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雲莊頓本來是滿麵怒容,須發蝟張,一股豪態,難以形容,但藍無常將話講完,他突然須發一齊下垂,目中神光,也斂了好些,道:“藍無常,你是為她而來的嗎?她……她……她如今可還在人世?”
講到後來,竟然語音淒楚,兩臂也軟了下來,全然不加戒備。
藍無常“哼”的冷笑一聲,道:“敢情你還記得她,如今要不要我將你當年行為,當眾宣布?”
半天雲莊頓麵如死灰,雙手亂搖,急道:“藍兄,別……別多講了!”
藍無常冷冷地道:“要我不講,也是容易,我的規矩,棺木一到,你就該自裁,若要等我動手,我便要講明理由,你既不欲我講當年醜事,可速速自行裁處!”
半天雲莊頓沉吟半晌,苦笑道:“藍兄何必逼人太甚?請容我略為靜思片刻!”藍無常道:“也好。”身上天藍寶紗上下抖動,退出三四步去。
這一剎那間的變化,令得到來祝賀半天雲莊頓七十大壽的賀客,全都莫名其妙。
開始,人人都為半天雲莊頓不平,準備一動上手,如果半天雲莊頓不支,則群起而攻藍無常,但是看下去,半天雲莊頓倒像是有無限內疚一般,寧願自行裁處,也不願藍無常將當年他行為宣布。
此次來與莊頓祝壽的,全是小一輩的人物,藍無常所言事情,乃是四十年之前,他們當然不會知道,但以半天雲莊頓在江湖上的名聲而言,卻是人人都不會相信他會幹出什麼壞事來的。
有幾個莊頓至交的子弟,已然沉不住氣,紛紛兵器出鞘,叫道:“莊伯糸伯,和他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囉嚷什麼?咱們一起上!”
半天雲莊頓阻攔不及,這七八個名家子弟,已然一齊撲了上去。藍無常〕身形凝滯,聲聲冷笑自天藍寶紗中傳出,七八個人撲了上去,刀劍齊施,他也不還手,那些人武功,也都有了火候,但與藍無常相比,究竟相去太遠,玉何況藍無常還有天藍寶紗護身,刀劍砍了上去,如中敗絮,軟綿綿的毫不著力。
這些人已知不妙,藍無常又一振雙臂,立時一股陰柔無比,變幻莫測的力道,將七八人兵器,全都震脫了手,飛出甚遠。
一時之間,晶光亂舞,“錚”、“叭”之聲不絕,七八般兵器,不是射人梁上,便是嵌入家具陳設之中。那七八人也踉蹌跌了開去。
常言道:“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一幹名家子弟,雖然吃了虧,但仍然不服氣,又有四五人擁了上來,但這次未待藍無常出手,半天雲莊頓便劈手奪過一柄厚背薄刃鬼頭刀來,中指在刀身上一彈,發出悠悠不絕,“錚”的一聲,抬起手臂來,滿麵淒惶之色,道:“藍無常,我再問你一句話,你肯不肯迴答?”
藍無常道:“但問無妨。”
半天雲莊頓停了半晌,語音澀滯,像是心中緊張已極,道:“她……她可還在人世?”
這句話他剛才已然問過藍無常一遍,藍無常並未迴答,廳中眾人,也沒有人知道莊頓所問的“她”是何等樣人,這次當然仍是不明白。
羅征在一旁暗想,這半天雲莊頓說不定多年前做錯過一件事,事隔四十年,不禁有人尋上門來,而且看他情形,這四十年來,他心中一定內疚無比,可知為人的確需要步步謹慎,差一步也是不行的。
一麵想,一麵留心傾聽藍無常怎樣迴答。隻聽藍無常道:“老莊,她當然還在人世,要不然我怎麼會趕到你這裏來生事?”
