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薩裏昂掃視了一圈後,邁步走向主位旁的座位,平穩地落座,身體微微後仰,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表情平靜,仿佛這場會議平平無奇,僅僅是日常的一部分。但他知道,這場會議的重量比塔爾·伊瑞斯的夜空更加沉重,而他將在這場會議上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而貝爾-艾霍爾則忙碌了起來,他不緊不慢地走到角落,雙手扳開沉重的鐵扣,抬起箱蓋,熟練地在其中翻找了一陣,先是拿出一卷長條狀的紙質包裹,又從箱子的另一側取出一盆翠綠的植物。那盆植物被他穩穩地放在了桌子中央,纖細的葉片在燈光下微微顫動,似乎在感知著房間裏的每一次氣息起伏。
埃拉爾德西和莫拉裏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上,而一直低著頭沉思的塞裏昂也抬起了眼,獨眼中的目光深邃且探究。
然而,他對此毫不在意,他的動作嫻熟流暢,熟練的不能再熟練的拆開紙質包裹,露出了其中的兩包煙盒。他隨手一拋,將其中一包丟向艾薩裏昂。
艾薩裏昂幾乎是下意識地抬手,單手穩穩地接住煙盒,手指輕輕彈了彈包裝,在桌麵上敲了兩下,隨後撕開封口,抽出一支。他的目光掃過坐在對麵的父親和埃拉爾德西,煙盒向前遞去,見他們遲遲沒有反應,這才掏出兜裏的打火機,將卷煙點燃。
煙霧嫋嫋上升,帶著淡淡的草木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但還未等煙霧擴散,一旁的植物便悄無聲息地吸收了煙霧,仿佛煙霧本就不存在一般。
艾薩裏昂將握在手裏的打火機盤了盤,隨後放在桌子上,用力將打火機推向了他的父親。隨後他瞥了一眼貝爾-艾霍爾,嘴角微微抽動,臉上帶著一絲無奈。
貝爾-艾霍爾聳了聳肩,臉上帶著一副『我就這樣,你能拿我怎麼辦』的表情,自己也點上了一支,悠閑地吐出一口煙霧,接著繼續低頭忙碌。他將從納迦羅斯帶迴來的東西一一擺放整齊,甚至還細致地調整那株植物的擺放角度,讓它的葉片正對著燈光與陰影交界的位置,完美地融入整個房間的布局。
艾薩裏昂看著他一絲不茍的舉動,微微歎了口氣,最終還是站起身,走過去加入了忙碌之中。
在他們兩人擺弄著箱子裏的物品時,越來越多的參會者陸續就座,房間裏的氣氛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沉穩。
大門被推開,瑪琳邁步走了進來,步伐輕盈穩健,她目光掃了一眼桌麵上的各種零碎後,徑直走向勝似兄弟二人的座位,伸手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隨後她露出了沉醉、享受的表情。
當她看到父親和莫拉裏昂目光看向她後,她點了點頭,作為迴應。隨後,她拿起貝爾-艾霍爾放在桌上的打火機,幹脆利落地點燃了手中的卷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她唇間盤旋片刻,隨後被她緩緩吐出,消散在空氣中。
她坐了下來,坐在貝爾-艾霍爾的座位旁邊,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沒有說一句話,但她的態度已經足夠明確。
她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加有力。
費納芬後腳踏入,目光在房間內快速掃過,隨即重複了瑪琳的動作。然而,他並未急於落座,而是略微探出身子,向忙碌的勝似兄弟投去一瞥。
他瞇起雙眼,吐出一縷縹緲的煙霧,眼神在一眾瓶瓶罐罐之間流連,隨後蹲下身,緩緩地取出箱中一個玻璃瓶,指尖輕輕摩挲著瓶身,仿佛在確認某種細微的觸感。片刻後,他將瓶子放迴原處,但他並未就此作罷,而是將裝著瓶子的箱子提了起來。
站起身,他朝桌麵瞥了一眼,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隨即微微搖頭。他邁開步伐,將那一箱瓶子放至瑪琳身旁,這才重新落座。手伸入箱中,拎起一瓶飲料,隨意地遞給瑪琳。
