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彈無聲無息，無形無跡，無機子一時間被楓依的笑容所迷惑，根本就沒有留意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擊。眼看著那隻隱形的手指指尖長長的指甲已經即將碰到無機子的額頭，無機子這才察覺，然而楓依這一擊乃是馭使羽衣中潛藏的上古大巫精氣化身所為，迅如飄風，以無機子此時的修為，就算是有所準備恐怕也難以避過，更何況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之下？無機子躲閃不及，隻覺得一股犀利如刀的勁氣破空而至，自己雖然一向自傲於功法紮實，肉身防禦力強橫之極，但那隻指尖尚未彈實，那股勁氣就已經直入泥丸，連自己的元神也為之震動起來，直如要脫殼而出一般，難受之極。


    那楓依原本吸取了峨眉一行的教訓，並不想多生事端，然而此時她隔空急彈，下手之辣，似是毫不留情，而且行動間嘴角輕笑，似是極有把握一般。


    果然，就在那無機子眉心肌膚已經處於將破而未破的邊緣之際，突然在他的身上發出一蓬淡淡的清光，一尾樣式古拙的瑟在青光中隱隱浮現，楓依的大巫手指正好與瑟麵上的中弦相碰，隻聽得鏗然一聲，一股濃烈的殺伐之氣摻雜著一種若有實質的盎然春意蓬然炸開，相互融合，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見楓依眉心一股煞氣和一抹濃濃的春意相繼出現又旋即消失，但眼底流波，顯然是心中春情萌動，隻是極力壓製而已。不過這一擊過後，無機子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無形的威壓已經完全消失，龜靈子和紫衣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隻見那無機子突然間後退幾步，麵容一整，再度衝著楓依躬身稽首，神色間顯得甚為恭謹：“久聞月神門主法力通玄，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貧道魯莽，還請見諒！”原來他方才現身，身上威壓外泄，乃是存心試探。楓依也不以為意，微微笑道：“無機子道長言重了！小女子一向僻處海外，見識淺陋，一點鄙薄道法更是登不得大雅之堂，此次不遠萬裏趕赴崆峒，正是因為仰慕當年軒轅黃帝問道崆峒之舉，欲待效仿先賢，前來求教！道長這般說話，可教小女子有些羞愧無地了！”無機子麵皮微紅，連忙擺手說道：“門主休得如此！您可知剛才貧道身上所現的威壓氣場，是何物所發？”楓依搖頭笑道：“這個委實不知，正要請教！”無機子麵色凝重，鄭重其事地說道：“門主可知道九州十大神器？”楓依一愣，點點頭道：“這個怎會不知？軒轅劍無堅不摧；盤古斧開天辟地；東皇鍾震懾群魔；煉妖壺萬妖授首；昊天塔


    坐鎮五嶽；伏羲琴滌蕩天下戾氣；神農鼎教化四方；崆峒印印化無極；昆侖鏡渡盡人心；女媧石結界至尊。在這中原大地之上，凡是修道之人，有誰會不知道這十大神器之威的？卻不知無機子道長此言何意？”無機子點點頭，說道：“不錯，大家都知道世間有十大神器存在過，也知道其中的崆峒印之所以稱之為崆峒印，就是因為此物乃是出自曾經駐足此山的大羅金仙廣成子之手。不過大家還不知道的是，在這十大神器之外，還有許多威力巨大，卻鮮為人知的上古神物。而剛才貧道身上散發氣場的物事，正是這樣一件神物，名叫女媧瑟。”楓依若有所思，沉吟說道：“女媧瑟，女媧瑟，伏羲琴，女媧伏羲，喔喔喔，無機子道長言下之意，是否是指當年伏羲大帝與女媧娘娘兄妹成婚之後，因欲以音律教化四方，消餌天下暴戾貪欲之氣，故此所製成的一琴一瑟？想當年大帝與娘娘情投意合，彼此互敬互愛，時常撫琴鼓瑟，配合默契，天衣無縫，故此後人以琴瑟和諧借指夫妻感情深篤。不過據我所知，當年的九州十大神器已經在第一神器軒轅劍的召喚之下升入三界界麵之間，組成了九州結界以護佑萬民，難不成這女媧瑟還在世間？”無機子手撚須髯，雙眼微瞇，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錯！不錯！世人隻知女媧娘娘煉石補天，功在三界，卻總是把她老人家配合伏羲大帝以音律教化世人之事忘在腦後。要知道這女媧瑟與伏羲琴一陰一陽，合奏之際天地交泰，陰陽既濟，說伏羲琴有著滌蕩天下戾氣之能，其實這女媧瑟也有不少功勞。想必門主自己方才也能夠感受得到，雖然門主所發之力兇橫之極，但一遇到此瑟，立刻便會消餌於無形。而且這還是小道法力低微，不足以真正催動此瑟。不過隻要此物在身，不管是什麼樣的強橫邪魔都莫想傷我分毫的！嗬嗬！嗬嗬！”楓依聽無機子話中有話，知道他是在有意點醒自己，這崆峒山中實力雄厚，讓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她此時滿心滿腦都是太子照月東罡當年的影子，本來對這些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若是那無機子隻是平平淡淡地客氣招待，她也根本沒有爭勝之心。然而就在剛才那女媧瑟與她羽衣之中的一桿癸精旗相互交擊的一瞬間，女媧瑟之中所蘊藏的那種源自人祖的款款深情和對於世間暴戾之氣的天生克製，竟然在剎那間激起了那三十六頭魔神的兇性。