半天雲莊頓道:“她在哪裏,能否容我見她一麵?”藍無常尚未迴答,人群中忽然傳來“哼”的一聲冷笑,羅征聽了,心中一震。
因為那笑聲雖隻一下,但他卻分辨得出,是三個人在同時所發出的,三個人還是兩男一女。但當他急去尋找出聲冷笑之人時,卻又並無發現可疑之人。
半天雲莊頓也聽到了這聲冷笑,他功力好過羅征,自然更聽出是三人同時在冷笑,而且還認出其中一人,正是自己早年,熟到了不能再熟的人,剎那間麵色青白,但立即又滿麵通紅,像是怒極,藍無常冷笑道:“事已至此,你再見她,又有何用?”
莊頓憤然道:“我要問她一句話,二十年前,我兒子才生下來,便被人盜走,那人身法奇快,我隻看到了背影,倒有七分像她,果真如此,我要先找她拚命,才能橫刀自刎!”
話兒講得斬釘截鐵,鬼頭刀不住震動,可見他心頭之激動。藍無常一愣,道:“敢情你們之中,還有這許多曲折!她就在這裏,你們自己講明算了!”
一語甫畢,大梁上一陣冷笑,接著便是一陣似狼嚎,似梟鳴,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大家一齊仰頭看去,見梁上橫臥著一個婦人,發長四五尺,烏亮若鍛,一身紫袍,睡在梁上,意態極美,頭向著屋頂,看不清她的臉麵。
半天雲莊頓輕輕地叫了一聲,氣咻急促,半晌才道:“雪娘子,是你嗎?”
那婦人仍不迴頭,隻是簡單地答道:“是我。”聲音空洞,令人聽來,不像是一個有生命的人在講話。若不是紅天白日,又是賀客如雲的大廳,真叫人不免害怕。
半天雲莊頓又道:“雪娘子,當年我們夫婦兩人所為,確有過分之處,今日你既挽藍無常出頭,我也無話可說,那……那……孩子……現在何處?雪娘子能否見告一二?以免莊家斷了香煙?”
那婦人仍是冰冷地道:“我不知道!”
半天雲莊頓大喝道:“雪娘子,你如此行事,豈非太過分了些?好!莊某人今日死給你看,但難保沒有人以同樣的方法,來對付你!”
雪娘子一聲冷笑,緩緩轉過頭來,以臉向下。
這一轉過頭來,大廳上所有人,都仿佛被人在背脊上,放了一條冰涼滑膩的毒蛇,一股寒意,直透腳底!
原來這雪娘子,隻看她的背影,分明是美婦人,秀發如雲,身材婀娜,但那張臉之可怖,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眉毛與鼻子,已經全然沒有。總之,凡人臉上,該有凸起的地方,已經全被削平,而留下了可怕的傷口,連嘴唇也是一樣。
若是傷口已然結成疤痕,怕還不致於那樣可怖,但偏偏這些傷口,全都作鮮紅色,爛糟糟的,像是昨日新傷那樣,還在淌著血水!這種可怖的形象,饒是各人俱是學武之士,也不禁可怕,紛紛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半天雲莊頓呆了半晌,歎道:“雪娘子,你本來連掉一根頭發,都要傷心半天,我害得你那樣,這四十年來,可說比死還難過,今日我自行了結,也無話可說!”
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又道:“隻是雪娘子,你要明白,自從你將孩子盜走之後,我們夫妻兩人,宛若被人剜了心頭之肉,這二十年來的苦痛,不下於你,時至今日,隻求你告訴我幾句孩子的下落,我便死得甘心了!”
雪娘子幽幽地長歎一聲,道:“你的孩子,從小便不見父母,他自己心中,至少還不覺得苦痛。我的孩子,明知有母親,但……但卻是這樣子的一個母親,不但我們心中難受,連孩子心中,也日日如刀割一樣,難道你還不服嗎?”
半天雲莊頓歎道:“雪娘子,時至今日,還提什麼服與不服?”
雪娘子道:“也好,你那孩子並非死在我手中的,他被我帶到青山城腳下一個農家,想令他受一生的苦!但十餘年前,我再去看他時,那農家道孩子已誤服毒果,屍橫山野了!”
