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仔細觀察,可看到怪人的胸襟上,有一個比衣衫更黑、更亮的小小圖案。圖案很簡單,並不驚人而且很小,小得令人不易看清,更容易忽略它的存在。
那是一個徑寸的圖案:一隻展翼的蝙蝠。
在民間的習俗裏,蝙蝠代表福神,它不但不是可怕的動物,而且是代表吉祥的靈媒。
唯一為人所熟知的是:蝙蝠晝伏夜出,它代表黑夜,代表不見天日,代表一些未知的神秘事物。
長春道人目力超人,他看清楚了那小小的蝙蝠圖案,所以嚇得臉無人色,雙腿發軟,似乎失去了活動能力。
虯髯客退了幾步,總算鎮定下來了。
“黑福神……”長春道人嘎聲叫,不似人聲。
怪人飄然接近,左手伸出袖口,掌心中,赫然有一枚徑寸大的黑色圓扁石,上麵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蝙蝠的圖案,如不細察便不易發現。
長春道人如同噩夢初醒,猛地伸手拔劍。
怪人右手一揮,白虹一閃。
長春道人的腦袋本能地向下一縮,但仍然晚了一步,隻感到腦門一涼。接著,他尖叫一聲,向下挫倒。
虯髯客像是失了魂,忘了拔鉤,扭頭撤腿狂奔。
後麵樹後閃出另一個怪人,虛空連點三指,虯髯客一聲慘叫,向前重重地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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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遊仍在坑底仔細地尋找,全神貫注每一件出土的東西,一股特殊的腐爛臭味不住往鼻子裏鑽。
每一根半朽的骨頭,似乎都在訴說過去的悲慘往事。
但他是那麼專心,對這些令人心酸的遺骨毫不在意,無動於衷。
他的漠然態度,的碓超出他這種年歲的人該有的反應。
炎陽當頂,坑底顯得悶熱,但他絲毫不以為意。
一個人影投射在他的腳下。他看到了人影,但懶得理會,甚至懶得抬頭察看坑口上的人是誰?
“你在找尋些什麼?”坑口的人忍不住發話,是一種並不悅耳的硬嗓音。
“找在下想找的東西。”他信口答,並未停止工作抬頭上望。
“是傳說中的珍寶嗎?”
“隻有大笨驢才會認為這裏有珍寶。”
“你很聰明嗎?”
“如果真的聰明,就不會在這裏嗅死人氣息。”
“你唆使那些人偷墳盜墓?”
“他們早些天就打算好了,在下不過希望他們能早些完成心願,助他們早些死心而已。那些成名的人物,經常粗心大意,不會厚著臉皮忽略尊嚴帶鋤鍬工具,在下隻好幫他們一次忙羅!”
“你在偷死人的東西,我看到你將一些東西偷偷用布包起揣入懷中。”
周遊挺身站起,拍掉手中的泥士,伸伸懶腰,泰然自若地抬頭上望。
他笑了,那是一種溫和的友好的笑。
坑口上站著一個十二三歲,極為雄壯而秀氣的大孩子,一雙朗星似的大眼中有敵意。
“你為什麼變著嗓子說話?”他含笑問。
“你承認偷死人的東西嗎?”大孩子抓緊問題逼他迴答,神色相當固執。
“世間萬物都是從土裏來的,最後也都將迴到士裏去,我暫時把它們取了出來,怎能算偷呢?”
“取出來給我看看。”
“抱歉?你一個小孩子,不宜看死人的東西,看也看不懂。”
“給我!”大孩子沉下臉叫。
“不行。”他堅決拒絕。
“不給我你休想上來。”
“我不信你敢把我活埋在這裏。”
“不要說我不敢。”
“你本來就不敢。”
大孩子受不了激,抓起腳下先前那些人遺留下來的一把鐵鍬,鏟起土就往坑下倒。
第一鏟,第二鏟……
周遊一聲長笑,人影一閃,便出現在對麵的坑口上。
大孩子一怔,手上一慢,想再鏟土已來不及了。
“好奇幻的身法。”大孩子頗表驚訝地說。
“誇獎誇獎。哦!你那些同伴呢?”
“我的同伴?”大孩子訝然問。
“你們藏在那兒許久許久了。”他用手向崗上的鬆林一指:“你們一直就監視著我們,怪!你們為何不現身阻止他們盜墓?我猜,你們也想看看墳內到底有沒有珍寶,我猜得沒有錯吧?”
