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井的指揮部安置在附近的一座祠堂內。此刻,他正在祠堂外朝遠處觀望。遠處,隱隱的槍炮聲,讓他不禁麵露得意之色。
“從敵軍的機槍聲判斷,是美國製勃朗寧重機槍。國民黨五十五師新近裝備。”身邊,參謀在聆聽了片刻後,轉頭向鬆井說道。
鬆井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確實是五十五師被圍了。”
似乎是印證了鬆井的判斷,很快的,不斷有軍官跑進指揮所,大聲報告道:“報告聯隊長,各部都到達了預定位置,完成作戰部署。”
滿意地對眾人笑了笑,鬆井轉頭對身旁參謀長命令道:“命令各部,完成戰鬥準備後,立刻吃飯。八點整,各聯隊長到指揮部來受領攻擊任務。”
參謀長應聲離去。鬆井愜意地走向行軍桌,正要入座,忽然卻轉頭向身邊的山本喊道:“山本,過來和我一塊兒吃。”
山本“嗨”地應聲,上前恭敬地給鬆井敬了個禮,接著抓起食物狼吞虎咽地大吃起來。
“開戰之後,你準備怎麼打?”善意地笑了笑,鬆井隨後詢問道。
“老規矩,我單獨行動,盡量隱蔽接近敵人,消滅他們的指揮官。”放下手中的食物,山本冷冷地說道。
“五十五師的指揮官名叫李歡,是新近派遣到三戰區的少將,從軍服上很好辨認。如果你看見他,希望你能一槍將其斃命。”滿意地點了點頭,鬆井開口補充道。
“知道了,閣下放心。”山本再次埋頭大吃起來。
鬆井表情愜意地簡單吃了點東西,隨後站起身走到一直佇立在自己身邊的軍官們身邊,指點著地圖說道:“敵軍五十五師主力已經被我們包圍,兵力最少兩個團,現在正龜縮在那片山岡上。東麵豐鎮,南麵沙河,西麵灘口都有我軍封鎖。北麵那片溝穀,是我特意給他們留下的突圍口子。我估計,半夜時分,殘敵必定在那裏突圍。炮火準備完成後,九點整發起攻擊。阪田一郎率一中隊、佐佐木率二中隊由東側突擊,石川雄、井上太郎四和五中隊,由西側突擊。”
“嗨!”
“他們是國民黨的部隊,蔣介石的嫡係,三戰區的王牌。因此,你們不要輕敵。”見眾人答應得痛快,鬆井連忙提醒道。
“嗨!”
“至於新四軍第六分區,很可能在三道灣那裏出沒。我已交給皇協軍應付,你們不用擔心側翼,全力消滅當前的敵人!”滿意地看了眾人一眼,鬆井再次補充道。
炮火仍然如同老太太的纏腳布一樣,沒完沒了地持續著,在炮火的掩護下,日軍魚貫著進入陣地,此刻,在前鋒陣地上,阪田正在做著最後的戰前準備——他把閃閃發亮的勳章掖入胸口,束好指揮刀,端起一支步槍,朝自己的部隊吼道:“展開攻擊隊形!”
聽到命令,眾日軍立刻分散,三五人為一小組,執槍虎視眈眈。
阪田吼道:“這次戰鬥,我們要一定首先攻占山岡,奪取頭功,不留俘虜!”
“嗨”喊聲震天,滿意地聽到眾日軍的迴答,阪田再次抬頭看向天空。很快,兩顆紅色信號彈衝天而起。
眼見信號彈升空,阪田隨即大吼一聲:“攻擊!”聽到命令,日軍立刻如潮水般衝向不遠處的山岡。
山岡上,陳大雷也在同時看見了那兩顆紅色信號彈,不由得輕蔑一笑,“老一套,沒長進,連衝擊信號都跟以前一樣!”