羅征本來隻是和眾人一樣,不明其中糾葛,心想這兩人冤仇之深,可說是前所未有,不知當年是怎麼一迴事情?卻並不知道事情和自己有關。
他此時所關心的,乃是兩件事,一是方幽蘭的下落,二是殺莊老婦人的,究竟是誰,是不是那個“雪娘子”。但一路聽了下去,忽聽得雪娘子講,他早年曾將半天雲莊頓的孩子,帶到青城山下,聯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已枰然而動。
再一聽,那孩子又是“誤服毒果,屍橫山野”,竟和自己未遇恩師鐵盆老人之前,一模一樣,這一驚非同小可,剛想挺身而出,去向半天雲莊頓問個究竟時,半天雲莊頓已然一陣慘笑,聲震屋宇,鬼頭刀幻起滿天刀影,鮮血迸濺,慘笑聲“戛”然而止,他人也倒了下去。
羅征心中暗叫糟糕,隻希望他未曾立即斷氣,也顧不得血汗,一步竄出,撲了上去,叫道:“莊老英雄!莊老英雄!”
不見迴答,又將莊頓的頭捧了起來,但莊頓自刎的這一刀,下手極重,中的又是要害,人一倒地,便已死去,羅征哪裏還能夠從他口中,問出些什麼來?
羅征趕緊一抬頭,眨眼之間,那紫袍婦人,也已經失了所在。
羅征懂事以來,一直隻知道自己是個棄兒,早兩年,他還以為師父鐵盆老人,曉得他的身世,因為姓羅名征,俱是鐵盆老人所賜,在放牛的時候,他隻叫著小牛兒,因此也曾追問幾次,後來得知師父的確不知,才一直悶在肚中,此時無意中得到了這一點線索,怎肯放過?轉過身來,語氣惶急,問藍無常道:“莊老英雄當年所結,究竟是何冤仇?”
藍無常向半天雲莊頓的屍體看了一眼,道:“他既已照我規矩自刎,我豈能將他往事道出,事不關己,小夥子你還是別理的好!等你迴到青山城之後,有的是你自己的事情呢!”
羅征想起在豔魂堡的團牆上,自己攔在方幽蘭和他中間的時候,他曾說要送一具棺木到青城山去,想來言中所指,就是這件事。
想青城山上,怎容得他橫行?也就沒有細想,道:“自然關我的事,我才過問的,那紫袍婦人,還有什麼親人,請你告訴我!”
藍無常仰天大笑,天藍寶紗抖動得如為狂風所拂,怪聲道:“你不會去問她自己!”
講到“問她自己”四個字時,身形陡地拔起兩丈來高,“乒乓”、“轟隆”兩聲巨響,過處磚石亂飛,竟被他以絕頂功力,將屋頂撞穿,人也在破洞中穿了出去,羅征哪肯輕易放過?
足尖一點,也跟著如箭離弦,要在屋頂破洞中躥了出去,但剛躍到半空,突然斜刺一條人影,飛也似撞了過來,來勢甚是急驟。
羅征輕功造詣,也算是極高,一扭身子,一式“柳鶯穿梭”,向旁避開半尺,立即改為“一鶴衝天”,上升之勢不減,仍是向外衝去。
但斜刺裏撞來的那人,身法之靈巧,也屬罕見,百忙中羅征連那人的麵目俱未看清,那人也照樣一式“柳鶯穿梭”,化為“一鶴衝天”,仍向羅征衝來。
羅征心中有氣,力貫右臂,“唿”的一掌,向那人推去。那人一伸手臂,揮掌來迎。
“啪”的一聲,雙掌相交,羅征剛要吐掌力迎敵,忽覺對方手掌,又軟又滑,分明是個女子,心中一動,將已然蓄勁待發的掌力,往迴一收,想要看清楚來襲的究竟是誰?