“你……”
“那些大笨蟲如果真挖出珍寶,依然白忙一場,因為他們沒有保全珍寶的能力。”
“你見了鬼啦!墳裏麵根本就沒有珍寶。”
他心中一動,淡淡一笑。
“你像是早已知道了。”他若無其事地信口說。
“知道什麼?”大孩子困惑地繞近。
“算了,你不會告訴我什麼消息,也別想從我口中套出什麼秘辛。我該走了,再見。”
“我打賭你一定走不了。”大孩子寒著臉說。
周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從大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吉之兆。
這是一個任性好強的娃娃,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個不顧一切的危險小魔頭。
剛才這小魔頭想阻止他上來不幸失敗了,可能心中正在惱火,這次要打賭賭他走不了,必定搬出霸道的手段來挽迴麵子。
他定神打量這個充滿危險氣息的大孩子,油然興起了戒心,並不因為對方年齡小而不在意。
大孩子已將鐵鍬丟掉了,兩手空空,似乎沒帶有任何兵刃。
但他心中有數,這娃娃很危險。
“你的意思是要留下我?”他鎮定地問。
“不錯!”大孩子氣鼓鼓地說。
“為什麼?”
“等會見你就知道了。”
“你有把握留下我?”
“你不相信?”
他一聲怪叫,伸腳一挑,挑起一把泥土向對方撤去,同時飛撲而上。
大孩子一時之間沒料到他出此奇招,百忙中閃避泥土,閃電似的斜掠丈外,拉開馬步準備接鬥。
周遊一聲長笑,撲勢突然折向,鬼魅似的躍過三丈餘寬的坑口,飛掠而走。
大孩子經驗不夠,也未料到他有一躍三丈餘的功力,發出一聲咒罵,急起直追。
追了百十步,前麵已失去周遊的蹤跡。
大孩子驚訝地止步,憤憤地自語:“他這是什麼輕功?冉冉而逝如同縮地術。我會找到你的,跟你好好分個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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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遊擺脫了大孩子,走上大道奔往府城。
他頗感意外,大孩子的同伴為何不出麵攔截?
他已看清大孩子追逐他的輕功表法,那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提縱術,有如勁矢離弦,速度已到了人的體能極限。
如果那大孩子能勤練不輟,隨年齡體能的增進,加上經驗和技巧,成就將是石破天驚駭人聽聞。
那孩子是否就此甘休?
還有,那孩子的同伴,恐怕也是極為可怕的人物,真得好好提防。
進入樹林不久,他嗅到了血腥,心中一動。
他找到一灘血跡,找到一隻連著一片頭皮的發結。
他認得,那是長春道人的。
“這惡道遭到報應了,對手是什麼人?”他喃喃自語。
長春道人在江湖隻能算是一流高手,一流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而這位對手,當然比老道高明多多。
“這一帶不知來了多少高手中的高手,我得小心些才是。”他向自己說。
他想進一步找出老道被害線索,卻發現北麵半裏外有人正向這兒趕,為免引起誤會,他放棄了找尋線索的念頭。
長春道人在江湖劣跡如山,被目之為江湖敗類。
這種人多死幾個,江湖道上雖不至於從此太平,至少不會比目前更壞,他犯不著費神去查線索。
他是個反對暴行的人,但有些暴行的發生,不是他所能反對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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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中府,山區裏唯一富裕的地方,秦與蜀的交通要地。其實,這裏並不算富裕,窮山惡水包圍著一塊並不大的漢中盆地,聊可自給而已。