天空中,伴隨著敵人的衝鋒,炮火逐漸向縱深蔓延,而聽著爆炸聲逐漸後移,陳大雷舉起望遠鏡,觀察起逐漸逼近的日軍。
眼前的一切印證了陳大雷的猜測,這次進攻的又是狗日的鬆井聯隊!從第一波攻擊陣形看,密度不小,他們肯定傾巢出動,鬆井也肯定親自到場指揮。看哪,他們每打一槍都顯得十分從容,甚至一邊開槍一邊調整射擊位置。各個戰鬥小組交替前進,從容不迫。這些都體現出了成熟的戰場經驗,都是自信滿滿的表現。鬆井聯隊的戰法確實跟其他敵人不一樣。
交替掩護下,日軍越來越近,眼見著敵人進入射界,三營長低喝一聲:“打!”
聽到命令,所有戰士立刻同時開火,密集的子彈如同罩頭的黃蜂一般,射向敵人。補充過裝備的部隊,發揮出的實力顯然絕非之前可比,在猛烈的火力下,前排的日軍紛紛倒地,剩餘一部分則一邊還擊一邊冒死朝前衝著!
敵人之所以可以稱之為頑敵,正是因為他們具備著某些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眼前,鬆井聯隊作戰,不管對方火力多猛,沒有命令他們不會後退。死了的倒下,活著的原地臥倒,之後卻仍然會一步一步朝前爬。等到十幾米處時,所有人會在一個士官帶領下,突然一起跳起來,發瘋般叫著衝到身邊。對付這樣的敵人,絕對不能慌,槍膛裏必須時刻壓滿子彈。等他們跳起來衝到麵前時,狠狠地打!
心中要永遠銘記著這樣一個信念,寧肯被敵人的子彈擊中腦袋,寧肯被敵人刺刀刺穿胸膛,也要把最後一顆子彈射入敵人心髒!要不,就對不起自個兒這條命!
激烈的槍聲中,日軍如同一根根枯樹樁子般不斷倒下,前方率先領頭發動進攻的那名士官雖身中數彈,卻仍然用槍托柱著身體,遲遲不肯倒下。他的行動顯然鼓舞了其他鬼子,在不斷的吶喊聲中,剛剛被壓製下去的敵人,再次蜂擁著衝了上來。
眼見此景,陳大雷大聲朝三營長喝道:“鬼子太猖狂了。三營長,等下次衝擊打下去後,叫二連組織兩個排,進行反衝擊。”
聽到命令,三營長驚訝地反問道:“二連是我們的預備隊啊。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
陳大雷怒喝道:“不留預備隊了,拚了!今天這仗,誰活下來誰就是預備隊!”
相比於已經激烈地膠著在一起的厚岡,此刻,國軍所在的陣地上卻一片寧靜,早早起來的士兵們,密密麻麻臥伏於地,等待著早上長官們傳達下來的,即將血拚的戰鬥的到來。
可是,隨著時間不斷的推延,預想中的戰鬥卻並沒有出現。
帳篷內,行軍桌上鋪著作戰地圖,李歡坐在桌前,神情焦慮地看著地圖上早已標注好的幾處戰場,不安地向身邊的參謀長詢問道:“參謀長,已經超過兩小時了,南陽那裏還沒有打響,陳大雷會不會耍什麼鬼心眼?”
參謀長拚命吸了兩口煙,迴答道:“可能,完全可能!”
可就在李歡猶豫著要不要再次派人聯絡一下的時候,遠方傳來隱隱的炮火聲。
“打響了,總算打響了。一小時之內,淮陰日軍就會進入我的伏擊圈。”聽到隆隆的爆炸聲,李歡一掃之前的焦躁,興奮地說道。
可是他的話音剛落,身邊的參謀長就奇怪地說道:“師座,這炮聲好像不對。南陽鎮不在那個方向。”
李歡聞言大驚,一把抓起地圖衝出帳篷。
炮聲確實不對,南陽鎮是西北方向。而炮聲是從正北方傳來的。仔細參照地圖比對了一番後,李歡愕然地說道:“厚岡!厚岡那裏怎麼會打起來呢?是誰跟誰打?”