瑪琳接過,目光在瓶身上停留片刻,旋即點了點頭。右手將瓶蓋抵在桌沿,手腕發力,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動,瓶蓋應聲落地。她悠然地吐出一口煙霧,舉起瓶子,與費納芬手中的瓶子輕輕相碰,隨即仰起頭,豪爽地將飲料傾入口中。
好在他倆保持住了作為貴族的最後底線,沒有打起嗝,發出舒爽的歎息。
會議室內,參會者仍在陸續入座。
莫拉裏昂自始至終端坐在那裏,目光時而落在手中的打火機上,時而飄向對麵。銀白色的打火機在他指間翻轉,金屬封蓋時不時彈開,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的眉頭微蹙,腦海中充斥著疑問,然而,這些疑問終究未能脫口而出。最終,他隻是微微搖頭,手指輕巧地把玩幾下後,便將打火機遞給了埃拉爾德西。
艾斯林身披海藍色長袍,端坐在莫拉裏昂的身旁,他的身形筆挺,目光淩厲,猶如寒刃出鞘,透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作為阿蘇爾海軍的最高指揮官,他無需言語,僅憑存在便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的目光緩緩掠過桌對麵的眾人,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看透每個人的心思。
凱亞步入室內,目光隨意地掃過四周,接過瑪琳遞來的煙,坐在費納芬旁邊,熟練地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隨著煙霧緩緩吐出,她的神情顯得愈發放鬆。
不同於遇見達克烏斯後就開始抽煙的凱亞,艾德安娜不抽煙,但麵對費納芬遞來的飲料,她並未拒絕。而她身旁的阿拉洛斯則截然不同,一手夾著煙鬥,一手握著瓶子,輕鬆愜意地吞雲吐霧,偶爾抿上一口,沉浸其中。
芬努巴爾神色如常,但眉宇間隱隱浮現出些許疲憊,似乎整個人都被沉重的事務壓得難以鬆懈。他進來後直接坐在了靠近門口的主位上,雙手交握在桌麵上,目光沉靜地掃視著在場的眾人。他看了阿拉洛斯遞來的煙盒一眼,最終還是抬手拒絕。
說實話,他想抽,但他不能。
這一刻,煙不再僅僅是一根煙,而是承載著更深的象征意義。看看誰在抽煙,看看落座的方式,一目了然。
耶利安坐在父親身旁,雙臂抱胸。然而,他的注意力並未停留在任何一位參會者身上,而是落在正忙碌著的兄弟身上,他的眉頭微皺,眼神中帶著探究,帶著不解,那是熟悉卻又陌生的兄弟,一個讓他看不透的兄弟。
艾薩裏昂的兄長阿拉加倫同樣身處其中,他的目光飄忽不定,思緒似乎仍未從升階儀式的餘韻中迴歸,整個人顯得有些恍惚。他的身旁,則是柯思奎王國的達羅蘭。達羅蘭的目光平靜如水,似乎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了然於胸。
大法師瑟拉菲恩沉默地坐在長桌一側,雙眉微蹙,目光落在會議桌對麵的某個點,神色凝重,仿佛被某種複雜的思緒困住。他的手掌輕輕摩挲著桌沿,指尖緩慢滑動,感受著木紋的細膩觸感,眼神深邃如淵,藏匿著未曾言明的疑慮。
與他相鄰的大法師阿努裏昂手持一個陶瓷杯子,但目光卻在眾人之間遊走,嘴角微微上揚,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悟的神情,似乎這場會議的一切進程,早已在他的預見之中。
莫瑞安端坐於椅上,眼睛裏閃爍著光芒,嘴角掛著歡快的微笑,似乎他不是來參加會議的,而是作為長輩,參加家庭聚會,看著眼前的兒孫滿堂。
他的身材高大,但由於年齡的原因,他彎腰駝背,皮膚粗糙得像人類的一樣,一頭銀白色的頭發,看上去像銀色金屬一樣,給人的印象是一位很有智慧和知識的長者。
事實是,他確實一位很有智慧和知識的長者,作為伊泰恩人的他是一名施法造詣高超的學識大師,他是阿蘇爾中對蜥蜴人語研究最權威的專家,他對史蘭的研究近乎癡迷。
當然,他現在不是了,現在最權威的是芬雷爾,盡管芬雷爾並沒有去刻意研究蜥蜴人語就是了……