北麵有北棧道,南麵有南棧道,處處都是天險,交通極為不便,漢中便是兩棧道的中途站,市麵比其他各縣稍為繁榮。
興元老店是本城的老字號,也是本城最複雜的三家客店中最複雜的一家,位於北大街,對麵就是鍾樓。
所謂複雜,是指並不太高尚,有些客店隻招待有身分的旅客,旅店的設備當然美侖美奐,開銷大費用也高,普通旅客望而卻步。
興元老店則接納三教九流的人,雖則店的東院,也備有美侖美奐的客廂,有第一流的設備,第一流的收費,和第一流的體麵店夥。
可是,在有身分的旅客和官府眼中,興元老店就是不夠高尚的大雜院旅店。
二進院南首那幾間客房,就是雜亂的代表。尾端一條通道,有一座未設門的走廊,這邊是容納內眷的大廂房,那一邊是一列三間容納販夫走卒的大統間,兩處的水井相距不遠,洗漱時亂轟轟的場麵,把那些女眷與娃娃們嚇得不敢出來。
尤其是那座供客人休憩交際的小院子,經常可看到骨碌碌的賊眼,往大廂房一帶窮瞄,等待著、窺伺著內眷們進出。
有時闖入幾個嬉皮笑臉的壯漢,隻要不鬧出事來,店夥們也不加幹涉,事實上藉故闖入的人理直氣壯,店夥們也無法幹涉。
第一間廂房住的是張白衣和鷹爪李浩,這兩位仁兄落店已有三四天,同進同出頗為引人注意。
第二間廂房住著周遊,一個人占了一間有內外間的大客房,是一個手頭闊綽的好客人,也是個引人注目的客人。
第三間住著一位頗為秀氣的大嫂子,和一位年方及笄的美麗小姑娘,深居簡出,芳蹤如謎。
這一帶的旅客,通常是入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匆匆地來,匆匆地去,很少住兩宿的人,除非是出了意外。
但這幾間客房的旅客,似乎都是打算久宿的客人。
周遊比張白衣早來一天,他與那位大嫂母女兩是同時落店的,店夥們皆知道他負責照料這母女倆,鄰房而居照料比較方便,雙方的關係店夥仍未弄清,也不便問。
最先返店的是張白衣和鷹爪李浩,垂頭喪氣精神不振,花了半天工夫冒大不韙去偷墳盜墓,到頭來一無所獲,心情不佳自在意料中。
兩人洗漱畢,招唿店夥送來一壺茶;兩人在外間一麵品茗一麵聊天,聊來聊去談上了正題。
“張老兄,你下一步有何打算?”鷹爪李浩不安地問。
“我還得查。”張白衣喝了一口茶:“你們押運隊上百人手,到了褒城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境內隻埋了十七個人,其他的人呢?我相信死的人應該不止十七個,其他的人埋在何處?”
“我已經告訴你我不知道。”
“所以我得另找線索。”
“沒有我的事了,該解我的禁製還我自由了吧?”
“還沒到時候。”張白衣胸有成竹:“等在下弄個水落石出,再還你自由。我不急,你急什麼?”
“如果受製的是你,哼!你不急?”
“在下已經保證不損你一根汗毛,你根本用不著焦急,何苦自尋煩惱?”
“哼!你……”
“我又怎麼啦?李兄,你得放明白些,我張白衣不是什麼英雄豪傑正人君子,這樣對待你已經是情至義盡了,不要不知好歹。”張白衣的語氣轉厲。
鄰房傳來了開門聲,腳步聲。
“那小夥子迴來了。”鷹爪李浩平靜地說。
“他迴不迴來,對你的處境毫無幫助。”張白衣不住冷笑:“你想他會幫助你嗎?”
“很難說,在下總覺得那小夥子,不是邪道人物。有機會在下要向他求助。”
“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就算他答應幫助你。他又能夠怎麼樣?我張白衣並不見得真不如他。”
“咱們走著瞧好了。”鷹爪李浩悻悻地說。
腳步聲止於門外,接著響起三響叩門聲。
張白衣一怔,放下茶杯盯著虛掩的房門說:“門是開著的,進來。”
門開處,一位像貌威猛的青袍中年人當門而立,一位膀闊腰圓的店夥隨在身後。
“張兄打擾了。”青袍人賠笑道歉,卻不進房:“有兩位道上的朋友求見,一姓趙一姓錢,不知張兄能否抽暇接見?”
張白衣又是一怔,推杯離座,臉上湧上笑意:“楊東主親臨促駕,想必趙錢兩位朋友定不等閑。請問,他兩位現在何處?”
“就在院子裏。”楊東主向後麵一指。
“那就請他們來談談,東主是否也有所指教?”