聽到李歡的詢問,參謀長低頭擦了擦額頭,連聲說道:“意外,意外!”
正在兩人談論間,一名軍官飛快地跑到身邊,大聲報告道:“師座,吳雄飛捎信來了。”
聽到報告,李歡與參謀長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後,命令道:“念!”
“前天,華中日軍司令石原突然來到淮陰視察。他已經發現國共要聯合作戰,所以調整了作戰部署。日軍不會往你們這邊來了。日軍把南陽鎮當成誘鉺,準備圍殲攻擊南陽的部隊!”拿出一張骯髒的小紙條,軍官迅速地念道。
李歡大驚,連忙問道:“什麼?怎麼會這樣?吳雄飛的情報可靠嗎?”
“應該不是假的,我聽說,淮陰城的日軍早已經出動了。出發前,石原將軍還給他們授了勳章呢!”聽到李歡的詢問,身邊的參謀長連忙迴答道。
此刻,李歡的腦子中一片混亂,並沒有聽出參謀長話語中的破綻,凝望了前方良久,終於無奈地坐了下來。
“師座,現在情況清楚了,確實是陳大雷在厚岡一帶跟日軍交火,而且很可能已經被圍。我估計,日軍確實不會朝我們這邊來了。不知師座有什麼打算?”見李歡無話,參謀長小心地湊上來建議道。
李歡沉吟了一會兒,再次俯身於地圖前,“既然日軍變更了部署,我們也應該隨機應變。厚岡距此五十多裏,最遲三小時可抵達。調上兩個團,從側翼出擊厚岡,打日軍一個措手不及!”
聽到李歡的話,參謀長猶豫地說道:“哦……師座嗬,我有兩個建議,第一,這麼大的變化,應該先報告長官部,請長官部決定,我們無權擅自做主。第二嘛,即使長官部同意我們出擊,我們也應該拖它幾小時,最好是拖延一兩天,等陳大雷被日軍打得差不多了,我們再動手!”
李歡表情略帶不悅,轉頭冷冷地看了參謀長一眼,隨後說道:“身為軍人,坐視陳大雷他們被日本鬼子殲滅,實在有愧職責,大家都是中國人,人家在那裏拚命,我們卻在這裏待命,於心何忍?”
聽到李歡的話,參謀長假惺惺地歎了口氣道:“師座心善。但是戰爭沒有感情。我看,還是先報告長官部裁定吧?”
參謀長的話讓李歡一愣,隨後默然地點了點頭,轉身迴到帳篷之中。
外麵,急促的炮火仿佛在催促著早做決定,可越是焦急,身邊的電臺卻越顯緩慢,除了不斷響起的絲絲的電流聲,李歡所需要的命令卻遲遲不見下達。
“洞腰唿叫洞拐,洞腰唿叫洞拐。洞拐迴答,洞拐迴答。”正在李歡猶豫著要不要再催促一遍的時候,電臺中終於響起唿叫聲。
聽到唿叫,一個軍官趕緊抓起對話筒說道:“我是洞拐,我是洞拐。”
“長官部已經得知你們的情況,正在研究中,正在研究中,請原地待命,原地待命!”那邊,一直焦急等待的命令終於下達,卻不是李歡心中所期盼的那樣。
“告訴他——戰機稍縱即逝,我們希望盡快行動。”聽到命令,李歡一愣,隨後暴躁地命令道。
“洞腰洞腰。洞拐認為——戰機稍縱即逝,希望盡快行動。”軍官點頭,連忙再次拿起話筒催促道。
報話機那邊再次沉默下來,過了許久之後,終於傳來一陣從容不迫的聲音:“洞腰唿叫洞拐,洞腰唿叫洞拐。長官部已經得知你們的決定,正在研究中,正在研究中,部隊原地待命,原地待命!”