與其他法師不同,他敏銳、野心勃勃且具有政治頭腦,瑪琳在荷斯白塔時,他作為導師,指導瑪琳學習。不僅如此……在某個時間線,他還是泰格裏斯的導師。
大法師貝爾-塔尼婭則顯得輕鬆許多,她目光閃爍,專注地凝視著手中的瓶子,視線在瓶身與對麵喝飲料的人之間來迴流轉。她微微傾斜瓶口,嗅了嗅那股略顯陌生,卻很有吸引力的味道,隨後緩緩地啜飲了一口。飲料入口的瞬間,她的眼睛驟然明亮,她被這意外的風味所驚豔。
至於伊塔裏斯,他依舊保持著那副意味深長的微笑,手指交錯,輕輕搭在桌麵上,眼神掠過在場的每一張麵孔,宛如在欣賞一場戲劇緩緩拉開帷幕。
然而,他的姿態很快被貝爾-塔尼婭的舉動打斷。後者毫不客氣地將手中的瓶子遞到他麵前,動作中帶著真誠的推薦。他愣了片刻,隨後微微一笑,接過瓶子,借著這個機會,緩緩品嚐起這家鄉的風味。
其他人,如阿海爾、佩裏恩等年輕的貴族們、阿莉西婭、阿拉斯亞、梅雷莉亞這些不知情的貴族們和海軍派的中堅將領並未參與會議,這場會議對他們而言過於沉重了。這裏的每一個人,或肩負重任,或深諳時局,或被現實的重量壓彎了脊背。而他們,仍可暫時置身事外,不必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角力中周旋。
會議室內的空氣愈發凝重,仿佛連時間都隨著思考的重量而緩緩流動。燈火映照著桌麵上攤開的卷軸、地圖、書籍,那些零星散落的煙灰,以及在酒霧繚繞間忽明忽暗的零零碎碎,一切都在無形之中勾勒出某種沉甸甸的壓迫感。
外麵的夜色已然深沉,塔爾·伊瑞斯依舊沉浸在狂歡之中,與這間會議室內的寂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艾薩裏昂重新坐下,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四周不時傳來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每一道目光背後都承載著各自的情緒。有些帶著探究,有些透著警惕,還有些摻雜著懷疑與遲疑,或是一絲微不可察的期待。
但他毫不在意,在返迴的途中,他就知道,他將是這場會議的主角之一。
芬努巴爾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的指節輕輕叩擊著桌麵,節奏穩定而沉穩,宛如一聲鍾鳴,穿透了這間會議室的沉默,也正式宣告了這場會議的開始。
“諸位,我們開始吧。”
這一句話落下,會議室陷入了震耳欲聾的沉默。
沒有人立刻迴應,每個人都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又或者,在權衡著該如何開口。
芬努巴爾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間浮現出幾分疲憊。
說實話,這一刻,他也有些懵,感到不知所措。
他的腦海中閃過諸多話語,思索著該如何展開這場會議,該如何迎接今日到來的兒子,以及艾薩裏昂。然而,就在他準備開口時,他的視線忽然捕捉到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看到自己的兒子貝爾-艾霍爾與艾薩裏昂對視了一眼,僅僅是一個眼神的交匯,卻仿佛交換了某種默契。他有一種錯覺,他的兒子與艾薩裏昂似乎更像是兄弟?隨即,他的兒子低下頭,在座位下摸索著什麼。
片刻後,當貝爾-艾霍爾重新坐直身子時,他的手中多了一樣東西——一個銀色的錘子。
會議室內的氣氛一瞬間凝滯,燈火微微晃動,映照著那柄錘子的金屬光澤。它靜靜地被貝爾-艾霍爾握在手裏,銀色的錘身透著一股冷冽的肅然,仿佛承載著不容忽視的意義。
“諸位,你們應該看看這個。”
貝爾-艾霍爾緩緩舉起手中的物件,目光環視四周,聲音沉穩而堅定。然後,他毫不猶豫地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麵上,手掌用力一推,讓它滑向桌子中央。
金屬與木製桌麵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中顯得格外清脆,燈光落在那物件之上,映照出冷硬的金屬光澤。
“錘子?”
