭,荒謬的談判過程,荒謬的結(jié)果。終於徹底明白,張冀雲(yún)口中形容他們老大「不按理出牌」是什麼意思。
第二日帶傷上陣,馬來助手波地在宙風(fēng)大樓攔截我,吃驚地質(zhì)問:「是你……揍了老大?」
「……」早知會這樣,是不應(yīng)該打臉。現(xiàn)在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話的涵義。
看我不答,他解釋道:「噢,昨晚我也在麗月宮,剛巧在大門口看見你了,我想肯定是鄭哥約你,今天一早就看見他傷了臉,他也不說是誰幹的。在麗月宮沒人敢對鄭哥動手,所以,我猜是你。」很有分析力。
「是我?guī)值模胩嫠麍蟪穑俊刮倚χ蛉ぁ?br />
比起剛才的吃驚,波地此時的表情卻是一臉費解:「鄭哥居然……沒有追究!而且,還讓陳哥你入董事會,真是奇跡啊。」
想不到波地也挺會誇張,我苦笑:「已經(jīng)被追究了,你應(yīng)該知道你們老大的拳頭,絕對不會比我輕。」
「你也受傷了!」他立即明白過來,對我上上下下左瞧右看。
被他搞得難受起來:「看不到的,內(nèi)傷。所以我才打了他的臉。」
留下一臉錯愕的波地,我揚長而去。來到新辦公室,地方敞亮、風(fēng)格簡約、器具齊備,首先給阿祺、廖京打了個電話,大致了解他們的情況。
到目前為止,我真不敢低估鄭耀揚了,他的行動神速精準(zhǔn),而且很會戲弄對手。
美麗的女秘書朱莉給我來了杯現(xiàn)磨的咖啡,並遞上宙風(fēng)今年的各類計劃書與報告文件,有幾個專夾中附有複印過的密件。
「這些都是董事長咐吩我送來讓您過目的,這樣有助您全麵快速地掌握目前宙風(fēng)的情況,知曉正在進(jìn)行的幾個項目。凡通過董事會決議和待定的項目都在這裏邊了。」
朱莉徐徐說完,外加甜美得體的微笑,很迷人的女人,我真懷疑姓鄭的是不是還想使另一招──美人計。
「行,我研究一下。」
美人優(yōu)雅退場,留下一臉深思的我。埋頭看了半天,馬上有了眉目,看來材料並不是敷衍,至少有六七成屬實。我沒想到鄭耀揚會這麼不保留,他想怎麼利用我反擊?在沒有猜透他的意圖前,我不大想妄動。
「嗶──」內(nèi)線電話響起。
我接起來,聽筒中響起一把渾厚悅耳的嗓音:「陳特助真是敬業(yè)哪。」
放下手頭的資料,將身子靠在皮座椅上,悠然地答:「我可不能和鄭哥比,操勞了一夜還能準(zhǔn)時到公司坐陣,真是全公司的偶像。」
他冷哼一聲:「好像逞一時口舌之快並非陳特助的特長。」
這句話倒達(dá)到了他預(yù)期的效果,我噤聲了。
自己也已感覺到,這般鬥氣似的講話方式實在不是我的作風(fēng),在美國一向惜字如金的冷酷陳碩,如今還殘存多少?是棋逢對手的興奮還是時不利我的緊張?我並不能劃分得很清楚。畢竟,還是有些事、有些人是我不能很好地控製的。
「怎麼不說了?在我麵前做真實的陳碩,這樣才有合作的可能,不是嗎?」
他的這句話引起了我內(nèi)心一陣不可抑製的顫動,我不想被他挖掘出我不該暴露的東西。
「現(xiàn)在開始,我?guī)缀跏苣?4小時的監(jiān)視,還談什麼合作?我並不敢奢望。」抬眼對上牆角隱蔽處的監(jiān)控攝像頭,我不屑地笑笑。
「是,我盯著你呢,陳碩。但要不要合作,一個月之內(nèi)你還是有決定權(quán)的。」他掛了電話。
事實上,我引起了他的注意,甚至是很大程度上的關(guān)注,這種關(guān)注不知是他的私心作祟,還是他突然想對外公張守輝來次反撲。總之,我們彼此成為對方的新獵物。
宙風(fēng)大廈的三樓「尋香咖啡廳」是香江的名流專座,高貴雅致,鬧中取靜,在俗世顯得出塵卻又渾然天成,每日來此品味世界各地名產(chǎn)咖啡的賓客如雲(yún)如織。
午後兩點才去「尋香」叫了一客西式點心,我始終不大習(xí)慣中餐的口味,所以刻意避開飯局來這兒享受一下高級西點師特製的黑森林蛋糕。一口爪哇咖啡下肚,遍體升溫。
「陳碩?你在這兒倒悠閑啊。」美妙的聲音、美妙的身材乍現(xiàn)眼前,竟是徐秀芳,「不打擾吧?」
「坐。」我淡淡一笑。美人雖賞心悅目,可但凡是鄭耀揚的人,從今天起都要防著點兒。