    要知道這三十六頭魔神雖然是隱身在癸精旗之中，各有獨立的一個芥子空間，


    但他們的元神卻是和楓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也可以說他們其實都是楓依的一些尚未真正成型的法身而已。


    雖然楓依已經將自身所有的執念幾乎全都斬化壓縮到了這些魔神體內，使自身本體保持著一種絕對純粹的純淨，但就算如此，這些魔神的各種負麵情緒的每一絲波動，都會清晰地反映到楓依的神識中來，隻是中間隔了一點形質，故此楓依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克製和壓服那些性格各異的自己而已。


    要知道這些上古魔神和大巫其本體個個具有毀天滅地的神通，殘忍好鬥，桀驁不馴，從來不會向天地間任何一種力量低頭。雖然此時楓依癸精旗中的這些魔神尚未真正成型，其威力也要比他們真正的本體要小了千倍，然而其精神性格卻並未改變。加上伏羲和女媧身為人祖，他們留下的法器本身就和這些魔神大巫有著先天相克的特質，雙方這一相互交擊，那三十六頭魔神竟然剎那間被同時驚醒，兇焰大漲，楓依一時間也壓製不住。


    那無機子話音剛落，就見楓依身上那雪白的羽衣上突然間黑氣泛起，三十六個黑點迅速從上邊脫離出來，隨風就長，急速長大，眨眼間已經化作三十六麵黑色的法旗懸浮在了楓依頭頂，按三十六天罡方位排布，每麵法旗的旗麵上都黑黝黝的像是一個黑暗世界的入口，逼人的煞氣之中，三十六位形象各異的魔神張牙舞爪，不時從旗麵之中探出身子，似欲擇人而噬一般。無邊的煞氣衝擊之下，那無機子身體周圍方圓百丈之內樹倒石飛，剎那間一片狼藉。倒是他本人身上一蓬青光適時亮起，那股兇煞之氣似乎也有所顧忌，紛紛繞過清光，無機子倒是一時無事。


    這是因為這些魔神乃是自發現身，有違楓依本意，沒有了其本體強大的能量支持，所以並不能現出本體，也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其現在所擁有的全部力量。


    不過就算如此，相對於法力低微尚不能發揮女媧瑟千分之一威力的無機子來說，此時所受到的壓力也已經到了一種無法承受的地步，隻不過有女媧瑟自發護住，得以暫時無虞而已。


    見到這些上古魔神，而且是以三十六天罡方位自行排布，無機子突然間臉色大變，看著眼前因神智受到魔神影響而突然間變得有些漠然和冷酷、隻在眼底依然保留了一絲嫵媚和克製的楓依，喃喃說道：“天罡神煞大陣？！我的天哪！”一時間竟如遭電擊，麵如白紙一般。


    原來當年大戰之時，巫妖領袖東皇太一所率領的巫妖天庭雖然被最後攻破，


    連東皇太一也在這一戰之中神形俱滅，整個巫妖天庭土崩瓦解、灰飛煙滅。然而那時由東皇太一創立和指揮的那個三十六天罡神煞大陣卻也曾經風雲一時，以三十六位巫妖魔神聯手，分進合擊，煞氣滔天，不知道奪去了多少神族高手的性命。


    雖然後來因為這些巫妖魔神太過兇橫暴戾，內部出現內訌而導致戰爭失敗，這三十六位結陣的魔神巫妖也風流雲散，有的被打散肉身，元神迴歸魔界，有的反出巫妖天庭，投到了神族一方，更有的則形神俱滅，將千絲萬縷的神識和自身能量散逸在三界之中，再也難以聚合。但這一空前絕後的無上殺陣雖然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湮滅，但它的威名卻在神人兩族之中流傳下來。幾乎每一個修道之人都知道，這神煞大陣之中的每一位巫妖魔神都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若是一旦完全恢複，以神族和巫妖一族之間不共戴天的仇怨，那必然又是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浩劫，大災難。