打破沉默的是塞裏昂·金翼,他微微皺眉,伸手攔住了那物件的滑行,握住它的柄部,翻轉幾下打量著,眉宇間露出疑惑。可很快,意識到了什麼的他,獨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不……這不是錘子。”
他用右手握住金屬柄,左手扣住錘頭的連接處,試探性地一擰。旋轉的瞬間,機關鬆動的金屬摩擦聲微不可聞地響起。
下一秒,他便輕而易舉地將錘頭從金屬柄上拆了下來。
他的獨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一旁的艾斯林將錘頭拿走後,他繼續看著握在手裏的鋼管,發現下方似乎還有可旋轉的部分,於是順勢再擰……
“這還有一個。”貝爾-艾霍爾語氣淡然地說道,同時又拿出第二把一模一樣的『錘子』,隨手遞給了一旁的瑪琳。
接下來,這場原本嚴肅而緊繃的會議被徹底帶偏了,成功的被他帶歪了。
後拿出來的錘子,被傳閱著,而先拿出來的錘子,則被完全分解,零件散落開來鋪在桌子上,像是一張精心設計的拚圖,等待被重新拚湊。
“這是達克烏斯的主意吧?”
無語的芬努巴爾雙手交疊在桌上,目光緩緩掃過那些被拆散的金屬部件,臉上帶著一種複雜的神色。沉吟片刻後,他抬起頭,看向貝爾-艾霍爾,語氣略顯無奈。
“是,也不是。”貝爾-艾霍爾吐出一口煙霧,嘴角微微揚起,“達克烏斯去工廠視察的時候,覺得組裝這個東西挺有意思,於是我們散發想象力組裝了一批,當做……玩具?我們私下得出的結論是童心未泯,用他的話就是,始終是個少年。”
“所以……到底是什麼?”阿拉加倫看向桌麵上的金屬零件,片刻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沒用『錘子』這個詞,因為他知道,眼前的東西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工具,更像是水管?隻是他不敢確定,這太過匪夷所思了,匪夷所思到他不願意相信這是水管,而更應該是某種古怪的武器。
“就是水管。”貝爾-艾霍爾聳了聳肩,隨意地攤開雙手,“當然,必要的時候,也能當錘子使用。”
莫瑞安拿起其中一截管狀零件,閉上眼睛,指尖緩緩地撫摸著金屬表麵的紋理,用魔法感知金屬的每一寸構造。片刻後,他歎了一口氣,將零件遞給了身旁的阿努裏昂。
與此同時,莫拉裏昂拿起拆下來的兩個相同零件,仔細比對,尋找不同之處。但最終,他還是失望地搖了搖頭,他發現,這兩個零件……一模一樣,精準得如同鏡像。
會議室內沒有交頭接耳,沒有低聲討論,也沒有人出聲質疑。所有的參會者都沉默地研究著那些金屬零件,仿佛它們揭示了某種無法言說的現實。
艾薩裏昂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知道這一切對阿蘇爾來說太過殘酷。水管,這麼普通的東西,隨處可見,連接千家萬戶,用來供水,在納迦隆德的街頭巷尾幾乎是理所當然的存在。而在這裏,它卻成了一種衝擊,一種令人難以接受的衝擊。
他搖了搖頭,不願再看那些零件,拿起桌上的飲料,仰頭喝了一口。或許,借著這口飲料,他能暫時逃避現實。
“水管……隨處可見的水管,用來供水的水管,平平無奇的水管,在納迦隆德隨處可見,有專門的五金店出售,供住戶買迴去自己更換。”
貝爾-艾霍爾的話語在煙霧中迴蕩,語氣不輕不重,卻像是一顆投進湖麵的石子,泛起層層漣漪。
“你是說……”
芬努巴爾瞇起眼睛,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話語未盡,但他的語氣裏已經透出了深思的意味。
“是的,我的父親。”貝爾-艾霍爾聲音平穩,但話語中卻帶著一絲無法掩蓋的沉重。他抬起頭,環視四周,視線從芬努巴爾、莫拉裏昂、埃拉爾德西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桌麵上那堆拆解開的金屬零件上,“這不是什麼武器,僅僅是水管。納迦隆德的軍營、公寓、工廠,鋪設了大量這樣的水管,用來供水。”
會議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隨後是整齊劃一的倒吸冷氣聲。