聽到命令,李歡長歎一聲:“哼!研究,研究。不知研究到何時是了。”
而在他身邊,參謀長卻微笑著說道:“長官部的態度,和我預想的一樣。師座,我們還是耐心待命吧。”
參謀長的話,似乎激起李歡心中潛伏的倔強,他忽然一個轉身,一把抓起話筒,大聲說道:“洞腰洞腰,我是李歡,請許參謀長講話。”
很快,報話機傳出聲音:“李師長,我是許參謀長。”
“報告參謀長,厚岡戰鬥已成膠著狀態,雙方都已精疲力竭。此時我部如果突擊日軍側翼,定可獲得重大戰果。”聽到熟悉的聲音,李歡麵露喜色,連忙報告道。
可聽到他的報告,報話機那邊再次沉默了許久,終於傳出聲音:“李師長,長官部正在綜合各方麵情報,進行深入研究。你部不可變更部署,原地待命。再重複一遍,不可變更部署,原地待命。兩小時後再聯係。”
“參謀長,請聽我說——”結果與自己設想的大相徑庭,李歡連忙再次招唿道,可是,還沒等他的話說完,那邊的報話機卻哢的一聲關閉了。
“兩小時,哼!長官部倒真是沉得住氣。”李歡啪地摔開話筒,氣憤地諷刺道。
聽到李歡的諷刺,參謀長卻微笑地在旁邊說道:“師座真乃壯士情懷,建功心切。師座看別人打仗比自己打仗還急。嘿嘿嘿。”
參謀長的話,讓李歡神情一滯,隨後不由得沉默下來。
忽然偏離了作戰計劃的戰鬥,讓陳大雷此刻已經顧不上五十五師的態度,眼前,不斷衝鋒的鬼子,仿佛發瘋一般,絲毫不計後果地一次次發起密集的集團式衝鋒,山腳下,敵人密集的炮火,夾雜著煙塵和唿嘯聲一次次在人群密集處爆炸,射手顯然早已經忘記了炮火覆蓋的定律,猛烈的炮火不斷將自己人扯入其中。
雖然陣地前,敵人的屍體已經堆積了高高的一層,但是卻絲毫起不到阻止敵人的作用,眼看著敵人前赴後繼地赴死,即便是最有經驗的老戰士眼中,都流露出一絲驚異。
“日,日!”迫擊炮尖銳的發射聲再一次在天空中響起,炮火的掩護下,山腳聚集的密密麻麻的敵人逐漸開始向山頂移動,眼前的敵人再一次逼近,陳大雷終於下達了反衝鋒的命令。
氣勢上一定不能輸給敵人,裝備的差距,兵員的差距,都要靠士氣來彌補,眼見戰士們在敵人的瘋狂下,顯露出擔心和惶恐,此刻,唯一能重新挽迴氣勢的就是要表現得比敵人還要瘋狂。
眼見著敵人越來越接近陣地,陳大雷連續幾個點射打出後,猛地一把拽出身後背負著的大刀,迎著硝煙利落地一揮,率先順著山坡衝了下去。
他的行動感染了周圍的戰士,眼見著司令員衝出陣地,其他人紛紛裝上刺刀,高喊著緊隨其後向敵人發起反衝鋒。
“進攻!”眼見山峰上衝下來的敵人,日軍部隊中的士官大喊一聲,伴隨著他的喊聲,周圍是士兵利落地退出槍膛中的子彈,裝上鋒利的刺刀,奔跑著迎向順著山坡衝下來的新四軍。
兩股人群仿佛水與火的洪流,瞬間碰撞在一起,蒸騰出攝人的殺氣,碰撞中,撕喊聲,咒罵聲,刺刀刺入身體時那特有的摩擦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隻有在戰場上才可以聽到的讓人靈魂發顫的樂曲。