我揚手為她叫了一份精美的甜點。「我吃過了。」她溫柔地笑著,右頰有個多情的酒窩,之前都沒注意到,「不過,我對甜點一向沒什麼抗拒力。」
「我也是。」調(diào)個姿勢倚在靠座上,禮貌地注視著她那雙似水的眼睛,她無疑是個強(qiáng)韌神秘的女人,但眼睛內(nèi)一片溫和,這很難得,我承認(rèn)這方麵鄭耀揚很有眼光,他喜歡器重的人恰恰都是我鍾意的類型,所以我與他勢必起衝突的原因是由於我們相像。
「聽說耀揚讓你入董事會了,能在這麼短時間裏取得他信任的──你絕對是第一個。」大概隻有所謂的紅顏知己才會這樣解釋情人的「網(wǎng)開一麵」,鄭耀揚對付女人有一手。
「所以,你特地來恭喜我?」
「是該恭喜的。」
恭喜我因她情人的額外開恩而未被立時三刻處死?想籠絡(luò)我還是警告我不得而知,但我也不會天真到以為徐秀芳對我現(xiàn)在的處境全不知情。
點心送上來,她立即吃起來,食物相當(dāng)可口,她的動作全無拘束又不失優(yōu)雅,像個孩子似的,這麼多麵的美人,很難讓男人不動心。
吃完整塊草莓蛋糕她才抬頭說:「半小時前我約了客戶在這裏談業(yè)務(wù),都沒敢吃甜點,想不到現(xiàn)在居然能從帥哥手裏騙到一頓,真好。」
「那就多吃點兒。你──跟鄭耀揚很親密吧?」我不知道為什麼猛地問出這樣無禮又突兀的問題,這並不像是我會做的事情,但我就是這麼問了,就好像用手指去抹擦沾在她嘴唇上的奶油一樣,完全不受控製的舉動。
美人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但隨即低低迴答:「噢,是啊,我們是情人,當(dāng)然……我不可能是他唯一的女人。那你呢?有沒有在這兒找到意中人?」
不知話題怎麼就繞到這上頭來了,她一定注意到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對那個人用尊稱。
「我?如果我是他,你會是我唯一的情人。」我笑了,「不介意我這樣說吧?」
「不不,毫無疑問,被你這英俊的男人表彰肯定,是件最榮幸不過的事情。」
她嘴上說著,但明顯神色黯淡了不少,我知道她不是在生我的氣,而是想起了她那個不專一的鄭耀揚。
其實,我也知道,換個立場,我也不會是什麼好情人,在曼哈頓我照樣有娜娜露西珍妮,最狠的是拒絕了莉蒂亞,她跟了我三年,我沒有給過她任何承諾,直到她提出結(jié)婚,我卻沒打招唿就飛到香港了。說到底,男人都自私。
靜靜坐著,我聽見她輕輕歎了口氣,釋懷似的,語氣中又透出大姐本色:「不怕承認(rèn),耀揚對女人而言有致命吸引力,男性氣息很強(qiáng),女人會自動貼上去,明知道不會有結(jié)果。我也夠傻,他曾說過一句:如果哪天他要結(jié)婚了,他會選擇我。」她停了一會兒,又看著我說,「我信了,雖然這句話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年,我還是信他。這樣的男人會許下這樣的承諾已經(jīng)不容易,我不想讓他難做。他討厭累贅,一旦成為他的累贅,就不能再輕鬆退場。」
「為什麼會跟我說這些。」我難得溫和。
「是你先問起來的,而且我想說。對著你,好像突然之間沒什麼障礙了,不像對著他,明明很親近,但感覺上卻很遠(yuǎn)。除了耀揚,我徐秀芳沒有其他弱點,所以也不怕說。」
我笑了:「我也相信,要是結(jié)婚,他一定會選你。」
「嗬嗬,陳碩你這個人挺有意思,任何時候都像個鎮(zhèn)定自若的局外人,什麼事情才能讓你變色?什麼人才能打動你?」
「你能啊。」
「你真可愛。」她站起來,在我額角吻一下,「先走了,以後再找你聊。其實,耀揚對人很好。」
暗暗搖頭:真隻有你會這樣覺得。
再聰明的女人等真正愛上一個男人後也會變得奇蠢無比。
突然想抽根煙,這裏是禁煙區(qū),我就讓waiter結(jié)了賬。
「先生,一共四百六十八港幣。」
遞出去五百:「不用找了。」
「非常感謝。」
剛拿起外套,電話響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那頭傳來:「陳碩?到香港這麼久,怎麼一直不來找我?」
嗬,戰(zhàn)鬥要開始了呢。