坐在桌邊的阿蘇爾們大多是身居高位之人,他們每個人都深諳世事,見慣了權謀交鋒,經曆過無數次風暴。這一刻,他們臉上浮現出的不是憤怒,而是憂慮。每個人的思維都在急速運轉,推演著這件事可能帶來的深遠影響。
同樣的一件事,同樣的一句話,在不同人的眼中呈現出的意義截然不同。對普通人而言,水管隻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供水、排水,平平無奇。但對於他們而言,這些零件並不隻是水管那麼簡單,而是意味著某種深刻的改變。
這些零件被批量製造出來,尺寸標準,螺紋嚴絲合縫,能在各個建築中隨意替換拚接。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納迦羅斯已經掌握了成熟的批量生產技術,具備了大規模製造組件的能力。而如果這些東西僅僅隻是用於供水,那他們的武器呢?他們的軍械呢?
這個念頭一旦浮現,便如潮水般席卷了所有人的思維,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納迦羅斯的時候都在做什麼?”芬努巴爾打破了沉默。
“跟在達克烏斯身邊,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文書官。”
貝爾-艾霍爾抬起頭,迎上父親的目光,他的嘴角輕微地揚了一下,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那雙眼睛裏卻沒有笑意。他停頓了一下,見父親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便慢條斯理地補充道,“我通常在外麵跑動,作為達克烏斯意誌的延伸,代替他去各地走訪、監督。我見證了很多東西從無到有,無數的建築拔地而起。”
他的聲音聽起來輕描淡寫,仿佛隻是在隨意講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座的人都聽得出來,這裏麵包含的意義遠比表麵上看起來的要深遠得多。
“有時候,我會乘坐火車前往戈隆德、海格·葛雷夫、克拉卡隆德,或者坐船去往卡隆德·卡爾,但更多時候,我會騎著兩輪車穿行在城市中,當然有時候得扛著,誰讓納迦羅斯的天氣就那樣呢?”
“兩輪車?”
“是的,兩輪車,鳳凰牌兩輪車,我在查佩尤托見過。”這次迴答的不是貝爾-艾霍爾,而是費納芬。
他話音剛落,便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頂頭上司,正冷冷地盯著他。或許,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如果不是他出身高貴,艾斯林恐怕早已嗬斥他,甚至用更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
但他隻是聳了聳肩,沒有理會艾斯林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說的同時,他的雙手還握著不存在的車把,“我不止見過,我還有一輛。兩輪車是一種非常有趣的交通工具,輕便、迅捷,隻要道路平整,幾乎任何人都可以駕馭。”
在尋找陽炎護符的任務停止後,他的生活變得無比空虛。得益於風暴織法者教團的總部位於查佩尤托,他作為瑪瑟蘭信徒,借著出任務的名義,沒少去。
通過一條雙方都知道的線路,一條供雙方交流的線路秘密潛入。
查佩尤托幾乎成為了他第三個家,在那轉悠的時候,他見到了不少稀奇的玩意,由他專門使用的兩輪車和現在他手裏拿的飲料都是其中之一。
“存在量很多嗎?”見話題有些歪後,芬努巴爾站出來試圖調整方向,引迴正軌。
“一開始很少,隻有一些高級官員配備,馬雷基斯和達克烏斯偶爾會騎。”貝爾-艾霍爾敲了敲桌麵,目光掃過在座眾人,“但現在……非常多,多到足以讓納迦隆德的街道上隨處可見。”