但就在他掌力一收的時候,那人已然淩空一個筋鬥,翻了出去。
同時,羅征掌心,似覺多了一件物事,經過這樣一攪,羅征也已落下地來。
此時,主人半天雲莊頓突然橫刀自刎,眾賀客議論紛紛,簡直是亂到了極點,也根本沒有人理會羅征向屋頂破洞中躥出之事,羅征落地之後,也找不到那在半空之中撞自己的那個人。
不得已隻好攤開手掌,看自己抓到手中的,是什麼東西?一看,原來是一個紙團,展了開來,上麵十幾個清秀挺拔已極的草楷,寫道:“一月後開封之會,問我父親便明。此時多問無益。”下麵並無署名,隻是以淡墨畫著三莖蘭葉,形態逼真,像是在臨風晃動,發出陣陣幽香一般。
羅征不由自主,脫口叫道:“啊,方幽蘭!”忙擠出了人群,想去找她,迎麵卻撞了歐陽黑與何玲,歐陽黑大嚷道:“羅兄,大廳中可是有熱鬧看?你太不夠朋友了,不該連說都不和我說,卻將熱鬧留著,一個人獨看!”
羅征此時心亂如麻,又知歐陽黑是個渾人,根本講不明白的,急道:“莊老英雄已經自刎,大廳中亂成一團,你要湊熱鬧,就快去!”
一講完,又要向前走去。怎知歐陽黑真是渾得可以,一伸手,將他拖了個結結實實,道:“羅兄,我可不像你那樣,不夠朋友,有福同享,咱們一起看熱鬧去!”
羅征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歐陽黑力氣又大,被他拉住了,不用力掙不脫,若用內力,又怕傷了他,因為歐陽黑猶如璞玉一般,天真未鑿,拖住了羅征,4倒的的確確是一片好意。
不禁將羅征弄得左右為難,何玲在一旁,卻看出了羅征尷尬情形,她受傷未愈,連講話也嬌弱無力,低聲道:“黑師哥,快放了征哥!”
歐陽黑不敢不聽何玲的話,他樸實憨直,何玲聰明伶俐,歐陽黑時時唯命是聽,已成習慣,便鬆了手,心中又不知自己有什麼錯,撅起了嘴,在一旁自己生氣。
何玲見歐陽黑一鬆手,羅征又慌慌張張要走,忙叫道:“征哥,等我一等!”
跑了兩步,已是臉泛紅霞,氣喘不已,雖是因傷致此,但也益顯俏麗。
羅征不得不停了下來,道:“什麼事?”何玲見他大有不耐煩之色,心中一陣難過,低下頭去,不再言語,羅征不明白她少女心理,又追問一句,道:“玲姑娘,什麼事?”
何玲突然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沒有事了,你去吧!”慢慢地轉過身去。
羅征也不是蠢人,心中一動,道:“玲姑娘,你傷尚未愈,最好在房中息一會兒再說,我要去找一個人!”
何玲心中本是對羅征一見鍾情,否則也不會代他受了重傷,但這時候見羅征精神恍惚,竟絲毫不將她放在眼中,心中已是大不高興,此時又聽說羅征要去找一個人,才對自己這樣冷淡的,情不自禁問道:“征哥,你要去找什麼人?”
羅征原隻將她當做好友,絕無男女之情在中,也就坦然道:“去找琴仙方玄的女兒,方幽蘭方姑娘!”
何玲一聽此言,宛若心中被人用利針刺了一下,張大了口,半晌才“噢”的一聲,道:“你去吧!”
羅征也心急無比,不能再等,道:“玲姑娘保重,我去去就來!”一溜煙;也似,三個起伏,便跑出了老遠。
何玲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在一旁的歐陽黑聽得大廳中隱隱傳來的喧嚷之聲,急得心癢難熬,但何玲卻又沒有進大廳之意,搔耳撓腮半晌,方道:“我們該去看熱鬧了?”
何玲心中正煩惱哩,沒好氣道:“你要去,就去好了,吵什麼?”