迎著敵人小隊長的衝鋒,陳大雷揮動大刀,猛地向上一磕,一瞬間帶飛對方刺向他的刺刀,隨後前腳重重踏地,大刀順勢揮下。
哢嚓,清脆的聲音響起,刀鋒順著敵人的肩膀斜劈下去,一直砍到對方的胸口才最終停下,鮮血飆飛,腥臭的味道濺了陳大雷一頭一臉,陳大雷擦了一把臉上的鮮血,起腳踹開日軍的屍首,再次撲向身邊另外一個鬼子士兵。
戰鬥早已脫離了之前按部就班的準備、進攻等步驟,剛一開始就瞬間進入到白熱化的階段,在陳大雷的鼓舞下,戰士們完全忘記了危險,忘記了恐懼,奮勇殺入敵群,刀光閃閃,鮮血噴湧,一批批日軍士兵在驚慌詫異下,倒在血泊之中。
混亂的戰場上,沒人注意到在某個角落處,一堆破敗的草叢下麵,兩隻如同鷹隼般的眼睛在仔細地巡視著戰場上的每個角落。
瞄準鏡中,奮勇衝在最前方的陳大雷很快落入這雙眼睛之中,在凝視了對方好一會兒後,眼睛的主人終於扣下了扳機。
戰場的第三方麵,三道灣陣地上,此刻仍是一片寧靜,眾戰士早已埋伏就位,等待著敵人的到來,從各個隱蔽處伸出一支支槍口,此刻都靜靜地指向坡下那條小路。
遠方,槍聲一陣陣傳來,聽著若有若無,但每一響都像小刀剜肉,讓眾人心顫不已。
聽著這一陣緊似一陣的槍聲,班長擔心地小聲問道:“排長你聽,司令員那邊的戰鬥打響了,不知情況怎樣?”
排長沉聲道:“槍打的這麼快,那就不好說了……看樣子那邊的敵人該是不少。”
聽到排長的話,班長猶豫了一下,再次開口道:“這場仗,怎麼跟司令員估計得不一樣啊?該來的沒來,不該開戰的地方,開戰了。”
排長小聲嗔怪道:“司令員肯定有數,你別瞎想!”
班長昂首朝兩旁望看了一眼,接口道:“看樣子情況不對,幸好司令員沒讓新兵連上來,否則一旦出了變故,他們肯定比敵人先亂起來。”
排長不屑地看了班長一眼道:“這才幾年啊,你就把自己當老兵看了?咱倆不也都是從新兵過來的麼?打著打著就打出來了!”
班長嘿嘿一笑,轉頭看向身邊不遠處臥在射擊位置上的順溜,原本以為順溜一定全神貫注地監視著敵人,可是側耳傾聽,卻聽到從他的位置上隱約傳來一陣陣唿嚕聲。班長仔細看去,立刻發現順溜臉歪在槍身上,一絲口涎流淌,槍旁邊有兩排黃澄澄的子彈夾。
見此情景,班長笑著對排長說道:“你看二雷,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排長不滿地看了順溜一眼,隨後吩咐道:“這小子,砸他個土疙瘩,砸醒他!”
班長抓過一個土疙瘩,正欲朝順溜砸去,可恰在這時,睡夢中的順溜卻像被針刺了一下,率先醒來,昂起頭兩眼閃閃發光朝前方望去,低聲說道:“敵人來了!”
聽到他的話,排長一臉驚訝地望了望前方空蕩的小路,卻絲毫沒有看到人影:“在哪?沒啊!”
“來了。我聽見了馬蹄聲。”順溜嚴肅地說道。
敵人確實來了!