費納芬忍不住笑出了聲,他騎過兩輪車,自然能夠想象出馬雷基斯騎著那玩意兒的畫麵,身披黑甲的巫王,握著車把,踩動踏板,在街道上疾馳……這畫麵太過荒誕,以至於他沒忍住笑出聲。
但其他阿蘇爾的表情則完全不同,他們沒有親眼見過兩輪車,對兩輪車的概念還停留在費納芬簡略的描述中,而現在,他們需要在腦海中同時構建出兩輪車的形態,以及巫王騎著自行車的場景。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是一項艱難的想象力挑戰。
“納迦隆德有一條十字幹道,北麵是軍營,南麵是工業區,東麵是港口,西麵是貴族區。”艾薩裏昂接過話頭,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四十年前,第三個五年計劃開始時,幹道上鋪設了兩條用於南北往返的軌道,由蒸汽機驅動的有軌車輛在其上行駛。”
會議室內的氣氛再次變化,眾人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
“這東西運行的規則很簡單,平常情況下,半小時一班,免費供使用,主要是給休假的士兵或者那些想去北方大體育場觀看比賽的平民提供便利。”艾薩裏昂繼續說道,“而在高峰期,也就是士兵大規模開始休假時,間隔時間會被縮短到五分鍾一班。”
“問題來了,蒸汽機的驅動方式決定了這些車輛無法隨時停車,隻能以極慢的速度勻速行駛,這就意味著使用者可以自由地跳上跳下。”艾薩裏昂頓了頓,看向眾人,“這也是不收取費用的原因,用士兵們的話說,走路都比車快。”
大法師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仿佛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
“至於乘載能力……一次最多隻能搭載一百人。”艾薩裏昂輕輕敲了敲桌麵,語氣平靜,“假期很短,每一分每一秒對士兵們來說都極為珍貴。他們要麼爭分奪秒地趕去北部商業區搶占位置,要麼急著趕迴南邊,與家人團聚。因此,為了滿足需求,達克烏斯在軍營出入口放置了大量的兩輪車,供士兵租借。”
會議室內一片寂靜,眾人都在消化這些信息。
沒人插話,也沒有人提出質疑。因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來自納迦隆德的情報極為珍貴,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影響奧蘇安未來的決策。他們需要傾聽、記住,並分析其中隱藏的含義。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些事實。
伊塔裏斯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桌沿,目光隱藏在陰影之中。他對納迦隆德並不陌生,畢竟他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出生在納迦隆德,在那裏他生活了很長時間,他知道納迦隆德是什麼樣子的。
可艾薩裏昂所描繪的景象,與他記憶中的納迦隆德完全不符。
在他的認知中,納迦隆德是一個冷漠而嚴酷的地方,權力的爭鬥如影隨形,鮮血與背叛交織在日常之中。而現在,艾薩裏昂口中的納迦隆德,竟然有著井然有序的軌道交通,士兵們可以自由租借自行車,甚至還有時間去所謂的商業區消費?
達克烏斯竟然做到了這一步嗎?
抓心撓肝的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毫無波瀾,盡管內心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想知道更多,想拚湊出納迦隆德真正的模樣,但礙於身份,他不能表現出來什麼,更不能問。
問不暴露了嘛。
對了,伊塔裏斯還有一個名字:尤裏安·毒刃,他是納迦隆德夜督希爾西斯的次子,艾希瑞爾瓦拉哈爾多裏恩·銀色之刃的兄弟。
“在軍事領域的應用呢?”坐在桌對麵的塞裏昂終於開口,他是個軍人,關心的自然是軍隊的運作方式,“兩輪車……有沒有在戰場上投入使用?”