“店裏事忙,未克候教,改日打擾。”楊東主說得客氣,神情卻不輕鬆。
在楊東主的示意下,店夥轉身向遠處抱拳施禮高叫道:“客官有請趙爺錢爺,請房內相見。”
履聲橐橐,漸來漸近。
楊東主讓在一旁,臉上似笑非笑,沉靜地說:“兩位兄臺如果有什麼需要,請吩附店夥一聲,他們就在附近聽候差遣。”
現身在廊下的兩個中年人,人才一表氣概非凡。一個穿了紫色團花長袍,一個穿天青色大氅。
“嗬嗬,楊東主還是不放心咱們兄弟,派店夥在附近看風色。”穿團花長袍的人豪笑著說:“請放心,趙某再亡命,也不願在貴店自討沒趣惹事生非。”
“對呀!”穿大氅的人接口:“何況張白衣張老兄,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咱們也不敢在此地討野火。”
張白衣臉色一變,神色凝重。
楊東主淡淡一笑,斜退了兩步。
“楊某不才,唯一可取的是行事小心謹慎。鼓不打不響,鍾不敲不鳴;兩位休怪在下多事。少陪了。”楊東主泰然地說,抱拳一禮,瞥了張白衣一眼,領著店夥走了。
尚算廣闊的院子裏,留有三名店夥在東張西望。
興元老店的店東楊盛,綽號小諸葛。大掌櫃鄭隆,綽號叫鐵塔。這兩位爺號稱漢中雙豪,在江湖名號響亮,聲譽甚隆,是漢中的土地神。沒長眼睛的三教九流下三濫,最好不要在興元老店討野火。
張白衣見多識廣,知道來人不是什麼大慈大悲菩薩。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如果來人是善意的,犯不著楊東主親自出麵鎮壓。
“嗬嗬,兩位請裏麵坐。”他客氣地含笑招唿,大方地肅客入室。
“打擾打擾。”穿團花長袍的人說,一麵抱拳行禮,一麵步入客房:“來得魯莽,張兄海涵。兄弟趙吉,那位是敝友錢祥。”
雙方客氣地客套一番,通了名號後就座。
張白衣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說:“兄弟和李兄的名號。在江湖上總算小有名氣,貨真價實。嗬嗬!兩位氣概不凡,英華內斂,絕不是什麼荒村僻壤的小廟中,名不見經傳的神聖。不過,一趙一錢,一吉一祥,倒是別開生麵,很容易記的,是不是?”
趙吉毫不在意他那些帶刺的話,泰然一笑說:“張兄,武林朋友最為人詬病的是,熱衷名利,好勇鬥狠,練了兩天武技,就自命不凡,一拳亮名號,兩招就闖江湖,三招就打天下;中梁山下的墳場,就不知埋葬了多少這種英雄好漢。
“至於我和錢兄嘛!既不能拳打南山猛虎,也不能腳踢東海蛟龍,隻好藏拙羅!那像你老兄名震天下,藝撼武林,說不盡的風光。”
張白衣當然聽得出這些明捧暗損的話,冷冷一笑說:“趙兄這番話,張某依然聽得入耳,請教兩位造訪有何賜示?”
“無事不登三寶殿,在下代表某一個人,前來與張兄情商合作事宜。”
“合作?合作什麼?”張白衣故作不解地問。
“嗬嗬!張兄不是明知故問嗎?當然是尋寶羅!鷹爪李浩兄,去年就是護送珍寶的眾多高手之一,他與張兄舊地重遊,總不會是重溫舊夢,來找往日足跡的。”
“趙兄代表那一位高人?”
“屆時自知。”
“你們有沒有相等的合作有利條件?”
“當然有互惠的條件,兄弟提一個人。”
“誰?”
“六爪龍!”
“三龍之一的六爪龍馮海?”張白衣訝然問。
“不錯,就是他。”
“他還健在?”
“還有半條命,死不了,目下在兄弟這一邊。午間張兄與那些人前往中梁山掘墓,白費氣力,可知鷹爪李兄並不清楚那場變故的經緯。而六爪龍是護送隊主事之一,所知當然要比李兄多。”。
“嗯!趙兄的人既然把八爪龍弄到手,而又知李浩兄所知有限,卻又來要求在下合作,豈不令在下狐疑?”
“這個……”
“趙兄,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不瞞張兄說,六爪龍目下已成了白癡。”
“大名鼎鼎功臻化境的六爪龍竟然成為白癡了?”張白衣驚訝的問。
“不錯,咱們是在三個月前在湖廣找到他的。至於他為何變成白癡,何時何地變成白癡,就不得而知了。咱們準備把他帶來去年出事的現場,很可能勾起他的迴憶,恢複一部分神智。”
“原來是如此,你們在唬人。”張白衣冷冷笑道:“要一個白癡恢複記憶,並不比登天容易。”
“有鷹爪李浩兄在旁誘導,希望極濃。”
“算了吧,在下不作無益的事。”
“彼此攜手合作……”
“在下無此興趣。”張白衣一口拒絕。
“張兄拒絕了?”趙吉正色問。
“在下為何不拒絕?”張白衣反問:“張某對諸位一無所知,不但兩位的名號是假的,而且貴主事人究竟是何方的神聖,在下也弄不清路數,諸位也沒有真正互惠的條件。易地而處,趙兄又有何打算?”
理直氣壯,真把趙、錢兩人問住了。
兩人互相一打眼色,然後趙吉從懷中掏出一塊徑寸大的黑色扁而圓小石,放在桌上說:“如果這人請閣下合作,閣下也不假思索斷然拒絕?”