公路上,吳大疤拉騎著馬率偽軍大隊漸漸行近,他兩眼警惕地東張西望,注視被砍倒的高粱桿兒周圍,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本能地摸向腰間的駁殼槍。
身邊,一直跟隨在旁邊的副官此刻早已滿頭大汗,一邊喘息著小跑,一邊拿著個軍帽不斷地唿扇著,口中則念叨道:“司令,歇會好不?看弟兄們走不動了。”
吳大疤拉抬頭看了看頭頂熱辣辣的太陽,又看了看前方險要的地形,隨後說道:“過了三道灣再休息。”
“司令,南陽那邊的槍聲已經響了,估計鬆井八成已經和敵人交上火了,現在叫我們增援雙窪,那還不白跑一趟?”聽到吳大疤拉的話,副官抱怨道。
他的話似乎起到了點作用,吳大疤拉騎著馬慢步來到一座土橋跟前,停在一個遺棄的瓜棚旁邊,狐疑地打量著不遠處的三道灣,在觀察了良久後,才猶豫著說道:“要不,還是歇會兒吧。”
副官聞言大喜,連忙朝身後的偽軍喊道:“歇會兒!”
聽到命令,眾偽軍立刻四散坐下,搶著躺到那些被砍掉了大半截的高粱桿上,幸福地長籲短歎著。
瓜棚裏,吳大疤拉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轉頭親切地向副官說道:“老弟,岡上涼快。你騎我馬到岡上兜兜風,順便看看周圍的情況。”
聽到吳大疤拉的命令,副官連忙點頭答應著騎上他的坐騎,得意地兜了兩個小圈,緩緩馳向前方的三道彎。
眼見副官呆頭呆腦地向前走去,鑽進瓜棚裏的吳大疤拉不禁嘿嘿冷笑了兩聲。
寧靜的土道上,馬蹄得得聲傳出好遠,聽著這孤單的聲音,吳大疤拉仿佛意識到不祥,屏息靜氣,緊張地注視著即將到達岡上的副官。
坡上,登高望遠的副官騎在馬上大力揮動著軍帽,高聲朝岡下大叫道:“司令,平安無事啊!”
可是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伴隨著一聲槍響,副官從馬上一頭栽了下來。
“砰!”槍聲如晴天一顆炸雷般從遠處傳來,清晰的槍聲讓仍在休息的偽軍們紛紛大驚小叫地趴在地上。
而站在瓜棚內的吳大疤拉則全身顫抖著低聲禱告道:“媽的,共軍早埋伏好了!我命大呀,我他媽真是命大呀!唉,上天有眼,老子運氣為啥就這麼好!”
“岡上有共軍!弟兄們,趕緊排開陣勢,準備戰鬥。”眼看著身後的手下們一團混亂,吳大疤拉連忙大聲向眾人喊道,聽到喊聲,偽軍大驚,紛紛從高粱上爬起來,提槍四下尋找著隱蔽之處,場麵比之前更加混亂起來。
“弟兄們,立功的時候到了,就這麼個小嶺子,共軍肯定不多。把機槍架起來,給我狠狠打!”眼見此景,吳大疤拉提起手中的駁殼槍,大聲鼓勵道。
聽到他的話,一個偽軍立刻低聲提醒道:“司令,剛才那事情你可小心啊,副官冷不丁就從馬上掉下來了,這八成,是碰上神槍手了,我聽兄弟們說,新四軍裏有個神槍手,前打八百米,後打五百米,讓他瞄上的人沒有逃脫性命的,尤其是掛著銜的長官和太君!”
吳大疤拉聞言一驚,一把抓著這偽軍再次躲進瓜棚。
“兄弟,狙擊槍的事,絕對不能聲張,那會影響士氣的!”剛進瓜棚,吳大疤拉就連忙提醒道。
“明白了,司令。”偽軍乖巧地迴答道。
“知道就好,兄弟,快,把你的軍裝脫給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吳大疤拉再次命令道。
“司令,這,這是幹啥?”聽到司令的命令,偽軍連忙追問道。
“問那麼多幹什麼,”不耐煩地訓斥了對方一句,吳大疤拉再次命令道,“讓你怎麼辦就怎麼辦,聽著,這仗下來,我提拔你當副官!”