歐陽黑大喜,一轉身就走,但走了兩步,便自言自語道:“不對,她受傷未愈,我若離開去,有人來犯,她可不敵對手。
又走了迴來,站在何玲身邊,見何玲人像是呆了一般,眼角上還掛著兩滴淚珠,他並不知道何玲乃是心中淒楚,隻當何玲是怪自己隻顧看熱鬧,不理會她,搔了搔頭皮,道:“師妹,我不是貪熱鬧,你可別怪我。瞧,我不是迴來了嗎?”
何玲見他憨直成那個樣子,雖是心中難過,也不禁笑了起來,道:“傻子,誰怪你來?”
歐陽黑鬆了一口氣,道:“這就好了一師妹,咱們一起去大廳中走走可好?”還沒有忘記去湊熱鬧!
何玲也不忍太拂他之意,道:“好吧!”歐陽黑忙扶了她,一齊向大廳中走去。
隻見大廳之中,四五人一堆,紛紛議論,半天雲莊頓的屍體,已然人棺木之中,壽堂變成了靈堂,有些人,已然三三兩兩地離去。
歐陽黑因不知道半天雲莊頓這樣的一個老英雄,為什麼會自刎而死,一進大廳,便大聲嚷道:“莊老英雄為什麼自刎死了?你們怎麼見死不救?打的是什麼主意?”
眾人隻是向他瞪了幾眼,卻並無人理他。歐陽黑心中大怒,罵道:“媽拉巴子,你們都不是好人!”將大鐵牌摘在手中,“唿唿”風生,蕩了一個大圓圈,站在他身旁的幾個人猝不及防,踉蹌向外跌出,倶都怒道:“渾小子,幹什麼?”
其中一個年紀較輕的人,已將一柄虎頭鉤撤在手中,歐陽黑大叫道:“好哇,動兵器啦?我難道怕你不成?”卻不想想自己早已將大鐵牌取出,反怪人家不應該動兵器,向前跨了一步,一牌向那人砸去。
那人見大鐵牌來勢猛烈,不敢硬接,身形一轉,轉到了歐陽黑的背後。
那歐陽黑也渾得真是可以,一牌砸不中,眼前那持護手鉤的青年人已經不見,他也不理會人家去了何處,道:“找你也是一樣!”身形一矮,“橫掃千軍”,一牌向另一人砸去,那人吃了一驚,一躍而開,道:“幹什麼?”歐陽黑一愣,道:“打架啊,還有什麼事好幹的?”
一言甫畢,忽聽何玲叫道:“師哥小心!”同時覺出背後風生,知道背後有人偷襲,急一迴身,眼前晶光亂閃,虎頭鉤已然淩空劃下。
歐陽黑為人雖渾,武功卻是不弱,急忙一個“鐵板橋”,上身後仰,鐵牌疾撩而起,迎上去,“錚”的一聲,牌鉤互交。
那人怎敵得歐陽黑天生神力,虎口立時迸裂,一柄虎頭鉤脫手飛起,“噠”的一聲,釘入粱頭。
大廳中立時大亂,三四個人,又向歐陽黑撲去。歐陽黑毫不驚懼,反倒高興,叫道:“上啊!上啊!”一麵大嚷,一麵踏步進身,大鐵牌左掃右擋,將撲上來的幾個人,全都逼了開去。
那些人,全是年輕的一代,廳中尚有幾個長輩,見歐陽黑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一齊走過,歐陽黑還想動手時,一人箭也似奔了過來,劈手便將歐陽黑大鐵牌奪過。
歐陽黑吃了一驚,立時大怒,一張雙臂,撲了上去,但那人身法快疾,一閃身,便將他小臂抓住,接著身子一轉,將他手臂反扭到背後去,歐陽黑殺豬似的大叫起來,罵道:“媽拉巴子,什麼人來管老子的閑事?”硬轉過身來一看,原來抓住自己的,乃是羅征。
歐陽黑見是新交好友,不禁黑臉一紅,道:“羅大哥,剛才我不是罵你的,你隻當我罵我好了!”