下意識地往四周環(huán)顧,邊壓低聲音邊向門外走:「我現(xiàn)在一天起碼有十八小時被跟蹤,而且除了電話和洗手間沒有被裝監(jiān)控,其他場所無一幸免。過了這陣子,我才能去和你接頭。」
「他媽的,姓鄭的那小子這麼拽,也忒不給老爺子麵子了。」
「可能也是被惹急了,總得忍著他,不能過早打草驚蛇。」
「拿到什麼資料了嗎?」
「有是有,但還在研究取證,找著確切突破口才行。」
「你單方麵估計他有多少黑市生意?」
「少說也有個三四成,否則,鄭耀揚在商界不會這麼吃得開。」
「這跟我想的一樣。他與一些政府高官都有往來,商場上有些頭麵人物隻要有牽扯的都罩著他,姓鄭的供著一幫世子呢,暫時還搖他不動。可也不必太過忌憚他,外線,有我來正末撐著呢,到時給他個響巴掌,轉(zhuǎn)頭還得讓他求你。」
「看一步走一步,等待轉(zhuǎn)機(jī)。」
「陳碩,張董最信任你,你可得掌握分寸,給他個好的交代。」
「我知道,來叔。」
「能用上的,都別浪費。」這是他的結(jié)語。
可惜我不是女人,隻有硬碰硬這個辦法。
我來香港的目的不單純,要對付鄭耀揚,讓他的爪子和牙齒變鈍。顯然,他對敵人的行動有所警覺,是隻高度警惕的獅子,有人要侵犯他的領(lǐng)地,他定要將其驅(qū)逐出境。
上專用電梯迴自己的辦公室,在門口問起:「朱莉,董事局例會是本月幾號?」
「陳經(jīng)理,是下禮拜十九號,星期三。」
「好,我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還要咖啡嗎?」
「不用了,今天已經(jīng)一肚子咖啡。」
朱莉微笑:「好的。有需要叫我。」
在座位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撥內(nèi)線給鄭某人:「我是陳碩,我──有個請求。」
「什麼時候跟我這麼客氣了?」聲音裏有笑意。
「我的辦公室不是公司過道,應(yīng)該不需要加攝像頭。」
「你要搞陰謀?」他也直截了當(dāng)。
「你一定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
「這樣吧,搬到我隔壁吧,去和張冀雲(yún)換個辦公室。」這人存心要找出嫌隙來。
「沒有這個必要,不過是拆個攝像頭,不必拆整個房間。」
「就這麼定了,你五點前搬過來。我看你其實也沒什麼東西要搬。」
真沒想到他會使這招!如此理所應(yīng)當(dāng),自然得讓人以為真是他不經(jīng)意間做的決定。
還是硬生生吞下其他的話,沈著臉衝出去讓朱莉幫忙整理一下。漂亮秘書聽了我的命令,也是一臉震驚的樣子:「現(xiàn)在?」
「對,現(xiàn)在。」
四點半就看到張冀雲(yún)踏進(jìn)來,他看見我陰著臉坐在皮椅裏不動,微微一愣:「咦,陳碩,你怎麼還不上去?瞧我,家檔都過來了。」
「不好意思,給你添大麻煩了。」我隻好站起來。
「什麼話!人事調(diào)動常有的,在宙風(fēng)這一點兒都不稀罕。我不曉得搬了幾次了,可不敢有意見,隻要別是撤我的職,搬哪兒都沒所謂。看看哪,嘖嘖,這兒比上頭風(fēng)水都好,寶地寶地啊。」居然有心開起玩笑來,還果真東瞧瞧西摸摸。
這時候的張冀雲(yún)顯得神經(jīng)很大條,隻有我知道他是諱莫如深的人,突然他轉(zhuǎn)身看著我說:「住哪層不是關(guān)鍵,主要是鄭哥重視你,想拉攏成業(yè)的一級助理人才陳碩,那才是目的所在。」
這樣說最不傷脾胃,我也隻好聽過算數(shù),誰不清楚鄭耀揚對我恨得咬牙。
「知道波地和芳姐從哪兒來的嗎?」張冀雲(yún)猛地插上一句。
我心突地一跳,腦內(nèi)有根弦繃得越來越緊,然後──斷了,緩緩接上話:「成業(yè)?!」
「聰明!所以,我們不是敵人。」
成業(yè)集團(tuán)的先發(fā)陣容原來這樣強(qiáng)大,這絕對是我始料不及的。奇就奇在這麼久,我從來不知道張守輝手下有過波地和徐秀芳這等人物。看來,張守輝這一搏已經(jīng)純粹是為鬥氣,而鄭耀揚要的──是征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