見有官當,偽軍立刻興奮得不知東南西北,連忙脫掉軍裝遞給吳大疤拉。穿上普通士兵衣服的吳大疤拉心中稍安,再次走出瓜棚大聲喊道:“給我打,哪有槍聲響就給我往哪裏打。”
聽到命令,眾偽軍利索地架起機槍,瘋狂地朝嶺上射擊,密集的子彈立刻將嶺子上的大小陣地覆蓋了個遍,掩體上頓時土石崩飛,嘯聲四起。
眼見敵人打得猛烈,排長連忙命令道:“不要還擊!敵人想用機槍逼迫咱們暴露射擊位置,不還擊他就不知道你在哪兒,敵人子彈亂著哪。從打法能看出來,這幫偽軍是熊包,把他們放近了再打。”
不過他的提醒似乎稍顯多餘,此刻,所有人都知趣地將自己掩蔽在工事內,等待著敵人衝上來的那一刻。
山下,幾挺機槍仍然沒完沒了地朝嶺上射擊著,在機槍手身邊,吳大疤拉伏臥著觀察嶺上情況。
可當見到在機槍的掃射下,對方卻絲毫沒有什麼動靜,吳大疤拉終於喝聲道:“停!”
機槍迅速停止了射擊,眼見嶺上仍然沒有子彈飛來,吳大疤拉放心地舉槍大喝道:“弟兄們,開始攻擊!都給我朝上衝,放膽衝上去。共軍沒幾個活口了!”
聽到他的命令,眾偽軍猶豫著在相互推搡下,胡亂放著槍,戰戰兢兢朝嶺上發起衝擊。
當聽到原本密集有序的槍聲,被一陣雜亂無章的槍聲所取代時,所有人心下都明白了,敵人已經開始發起衝鋒,陣地內,眾人此刻紛紛握緊手中的步槍,等待著排長發出攻擊的命令。
冷眼凝視著敵人逐漸地接近,排長默默地在心中數著,眼見敵人最終越過前方那標誌般的大石頭時,他一直憋在喉嚨處的喊聲終於一瞬間爆發出來:“打!”
聽到命令,隱蔽在掩體內的戰士,紛紛冒出頭來,手中的步槍同時猛烈地開火,衝在最前麵的偽軍在突然而至的還擊下一排排倒下,其他偽軍則狼狽地朝坡下逃命。
眼見剛剛組織起來的攻勢一下子就被瓦解,吳大疤拉憤怒地朝退卻的偽軍大喊道:“不準後退,朝上衝,衝啊!要是誤了戰機,鬆井會殺頭!連我在內,一個都活不成!朝上衝!”
聽到吳大疤拉的威脅,眾偽軍磨蹭著,再次朝上衝來。
“司令,共軍居高臨下,早有準備。這麼打我們傷亡太大。要不要撥一部分弟兄從南麵佯攻?”新上任的副官,眼見攻擊不能奏效,連忙小聲建議道。
吳大疤拉略微沉吟片刻,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道:“瞧不出,你還懂點兵法。是應該分道攻擊,虛實結合。這麼著,我現在就提拔你為少校,你帶兩個排摸到南麵側翼去,我帶主力在這強攻。我們分頭發動攻擊!”
“衝啊!敢戰者重賞,怯戰者殺無赦!衝啊!”喊聲中,副官帶著人向南邊衝去,可惜,空泛的口號對於怯懦的偽軍來說,似乎根本起不到什麼應有的作用,在混亂中一個負傷的偽軍丟下槍,抱著胳膊哭嚎著朝後跑去:“我胳膊斷了,我胳膊斷了!”
見此情景,吳大疤拉抬手一槍打去,對方翻滾著一頭摔倒在地,隨後他用冒煙的槍口有意無意地指向眾偽軍,冷冷地說道:“都看見了嗎?爺我今天殺紅了眼,我六親不認了我!拿不下岡子,反正我是沒命了!把機槍給我端上,衝啊!”