廳中眾人見他實在渾得可以,心中俱是一樂,羅征將他放了,正色道:“黑兄,怎麼又在這裏胡混,這幾位倶是武林前輩,與令師也相識,怎可無禮?”
歐陽黑眼怔怔地道:“我怎麼知道?他?橇成弦裁揮行醋拋鄭 ?br />
羅征笑道:“算了,我們還是先迴開封去再說吧,別在這裏鬧事了。”一迴頭,對何玲道:“何姑娘,好不?”何玲實在想自己走自己的路,但卻脫口道:“好的!”
羅征也不再理會其他的人,一手拉了何玲,將大鐵牌還了歐陽黑,三人一齊向外走去。
出了莊門,羅征迴想起一日之間,起了不知多少變化,感歎不止。再加心緒不寧,亦無話可說。何玲雖然覺得有不知多少話要和羅征講的,但又不知從何講起,兩人俱是默默無言,並肩而行,歐陽黑氣悶起來,一個人走在前麵,離開兩人老遠。
不一會兒,便夕陽西下,映起半天紅霞。景物美麗已極,隻惜兩人都無心欣賞。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羅征想起半天雲莊頓自刎死後,藍無常與那麵目可怖已極的紫袍婦人,均立即離去,此時恐怕還沒有走遠,而眾賀客來時,又均曾被一個莫測深高的蒙麵人,將賀禮劫去,可知半天雲莊頓之死,尚隻是一連串怪事之始。
平靜了多年的武林,或者會因此掀起軒然大波,都說不定。天色已黑,歐陽黑一人走在前麵,若陡遇強敵,他又是個渾人,不知隨機應變,因此便想出言提醒他,叫他與自己共行。
此時,正好穿過了一座稀稀的鬆林,迎麵幾堆老高的幹草堆,將視線擋住,一轉過草堆,眼前突現奇景,耳際又聽得歐陽黑大叫之聲,道:“師妹,羅大哥,你們快來瞧,這是怎麼一迴子事?”
何玲和羅征此時也已驚呆了,原來在一個平地,看來乃是農家的打麥場上,點著四五十支手臂粗細的巨燭,燭焰明晃晃的,地上,東一攤,西一攤地,全都放滿了奇珍異寶。
正中間,四支巨燭,圍著一塊尺許方圓,其色祥和柔軟已極的美玉,其餘不是珍珠,便是瑪瑙,寶光四映,躍目生花,五顏六色,好看已極。
歐陽黑站在旁邊,指手畫腳,大聲叫嚷,一會兒道:“啊呀!好整齊的珍珠。”一會兒又道:“乖乖!這個水晶獅子好大。”
叫了幾聲,忽然直跳了起來,叫道:“師妹,咱們帶來做賀禮,三拂神尼的那塊寒玉,也在這裏!師父送人家這樣大禮,我本來就不舍得,莊老英雄既死,這塊玉倒省下了!”
說著,大踏步便要走向正中去,羅征這半晌來,已看出事有溪曉。
首先,那巨燭共是七七四十九支,依大衍之數排行,若是沒有點本領的人,萬難出此。其次,敢將這許多寶物,在當道陳列,若是無力衛護,豈非等於拱雙手讓給別人,可知並非易與。
再一聽歐陽黑言道,那塊北海心如島底所產的寒玉,也在其中,則更可知道這些寶物,敢情全是被劫去了的賀禮,自己下青城山來,原是為了應開封鏢局之請,探訪河南、河北道上,近年來頻頻被劫紅貨的真相。
如今看來,這些劫賀禮的人,諒來不致於是和半天雲莊頓過不去,隻是見寶便劫而已,怕不和自己下山的目的,有幾分相近?
因此更不欲打草驚蛇,一見歐陽黑要去取寒玉,一步竄過,將他拖住,道:“黑兄且慢!”