“當然,馬雷基斯都能騎。”艾薩裏昂聞言,輕輕勾起嘴角,他放下手中的煙,指尖在桌麵上敲了敲,隨後緩緩說道。
他給了所有人一個最直觀、最有衝擊力的參照物後,繼續說道,“兩輪車適用於短途機動,但如果有公路的話,也能勝任遠距離行軍。武器、物資都可以固定在支撐架和後輪上的載物架上。你們應該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語氣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兩輪車已經正式配發給一些大軍團使用。”
“生產方麵,兩輪車的零件是由各個工廠生產出來的,最後在組裝廠進行組裝,平均一分鍾就能組裝出一輛兩輪車。像這樣的組裝廠,目前有三個,而之所以有三個,是因為……需求量擺在那,不是產能的問題。”
勝似兄弟的一唱一和令會議室裏沉默了一瞬,緊接著,是一片極其細微卻壓抑不住的倒吸冷氣聲。
奧蘇安並不缺少公路,事實上,大部分王國的各座城鎮、定居點之間都有著修建良好的道路,維持著整個王國的運轉。他們當然知道這種工具的意義,也知道如果杜魯奇掌握了這種能力,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一群全副武裝的黑甲戰士,騎著兩輪車迅速穿梭在戰場上,這樣的畫麵甚至讓人難以想象,但偏偏,它已經成為了現實。
而參會的凱亞和阿拉洛斯則顯得十分淡定,像個沒事人一樣,他倆一個是艾尼爾,一個阿斯萊,兩輪車在軍事領域的應用與他倆沒太大關係,搞不好,他們甚至能從中獲益。
特別是勞倫洛倫,在杜魯奇提供的鋼鐵支持下,原本由阿薩諾克守護的橋梁得到了重建。為了提升物資運輸能力,貫穿整片森林的公路也進行了修整。也就是說,以後艾尼爾們可以在公路或是定居點內使用兩輪車移動。
至於艾索洛倫……
“我的堂兄阿德雷爾現在怎麼樣?”見阿蘇爾們仍處於震驚之中,凱亞輕輕敲了敲桌麵,探出頭將目光投向艾薩裏昂。
“他之前在養狗,培訓軍犬。”艾薩裏昂挑了挑眉,探出頭,友好的迴應著,“在我們出發前,他剛剛晉升為中階恐懼領主,統禦一支大軍團。不過,他的大軍團屬於第十二波次,目前還隻是一個框架,仍在組建之中。”
見凱亞臉上還有詢問之色,他自然明白凱亞的意思。他知道,凱亞對納迦羅斯的情況應該並不陌生,畢竟,勞倫洛倫與納迦羅斯保持著緊密的聯係,在過去五十年裏,有不少艾尼爾前往納迦羅斯學習、協作。他也明白凱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場會議上,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沒有賣關子,而是一次性將自己所知的內容全盤托出。
“在整個軍隊體係裏,塔洛斯是最早晉升的,現在已經是高階恐懼領主,統禦一支集團軍,下轄三個大軍團。番號是『荊棘』,在集團軍序列裏排第五,是最早成型的集團軍之一,極具戰鬥力,可以說是精銳之中的精銳。”他停頓了一下,看了凱亞一眼,“阿德雷爾的大軍團不在這個集團軍裏。”
凱亞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卡拉希爾則一直跟在達克烏斯身邊學習,十五年前晉升為高階恐懼領主,但他並不統禦軍隊,而是主管陸軍後勤調度。他的地位相當高,在整個軍隊體係中,擁有極大的權力。”他頓了頓,瞥了一眼阿蘇爾們震驚的表情,接著補充道,“托蘭迪爾在靈諭院,擔任靈諭總監,負責宣傳工作。標語和口號充斥著納迦隆德的大街小巷,他的武功歌被兒童們傳唱著,在重要的場合杜魯奇們還會齊聲高唱,而其他的……大部分艾尼爾都在軍隊體係中擔任中高層職務,填充軍隊框架。”
還在消化信息的阿蘇爾們來不及消化信息了,信息量太大了,大到讓他們根本來不及消化。
艾尼爾與杜魯奇的外交關係不言而喻,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杜魯奇陸軍的後勤調度,竟然由一名艾尼爾負責。
這意味著什麼?
所有人都很清楚,卻沒人願意開口去點破。
此外,艾薩裏昂剛才的敘述中,隱含著太多值得深究的內容,軍隊編製、戰鬥序列、大軍團、第十二波次、集團軍……這些詞語無一不在說明,納迦羅斯的軍事體係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變得更加完整、更加高效、更加危險。
“我的兄弟……你……在納迦羅斯的時候,到底在做什麼?”沉默了片刻後,阿拉加倫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像是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艾薩裏昂身上,神情複雜。
他想聽一個答案,一個能讓他理解的答案。
“做了一些值得做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