在猛烈的機槍火力掩護下,吳大疤拉少有地身先士卒地衝在最前頭,親自帶領眾人朝岡上發起新一輪攻擊!眼見此景,眾偽軍也紛紛不情願地冒死朝上衝去。
再次密集起來的火力,竟一下子壓製住了岡上的眾人,眼見敵人兵分兩路從兩麵向上衝來,一時間捉襟見肘的兵力安排立刻讓排長犯起難來。
“排長,南麵的敵人交給我!”正猶豫著要分派人手阻擊南麵的敵人時,順溜的聲音卻先一步從南麵傳來。
“你一個人能行嗎?”聽到順溜的話,排長不無擔心地問道,不過當他看到南麵的敵人在順溜的射擊下,一個個被打得屁滾尿流時,立刻打消了心中的擔心。
崖間,順溜獨自在早已準備好的隱蔽處持槍射擊。精準的槍法配合險要的地形,將他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至,前方幾十個悄悄摸上來的偽軍,在流暢清晰的槍聲中,一個個倒斃在地,很快的,進攻的勢頭被迅速地壓製下來。
吳大疤拉的“勇猛”並沒有起到決定戰鬥結果的作用,在徒勞地扔下幾十具屍體後,殘存的偽軍再次在他的帶領下,無奈地撤了下來。
“發電報,請求皇軍協助,哎呦,媽的,輕點,告訴他們,我們碰上了新四軍的主力,陳,陳大雷就在山上。”咒罵著打了替自己包紮的軍醫一個耳光,吳大疤拉暴躁地命令道。
唯一能讓鬆井動容的除了被包圍著的“五十五師”外,就隻有神出鬼沒的陳大雷了。吳大疤拉之所以這麼說,也正是因為抓住了鬆井心中的死結。
厚岡戰場上,收到情報的通信兵,飛快地跑到仍在指揮作戰的鬆井身邊,大聲報告道:“報告聯隊長,吳雄飛報來消息,說他們前往雙窪據點的路上,在三道灣遭遇共軍主力,部隊苦戰四個多小時,仍然不能突破。吳報告說,他親眼看見那是新四軍六分區的部隊,陳大雷就在上麵!”
鬆井一怔,隨後獰笑道:“這個,我已經預料到了。國共聯合作戰嘛,陳大雷出現的晚了點兒,不過,現在,他終於在三道灣露麵了,叫阪田一郎過來。”
聽到命令,軍官應聲離去,稍頃,一身戰塵的阪田快步返迴到臨時指揮所。
“阪田君,陳大雷在三道灣出現了,吳雄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說實話,我非常想親自前去,我想親手宰了他!但我走不開。”見阪田迴來,鬆井轉頭嚴肅地向他說道。
阪田聽到陳大雷三個字,頓時惡狠狠地睜大了眼,期待地看著鬆井。
眼見阪田流露出憤怒的表情,鬆井微笑著說道:“令你帶上本部,我再把溝穀中隊也加強給你。立刻乘車趕往三道灣,消滅陳大雷!”
阪田激動的聲音發顫地說道:“謝謝聯隊長!小黃莊戰鬥,我損失大半,這個恥辱壓得我抬不起頭來。如果我不能報仇雪恨,那就是生不如死!謝謝長官給我這個恢複尊嚴的機會。”
鬆井深深打量了阪一眼田,忽然微笑著問道:“阪田君,知道我最欣賞你什麼嗎?”
阪田正聲迴答道:“不知道。”鬆井感歎著說道:“此時此刻,你的心能把刺刀燙彎,但你的外表冷若冰霜。這才是真正的軍人品質啊,古老而優秀的品質。”
聽到鬆井的讚揚,阪田頓時為之感動,深深鞠躬道:“聯隊長,我去了!”
鬆井點了點頭,隨後沉聲補充道:“哦,還有件事。如果這次再發現吳雄飛避戰,即刻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