    無機子雖然道行不高，但崆峒山典籍眾多，浩如煙海，對於這大陣之名，自然也熟知能詳，故此隻是打眼一看這三十六麵法旗的排列方位和旗麵中眾巫妖魔神的樣貌，立刻做出了這樣一個判斷。


    原來楓依在得到了遊碧落這三十六麵法旗之後，隨著她功力的加深，在曆次的煉化都會大量聚集散落在三界之中的上古巫妖魔神的神識，而這些神識之中所攜帶的大量洪荒訊息也就隨之進入了楓依的意念之中，使得她對於那個蠻古洪荒世界有了越來越多的了解。自然而然的，這個象征了這三十六位魔神最高成就的大陣也就逐漸在楓依腦海中清晰起來。


    本來這些法旗的原主人遊碧落隻是製造了這些法旗，卻並不知道這個大陣的排布方式，以前他所製定的那個旗陣隻是一個聚靈大陣，其主要功能就是收集天地靈氣和那些散落的大巫精氣，攻擊和防守倒在其次。楓依得到了那神煞大陣的排布方式之後，隻是稍加改動，這個曾經震動三界的大陣便重新又出現在了人世之間。隻不過楓依對於洪荒訊息收集得越多，就越發明白自己身上所藏的這三十六麵法旗對於三界眾生意味著什麼。雖然她也知道自己完全有把握控製這些魔神，因為他們聚攏而來的每一縷神識其實都通過旗陣被楓依所吸收，這些魔神身上所剩下的，就隻有其戰鬥本能和龐大的力量而已。楓依元神分化，注入其中，他們便是三十六個神通廣大的楓依分身，也就是法身。但就算如此，楓依心裏也十分清楚，若是一旦自己


    的這件隱秘被中原道門發現並傳揚開去，恐怕自己立刻便會淪為眾矢之的。


    楓依雖然高傲，卻還沒有高傲到認為自己可以和整個中原道門相對抗的地步，所以就在她離開蒼梧趕赴中原的那一刻，心中便已經暗暗拿定了主意，若是一旦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那就隻能有兩種結果：一個是對方徹底歸附，如同龜靈子、紫衣等人一樣；一個是自己驟下辣手，斬草除根，殺人滅口，而且還不能對對方的身份或是法力有任何忌憚之心，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這也是楓依以偏門入道，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雖然進展神速，但負麵情緒積聚在這些和她難以分割的法旗之中，業力之重，也是無與倫比。而這些兇煞之氣所帶來的濃厚業力，最終會成為她斬屍除魔的最後瓶頸，而且極難逾越。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此時楓依一時大意而心神失守，三十六魔神被女媧瑟引動而現身，這個隱秘已經暴露，為今之計不是考慮日後修煉的瓶頸，而是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楓依稍一沉吟，心中殺機已生。


    不過她也知道，眼前這位無機子雖然法力低微，與自己不可同日而語，然而他身上所藏的女媧瑟卻是上古神器，威力巨大，加上這可是在人家家門口，若是一招不慎，必然會引起崆峒山群起而攻。那時候她自己雖然不怕，也自問能夠全身而退，但她帶來的這些門下可就慘了。


    轉念間她心神一動，突然從無機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時隱時現卻似乎是被深深壓抑的風月之意，身為風月教主的她對這種氣息的感知是何等敏銳，隻是一剎那間，她忽然明白了這氣息的來曆。


    原來當年伏羲和女媧新婚之後，郎情妾意，如膠似漆，二人那時候所製的一琴一瑟，一是為了以音韻教化世人，二是為了抒發兩人之間深情款款的風月情懷。


    這一對人祖曾經無數次地琴瑟和諧，天長日久之下，便在有意無意之間將那種刻骨的甜蜜植入了這兩件樂器之中，人祖風月貫穿千古，就算是經曆了千萬年時光，這其中所蘊藏的濃濃春情卻從未消失過，反而因歲月的沉澱而變得更加淳厚和深沉起來。


    一個是當今人間界風月教主，一個是蠻古洪荒人祖風月情懷的寄托之物，這邊楓依心神一動，那邊的女媧瑟便突然間與其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意。神器本有瑟魂，剎那間一人一瑟之間已經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係。


    無間風月，就算千萬年的時空又能如何？楓依嫣然一笑，春色漫山遍野，在一聲幽幽的瑟聲裏，把整個崆峒山灑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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