歐陽黑給他硬拖了迴來,武功又不如羅征,瞪大了兩隻怪眼,大有尋羅征打架之勢,羅征向何玲一招手,道:“何姑娘,事有蹊蹺,說不定四周圍已有人埋伏,我們快隱身一邊再說,黑兄聽你的話,你勸他一勸!”
何玲和歐陽黑一說,歐陽黑果然服服帖帖地走了開去,三人來至一棵大樹之旁,一齊上了樹,藏身在茂密的樹葉之中,仔細打量周圍情形。
隻見場子北麵,有三間茅屋,早已頹敗,場子邊上,放卻五六個大石轆,那是北方農家,用來打麥子的,荒涼靜僻,絕無人聲。
三人等了好一會兒,仍是不見動靜,月畢升起,那四五十支巨燭,也已剩下了三寸來長的一節。歐陽黑實在不耐煩了,幾次想要跳下樹去,全被何玲使眼色止住。
說也奇怪,歐陽黑犯起憨性來,就是打死他,他也要亂來一通,但偏偏何玲一阻止,他便聽話無比。
又等了一刻,茅屋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頎長苗條的人影,緩緩向場子中走來。月光照映下,拖著老長的影子,行動之間,寂然無聲,顯見是武林中人。
羅征心情大為緊張,但等那人行得近了,他心中不禁“怦坪”亂跳,隻見月光之下,那人麵色蒼白,模樣幽麗絕俗已極,仿佛她是剛從月亮上走下來的嫦娥仙子一般,不是別人,正是方幽蘭!
羅征幾乎要立即撲下去,但隻覺頰邊癢酥酥的,何玲已然湊了過來,低聲道:“征哥,你要找的方姑娘方幽蘭,就是她嗎?”
羅征愣道:“你怎麼知道?”
何玲淡淡一笑:“看你的臉色,便知道了。”羅征心想,難道自己對方幽蘭真是關切如斯,以致七情溢於眉宇,連旁人都看得出來嗎?
臉上微微一紅,反倒不好意思立即躍下樹去。隻見方幽蘭來到場上,便低頭一件一件,看視地上的寶物,羅征心想奇了,難道這些事都是她幹的嗎?但方幽蘭也隨即抬起了頭來,臉上卻充滿了驚訝之色。羅征心中一寬:“啊!不是她幹的,她也在奇怪,為何這裏會有那麼多寶物!”
心思念頭,全為方幽蘭的一行一動所操縱,何玲在一旁,看得非常清楚,心中難過已極。
羅征看了一會兒,正要出聲唿喚,忽見方幽蘭身形一晃,直搶到巨燭中間的那塊寒玉旁邊站定。同時,唿嘯之聲四起,五條人影,電射而至,身法之快,難以想象,一齊奔入巨燭,離方幽蘭五六尺遠近,將她團團圍起。
那五人不但身法奇快,而且竄入燭叢中時,燭焰連搖都不搖一下,可知他們行動,並未帶起任何微風,如此輕功,若不是內功已臻火候,可以收發自如,萬難練成,這樣的人,有上一個,已是難惹,何況一出現就是五個,羅征關心方幽蘭的安危,心中大為著急。
但看方幽蘭時,卻又若無其事,向五人一一看了一眼,道:“你們五人又將我約來此處,是什麼意思?”
那五人一齊搶著答道:“我一”每人隻說了一個字,便相互對望一眼,又一齊道:“由我先說!”但又互不相讓,一時間,連講話聲都聽不清楚,隻聽到他們大聲爭吵之聲。
羅征細細打量那五人時,每人俱是一色的大紅衣服,裝束非僧非道,古怪已極,頭上又每人綰了一個髻,年紀俱是二十幾歲,倒也個個生得麵目端正,爭了一會兒,隻見方幽蘭秀眉微蹙,冷冷地道:“別吵!一年多來,你們也算是用盡了心機,不知劫了多少東西來娛我心意,全是打錯了主意,我沒有一件看得上眼的,快去吧!別擾我賞月清興!”