黑色的扁圓石世間多得是,漢江裏的河灘也可以找得到,丟在路上也?揮腥絲戲焉袢ザ囁瓷弦謊邸?br />
但張白衣隻看了一眼,身子便發起抖來,臉上突然變得蒼白如紙,原本神光炯炯的雙目也失去了光彩。
鷹爪李浩也好不了多少,像要癱瘓了。
趙吉將黑石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淡淡一笑說:“明天兄弟再來聽候您的迴音,就此告辭了。”
張白衣和鷹爪李浩像是白癡,失去了反應力,眼睜睜目送趙、錢兩人,大搖大擺出房揚長而去。
久久!
張白衣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驚恐失措地喃喃自語:“明天!明……明天……”
“明天沒有什麼好怕的。”鷹爪李浩總算沉得住氣:“反正我這條命,落在誰手上都是一樣的?不受你脅迫,或許要幸運些。明天,隻要死不了,人人都有明天。”
“別說了!”張白衣煩躁地叫。
不錯,隻要死不了,人人都有明天。
至於明天是否幸運,就得看老天怎樣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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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元老店本身有食堂,供應旅客各種膳食。但有些旅客有自己的習慣,或者另有其他原因,卻不願在食堂進膳,寧可多走幾步,到街上的酒店茶樓享受一番。
鍾樓的西首不遠處,就是本城三教九流萃集的興隆酒肆。
酒肆的右首,是太平坊的上元巷。
太平坊並不太平,因為它擁有上元巷。
這一帶真是藏龍臥虎之地,雖名之為巷,其實卻是一條小橫街,頭頂上空屋簷對屋簷,巷道曲曲折折,大白天在下麵行走,也極少看到天光。所謂街,當然是指有商店有買賣的所在,巷通常不會有店鋪的。
上元巷就有商店,各式各樣的店。
有賣草鞋賣刀劍的店;有賣估衣與縫窮的店;有公開的賭場,有半開門賣春賣人的店。總之,五花八門,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傍晚,興隆酒肆正是夜市剛張的熱鬧時光。
興隆的東主來頭大,在江湖道上,提起飛熊丘八,大概不知道的人並不多。
茶樓酒肆本來就是是非場,飛熊丘八就不怕是非。本地的地頭蛇在他麵前服服貼貼,外地來的好漢也多少會給他一點麵子守守規矩。
周遊坐在窗下的一桌,窗外就是上元巷的巷口。他這一桌隻坐了他一個客人,桌麵上有兩角酒,一盆鹵牛肉,一隻肥雞,一盤蹄筋,一味小菜。
廳中燈火輝煌,二十餘副座頭已有八成座,酒香撲鼻,人聲嘈雜。
櫃上坐鎮著東主飛熊丘八。別看他粗壯得像一頭大公熊,腹大如鼓重量超過兩百斤,但他的輕功卻是一等一的,飛熊的綽號可不是自叫的。
飛熊今晚的目光,不時瞄向自得其樂的周遊。
早些天,他也曾留意過這位出色的年輕人,但並沒有留下多少印象,畢竟周遊太年輕,嘴上無毛的人,作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
今晚,氣氛真的有點不尋常。
周遊倒幹了第一壺酒,將酒角兒擱到一旁,信手拿起酒碗正要喝。
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旁,巨型的身軀,擋住了壁燈的光芒。
“小兄弟,獨斟獨酌,雅興不淺。”來人發話了,聲如破鑼。
“填五髒廟,在下不喜歡有人打擾。”他像是自言自語,一口喝掉大半碗酒。
那是一個高大的中年人,敞開衣襟,露出全是毛的結實胸膛,護腰帶內,暗藏了一把匕首。中年人移至下首,拖出桌下的一張條凳,大馬金刀地坐下了,一雙毛茸茸的大手,按在左右的桌角上,八字胡一翹一翹地,臭口水四濺:“在下非打擾不可了,赤練蛇托在下傳話給你。”
“他呢?”周遊抬眼追問。
他雖然年輕,但處事相當老練,說話從容不迫,盡可能說得簡略些,以免浪費唇舌。
“他出了意外,不會來了。”中年人說。
“你傳什麼話?”
“他的事轉交錦毛虎承辦,我負責帶你去與錦毛虎接頭,趕快吃,是時候了。”
“天大地大,吃比天大;你少來催我。”他拈箸夾菜。
“不請我喝兩碗?”中年人咽著口水說。
他在腰間的荷包袋內,取出一錠五兩的銀塊,放在對方的麵前。
“你自己去叫酒菜,識趣些,老兄。”他冷冷地說。
中年人冒火了,倏然站起雙手叉腰,怪眼圓瞪。
“小子,你認為我兀鷹許良不配與你同坐同食?”中年人怒聲責問,快要爆炸啦!
