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幽蘭眉頭微蹙,道:“誰要你們來多事!唉!”向羅征處望了一眼,見羅征已和那個紅衣人動上了手,一頓足,歎了聲氣,掉頭便走。
歐陽黑想不到她會立即就走,想起要追,方幽蘭早已走遠,好在他生性憨直,也不會覺得不是味兒,聽到身後兵刃相交,“叮當”之聲不絕,哪裏還顧得到方幽蘭,旋風也似,向五個紅衣人撲去。
那五個紅衣人向外一散,再圍將攏來,仍是五瓣梅花也似,將羅征和歐陽黑圍在中心。
羅征見五人麵色,越來越是陰沉,尤其當方幽蘭走了之後,個個麵現(xiàn)怒色,但手上卻並不快,而且,來來去去,老是不出那三招。招數(shù)古樸,本來威力也不甚猛,但五個人一齊出手,以一敵五,便覺難以應付,歐陽黑一到,羅征便悄聲道:“黑兄,這五人倒還罷了,他們的師父,出名難惹,睚眥之仇必報,糾纏不休,你切不可將自己名字師承說出!”
怎知他這番話不說還好,歐陽黑一聽,心中大為不服,大鐵牌揮動如飛,嚷道:“羅大哥此言差矣,大丈夫生不改名,行不改姓,咱歐陽黑乃峨嵋門下弟子,為什麼不能對人說?”
羅征一聽他嚷嚷,便知自己弄巧成拙,心中暗暗叫苦,仙人掌一招,“仙人指路”直欺一個紅衣人,將他逼退一步。
那五個紅衣人進退的步伐,俱皆一致,一個退後一步,其餘四個,也一齊退後。
羅征手腕一翻,又改招為“八仙過海”仙人掌幻起漫天黑影,將自己和歐陽黑一齊護住,拉住了歐陽黑的手臂,足尖一點,斜縱出圈子去。
五個紅衣人笛形晃動,一齊來追,眼看又要將兩人圍起,羅征朗聲道:“五位自己事情未了,何必與在下相持?在下姓羅名征,乃青城鐵盆老人名下,那黑大漢自稱峨嵋門下,乃是假冒名頭,五位不必信他!”
歐陽黑和那五個紅衣人一齊怔了一怔,歐陽黑勃然大怒,道:“你怎麼說我是假冒峨嵋門下?”
羅征乘那五人不覺,向歐陽黑連使眼色,但歐陽黑哪裏看得出來?
急得羅征無法可施,隻得也佯作大怒道:“想哦嵋派僧俗兩門,英雄輩出,哪有你這樣的人物?峨嵋青城,源出同流,你這小子既然假冒峨嵋名頭,非叫你嚐嚐厲害不可!”仙人掌左右一擺,那凸出的中指,卻在倏息之間,由中間伸出,直點歐陽黑胸前的“華蓋穴”。
歐陽黑心中有氣,也就不再多語,大鐵牌一橫,“當”的一聲,正好攔住了仙人掌這一招“群仙赴會”,但羅征在掌牌相交之時,內力向前一送,歐陽黑蠻力雖大,怎能與內家真力相敵?
隻覺一股力道撞到,大鐵牌頓時重了幾倍,羅征因事關歐陽黑何玲兩人安危,此時必須出力將歐陽黑製服,手下也絕不留情,內力一送之後,手臂向下一沉,仙人掌也趁機在大鐵牌上劃了一下。
一溜火星“噗噗”爆出,歐陽黑再也把握不住,五指一鬆,大鐵牌跌了下來。
羅征一見計已得售,心中一鬆,叱道:“如此膿包,還說不是假冒峨嵋派名頭?實是何人門下快說!”