她一開口講話,五人便寂然無聲,等她講完,五人又對望一眼,齊向前逼了兩步,麵色陰沉,方幽蘭手向外一揚,“刷”的一聲,晶光奪目,手上已多了一柄伸屈不定,寒光四射的長劍,叱道:“你們待要怎地?”
那五人一齊道:“方姑娘既不答應,我們弟兄五人,為情而死,絕無方幽蘭麵色微變,道:”你們想使無賴手段嗎?“五人墚噤怪笑,就在怪笑聲中,四十九支巨燭,一齊熄滅,暗了一暗之後,月皓光潔,仍將周圍情形,看得極為清楚,那五人又向前跨了一步,離方幽蘭已不到三尺,”錚錚錚錚錚“五聲,每人手上,齊多了一條火紅色的棒,道:”我們雖死而無怨,但方姑娘,你卻要先我們而死!“話講得一點道理也沒有,方幽蘭麵如冷霜,挽起一個劍花,護住了全身,五人又向前逼了半步,又道:“方姑娘,你便答應了吧!”
方幽蘭怒叱道:“胡說!”身子一斜,手中蟬翼劍一屈一伸,抖起了千重劍影,一招之中,連剌五人,五人木頭似的立著,肩頭上俱中了一劍,被蟬翼劍劃出寸許來長的一道傷口。
五人受傷之後,一齊叫道:“方姑娘,你既然令我們流血,可肯舐幹我們傷口上的鮮血?”
樹上羅征,何玲和歐陽黑三人,本來看得莫名其妙,隻知道這五人大約是全都愛上了方幽蘭,但方幽蘭隻有一人,又絕無同時接受五個人的愛情可能,心中倶奇怪不已。
此時羅征聽說五人要方幽蘭舐幹他們傷口上的鮮血,心中一動,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再一細看五人裝束,心中不禁大駭,一拉歐陽黑,道:“黑兄,我們快下去幫手!”
歐陽黑正中下懷,反倒躍在羅征的麵前,大聲叫道:“不要臉的紅賊,纏住人家姑娘,算是什麼道理?”
那五人突然吃了一驚,足尖一點,淩空拔起丈許。五人本是梅花形將方幽蘭圍住的,一躍而起之後,身子打橫移出丈許,落地之後,仍是梅花形,卻改成了將歐陽黑圍在中間。
身法之奇,不可言喻。歐陽黑一愣之下,那五人已怒喝道:“你是誰?”歐陽黑哪知厲害,笑道:“連你黑爺的名頭也不知道,諒來是初出茅廬的小賊,五人一齊上吧!”
五人冷笑一聲,圍住了歐陽黑,滴溜溜轉了一轉,手中火紅的長棒,同使一個招式,劃了半個圈兒,棒尖疾伸而出,招式極是呆板古拙,歐陽黑心存輕視,大鐵牌一擋,“錚錚錚”三聲,與三根長棒相撞,一撞之後,已然覺出那三人力道甚大,自己一鐵牌迎了上去,竟被三人擋退半步,後麵兩人的那一招,也已遞到,點的竟是他背後兩個要穴:“人洞穴”與“章門穴”。
歐陽黑自身尚不知危險,羅征原是與歐陽黑幾乎同時躍下樹來的,他因想到那五人的來曆,不欲結怨,因此落地之後,略停了一停。
此時見到歐陽黑已在危境,想起那五根紅色長棒的厲害,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黑兄別動!”身形掠起,“八步趕蟬”,在兩個紅衣人中間,直竄了過去,“唿唿”兩掌拍出,將兩個紅衣人逼開,力貫右掌,“啪”的一掌,打在歐陽黑的屁股上。
打得歐陽黑“哇呀”一聲大叫,被他一掌之力,直托起丈許高下,落於五人的包圍圈之外,那五人似吃了一驚,又將羅征團團圍起。
歐陽黑被羅征托出之後,剛好落在方幽蘭身邊,笑道:“姑娘放心,有我在此,管叫那五人狼狽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