他不動聲色,放下箸,以平靜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這個發瘋的瘋牛。
兀鷹許良下不了臺,一口氣忍不下,衝動地俯身伸手,隔桌抓向周遊的胸口。
身旁移來了一座山,東主飛熊山一般雄壯的身軀悄然出現。
“許良,你想幹什麼?”飛熊丘八洪鍾似的嗓音震耳。
兀鷹許良抬起的手僵住了,扭頭一看,看到了抱肘而立,臉色難看的飛熊,氣消了一大半。
“沒事沒事,八爺請不要誤會。”兀鷹許良收迴手賠笑:“小的與這位小兄弟,有些事商量商量,如此而已。”
“小老弟怎麼說?”飛熊轉向周遊溫和地問。
“算了,小事一件。”周遊含笑答。
飛熊轉臉狠狠地盯視著兀鷹許良,可把許良盯得渾身不自在。
“許良,你給我聽清了!”飛熊的話一字一吐:“你要找死,走遠些,遠遠地離開我興隆酒肆,八爺我可不願替你料理後事。這位小老弟一個指頭,可要你死一千次,你明白了嗎?滾!”
兀鷹許良高大的身軀,似乎平空矮了半截,老鼠般竄出店門溜之大吉。
周遊向飛熊泰然一笑,舉起酒碗向對方亮了亮,說:“丘東主的消息倒是蠻靈通的,來!在下敬東主一碗酒。”
飛熊丘八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豪笑著說:“哈哈!好說好說。小老弟,吃我們這門飯的人,消息不靈通麻煩就大啦!
“小老弟,聽在下的忠告,錦毛虎那兒,不去也罷,和這種人打交道,不會有好處的,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該懂。你自便,少陪了!”
飛熊一走,鄰桌那位獨酌的少年書生輕搖折扇,施施然到了周遊的桌旁,不管他是否願意,逕自在先前兀鷹坐過的地方落座,笑吟吟地說:“兄臺,似乎你並不願接受丘東主的忠告。”
“不是不願,而是不能。”他說:“在赤練蛇身上,在下花了五十兩銀子,我總不能白白地就此認了。”
“你並不在乎區區五十兩銀子。”
“不然,常言道,善財難舍。”
“好像午間在中梁山下,你賣工具所賺的,恐怕就不止五十兩銀子。”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他搖頭苦笑:“好像中梁山偷墳盜墓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了。幸好在下並未動手挖,不然豈不成了天下皆知的盜墓賊?”
“你姓周,大名是遊,是真名實姓嗎?”書生變轉話題,臉上的笑容極為動人。
“在下本來就周遊天下,叫周遊不是名副其實嗎?江湖忌諱甚多,在下不是爭名奪利的人,追究起來真沒意思,你說對不對?”
“小生姓喬,喬江東。”
“嗬嗬!不會是江東二喬吧?”他似笑非笑地說。
喬江東俊麵飛紅,深邃明亮的大眼一瞪,唰一聲收了折扇,臉上薄怒的神情毫無威勢可言。
“抱歉!喬兄,信口胡說,休怪休怪。”他趕忙為失言而道歉:“怎麼樣,還能喝兩杯嗎?”
喬江東臉上的怒意消失得好快,笑笑說:“你這些菜油膩膩的,用來請客是不是太小氣了些?”
“那就重整杯盤,另叫酒菜……”
“不必了,你吃你的。周兄,你好像在找什麼線索?”喬江東又起話題。
“不錯,找珍寶的線索。”
“可有收獲?”
“好像沒有,銀子可真冤枉花了不少。”他一臉失意神情:“年初黑白道兩大魁首,率領眾多老江湖前來大舉搜索,依然毫無所獲失望而歸,在下人孤勢單,毫無結果乃是意料中事。如果真有消息,何必出誘使別人偷墳盜墓的下策?”
“你真的為了珍寶而來?”喬江東板著臉問。
“是啊!凡是來漢中鬼混的江湖人,多多少少難脫嫌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數百萬珍寶,足以令人發狂,在下豈能例外?你呢?”
“如果我是你,趕快離開漢中。”
“為什麼?”
“人為財死,你明知故犯,何苦?”
“謝謝你的忠告。嗬嗬!我會記得你的話。”他投箸而起:“我已經發覺有人正在策劃,要趕前來漢中尋寶的人離開漢中,而且已經有人遇上不幸了。喬兄,但願你不是那些人,因為我不願與你這種練至歸真返璞境界的人,引起任何衝突,再見了。”
他向喬江東友善地一笑,大踏步離座出店揚長而去。
喬江東盯著他昂然的背影冷哼了一聲,折扇挑起他留在桌上會賬的一錠銀子,仔細地察看。
銀子上有西安府寶泉局的鈐記,也就是所謂紋銀。
這是說,銀子的來處是西安府。
店門口,兀鷹躲在屋角相候。
鑽入小巷,兀鷹腳下一緊。巷中不時可以看到門燈,也有從店堂中泄出的燈光,光度足夠看清往來行人的麵目。
走了百十步,前麵的兀鷹正排眾急走,突然聽到身後的周遊急叫:“兀鷹小心!”
“砰!”一聲響,兀鷹與迎麵來的人撞個滿懷。
“哎呀……”兀鷹驚叫,穩不住腳猛地倒退。
周遊一伸手,扶住了兀鷹,笑笑說:“被憤火衝昏了頭的人,必定會碰上鬼的。”
兀鷹感到胸肋發麻,身形一穩,便看到撞他的人站在原地,正向他齜牙咧嘴做鬼臉,這一下怒火突然爆發了。
那是一個小牛似的大孩子,雙手叉腰一副大人相。
“你這該死的小狗!”兀鷹破口大罵,罵聲中飛搶而出,巨爪疾伸,抓扣大孩子的咽喉,大概想扣住對方的脖子,捉鵝似的抓住出氣。
周遊嗬嗬一笑,背著手跟上。
他知道,兀鷹走了亥時運,有苦頭吃了。
大孩子正是在中梁山出頭管閑事的人,兀鷹怎討得了好?苦頭吃定了。
大孩子愛理不理地左手一抄,快得令人目眩,半分不差扣住了兀鷹的右手脈門,輕輕一扭一帶,兀鷹巨大的身軀,不由自主向下衝。
大孩子一不做二不休,右膝一抬,噗的一聲膝蓋撞中兀鷹的下顎,左手一鬆。
兀鷹含糊地叫了一聲,仰麵翻倒,砰然有聲,背脊著地,躺了個仰麵朝天,口中出血,昏昏沉沉地在地下掙紮難起。
周遊嗬嗬一笑,誇前兩步說:“小兄弟,把這種街坊混混打得七葷八素,你是否感到很光彩?嗯!”
大孩子哼了一聲,進步逼近說:“我找的是你!”
“找我?我欠你的?騙你的?亦會是找我陪你逛上元巷吧?小兄弟,晚上這種地方你不該來。”
“你……”
“你得放明白些,這地方本來就是我這種浪人鬼混的地方,你一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即使你人小鬼大不怕閑話,鬧出事來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話未完,大孩子手一伸,五指半屈半張,手一動指尖便到了他的肋下,奇快絕倫。
他也不慢,左手一拂,指尖劃向對方的肘彎。
此時,對方如果不收手,必將兩敗俱傷。
“噗”一聲響,大孩子的左掌攻出了,恰好拍中他伸出護住中宮的右掌。
他退了一步,臉色一沉,目光驚怒、陰森、兇狠,不轉瞬地盯視著比他矮了一肩的大孩子。
他的目光,與往昔大不相同,那銳利的深沉的,懾人心魄的眼神,像利刃般向對方集中而去。
大孩子畢竟經驗不夠,在他的逼視下,打一冷戰向後退了兩步,有點心慌。
“你不該在一無警告,二無深仇大恨的情勢下,使用沾體斷脈的陰狠掌力突襲的。”他一字一吐地說:“告訴我,你是那一家無可救藥的壞孩子。”
“你……”大孩子語不成聲。
“如果我隻是練了幾年武技的人,或者在毫無戒心之下,這時是不是已經進了鬼門關?你能脫得了打人命官司的刑罰?”
“我……我知道你比張白衣高明百倍……”
“你走吧!小兄弟,希望你以後不要惹起在下的殺機,我已經寬恕你一次,不會有第二次。”
他招唿兀鷹動身,兩人進入巷道深處。
大孩子愣在當地,傻傻地展開自己的雙掌,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尋找手掌是否與以前不一樣
不錯,左掌是有一點不對,不但掌心麻麻地,原是肉紅色的掌心,竟然出現一圈失血的蒼白痕跡。
“我的掌力被封死了!”大孩子驚恐地說。
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輕搖折扇緩步而來。
x x x
巷道向右一折,燈火一暗,原來這是一座大宅的大門,院門內裏,形成一處廣場。門前左右有一對石鼓,和兩株大樹。
遠處傳來隱隱人聲,那是巷尾全巷精華所在傳來的人影。那些“精華”所在,也就是下九流混處的最複雜地段。
兀鷹垂頭喪氣走在前麵領路,像隻鬥敗了的公雞。
周遊在後麵跟隨,腳下從容不迫。
眼前一暗,但耳中卻聽到了悅耳的琵琶聲。
院門的右側石鼓上,坐著一個秀發披肩的女人,正在彈奏著琵琶。由於天色太黑,隻能看到隱約的身影,麵貌難辨,更不知年歲若何。
階前好像伏臥著一頭犬?不時可以看到長尾輕輕拂動。
近街心處,也站著一個梳宮髻,長裙迤地的女人身影,站在那兒不言不動,真像個來自地獄深處的鬼影。
弦聲一變,變得低沉嗚咽。
長裙迤地的女人開始移動了。
不是動,而是舞蹈,是那麼輕柔,那麼飄渺,輕盈的舞步,如夢如煙的妙曼身形,配合著弦聲起舞,像是無形質的幽靈。
彈奏琵琶的女人,同時以哀怨、悲涼、淒迷的聲音,唱出一闋小調:“春去秋來,月冷,風淒。
問郎君,記否當年,春風入幛?
一別經年,情空,音絕。
可憐奴,望穿秋水,夢斷秦樓月。
癡情遺恨,暮暮,朝朝……”
弦聲切切,歌聲嗚咽,舞影翩躚。
此景,此情,幾疑是人間天上。
兀鷹腳下一慢,像個夢遊的人。
後麵的周遊,突然感到一陣無形的壓力,像泰山般的光臨,像浪濤洶湧。
他全身毛發森立,腳下顯得遲滯。
他的手不再自然地擺動,他的衣衫無風自搖。他那雙眸子,突然煥發出一陣奇光,黑夜中,像是燃起了地獄之火。
一個花街柳巷彈奏琵琶的賣唱女人,一個落破的青樓舞姬,本來平常的很,有什麼好害怕的?
但是,他真的有點怕了,那不知其所以然的無形壓力,那不可測的隱藏著的兇險,那震撼心靈的弦音……引發了他爭生存的先天自衛本能。
舞影斜移,弦聲驟變。
他一把揪住兀鷹的背領向後一帶,雙手齊動。
砰一聲大震,兀鷹像風吹的落葉跌出三丈外,滾到街右的牆根下。
他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那是屬於兀鷹的兵刃,竟然到了他手中。
同一瞬間,他一聲冷叱,身形倏動,一動一靜之間,快逾電光石火,眨眼間他又在原地現身。
在那一聲冷叱中,共有三個黑影集中向他攻擊。
一個是從側方的瓦麵飛撲而下的,一個是從街角的暗影下貼地撲來,一個從樹上向下斜衝。
三個人距離雖然不一樣,但集中點卻不差分毫同時到達,六隻手六條腿在同一瞬間配合搶攻,如非超塵絕俗的高手名家,絕難辦到。
罡風乍合,突又嘶嘶四散,勁氣的嘯風聲嫋嫋不絕。
他屹立原地,匕首徐徐提起。
三個撲攻的黑影,兩個跌出兩丈外,一個躺在他腳下,寂然不動像是死了。
弦聲倏止,舞影已消失無蹤。
兀鷹昏倒在牆根下,是被他摔昏的。
死一般的靜,靜得像是天地已不複存在。
兩個被震跌兩丈外的黑影,吃力地爬起站穩了。
他拔出匕首,丟掉皮鞘,拉開了馬步。
“不要逼在下開殺戒,你們走!”他一字一吐地說。
匕首一拂,凜冽的氣流隨匕湧騰,他整個人已被森森劍氣所籠罩,煞氣彌漫氣勢迫人。
兩黑影向後退,向後退,腳下不穩,身軀顫戰。
他腳下的黑影開始蠕動,挺腰,爬行……
彈奏琵琶的女人,一閃不見。
他信手一揮,匕首破空而飛,久久方聽到遙遠處傳來擊破屋瓦的響聲。
他拖起兀鷹,兩巴掌把兀鷹打醒了。
“領路,老兄。”他沉靜地說。
兀鷹跌跌撞撞邁步,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錯了吧?老兄!”他沉聲叫。
“是,是,走……走錯了……”兀鷹慌亂地說,轉身分辨方向。
“不要說你記不起錦毛虎的住處。”
“記……記得…”兀鷹踉蹌舉步:“剛……剛才我……我是不是作……作夢?”
“是的,你在作夢。”
“夢……夢遊?我……我我……”
“好像那些人不是你一夥的?”
“那……那些人?那些歌女舞姬呢?”
“不會是鬼。你除了想女人,還能想些什麼?快走!”
“是,是,快……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