一麵講,一麵仙人掌在歐陽黑麵門上麵亂晃,歐陽黑已被他逼得手忙腳亂,雙掌亂撥,全然不依章法,羅征心中暗氣他這人真有趣之極,仙人掌向側一滑一送,已經(jīng)點中了歐陽黑的“肩貞穴”。
歐陽黑身子一搖,便向後倒去,但仍未倒地,藏在樹上的何玲,也沒有弄清羅征的用意,忍無可忍,不顧傷勢如何,躍下樹來。
剛好碰到歐陽黑向後倒來,何玲趕到,便將他扶住,伸手在他後肩,用力一拍。
羅征本隻是要使那五個紅衣人,相信歐陽黑不是峨嵋門下,點穴時手法甚輕,被何玲一拍,穴道即時解開,何玲素知羅征武功,見自己傷後一出手,便將歐陽黑穴道解開,心知有異,剛好羅征向她做了一下手勢,不令她出聲,何玲知道羅征所為,定有原因,見歐陽黑又惡狠狠要向羅征撲了過去,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知歐陽黑乃是個莽漢,轉身後躍,連替自己解了穴道的是誰,都未曾弄清。一覺出手臂被人抓住,吃虧之餘,心中盛怒,便用力向外揮去。
若是平日,何玲自然不怕,但何玲日間,剛在莊宅受了半天雲(yún)莊頓一掌,傷重未愈,卻是當不起歐陽黑天生神力,歐陽黑向外一揮,她便下盤虛浮,驚叫一聲,如斷線風箏也似,跌出了兩丈開外,羅征一見不好,急待趕過去將她接住時,眼前紅影亂晃,五個紅衣已然一字排開,攔在他的麵前。
而何玲也在這一霎間,努力提氣不遂,“叭”的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歐陽黑這才弄清,敢情一下子是將自己師妹,摔了出去,急忙趕過,反倒埋怨道:“師妹,你怎麼不出聲啊!”
何玲人在半空時,曾經(jīng)運真氣,想安穩(wěn)落地,但未能達到目的,內傷已然加深,此時又摔了個重跤,心神大震,隻是翻了翻水靈靈的大眼睛,哪裏還有氣力去迴答歐陽黑?
歐陽黑人雖渾,但對自己這個師妹,卻敬若天人,不過他天真樸實,對男女之情,似懂非懂而已,覺得何玲的話,是非聽不可的,而且又處處對她關切無比,一時不見,便渾身不舒服,並不知道他自己實在對何玲愛念已深,已無可比擬。
一見何玲傷成這樣,隻當全是被自己一下摔出來的,急得滿頭是汗,渾身肌肉憤起,舉起大鐵牌,在自己肩頭、股上,狠狠砸了兩下,“砰砰”兩聲,那兩下實在是砸得不輕。
然而他心中著急,真氣鼓塞,再加上天生就一身硬肉,因此隻感疼痛而已,不然這兩下下手如此之重,雖是自己砸自己,也非受傷不可。
砸了自己兩下,他又不知怎麼才好,瞪著銅也似的一雙眼睛,一張黑臉,已成了紫色,隻是呆呆地站在何玲身邊,過了片刻,竟急出兩行淚來。
這兩行淚,在歐陽黑眼中流出,其意義實非等閑。因為歐陽黑其人,素來不知悲傷憂慮為何物,無論碰到什麼緊急之事,總是嘻嘻哈哈,唯有見到何玲受傷,才會落淚。歐陽黑一生之中,隻有落淚兩次,這是第一次,第二次後文自有交待,此處不贅。
卻說那一麵五個紅衣人一字排開,將羅征攔住之後,由當中一人,開口問道:“尊駕剛才說是青城山鐵盆老人門下,真也不真?”
羅征硬了硬頭皮,知道自己若不講明來曆身份,這五人必定不肯幹休,便道:“當然不錯!”
那五人道:“好!那黑小子既是冒蛾镅派之名,我們也不願追究,這賬便算在你的身上便了!”
羅征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便道:“悉聽五位吩咐!”
五人一齊苦笑,衣袖一抖,隻聽得一陣“撲簌簌”響,每人均從袖中抖出一隻鳥兒來。
那鳥兒也是通體火也似紅,尖喙血睛,爪子又長又利,兩翅橫伸,約有尺許。竟是異種紅鸚鵡,羅征此時對這五人來曆,更無疑問,暗想難怪自己下山時,師父鐵盆老人曾再三叮嚀,江湖險惡,行事必須小心,如今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五隻紅鸚鵡一飛迴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事來!
隻見五人將手中紅色長棒一揚,五隻鸚鵡,一齊飛起,將長棒抓在爪中,隻在五人頭上盤旋,五人依次各道一遍:“我們仇人,乃是青城山鐵盆老人門下羅征!”
一講完,一隻紅鸚鵡便尖叫一聲:“知道了!”兩翅一伸,抓了紅棒,衝天飛去。五人挨次講完,五隻紅鸚鵡也全都飛走。
五人仰頭上望,直到紅鸚鵡已飛得看不見了,方才各自苦笑一聲,中間那人慘然道:“我們到哪裏去尋死?”
其餘四人皆無主意仍是中間那人道:“此去不遠,白洋澱景色迷人,我們就葬身彼處可好!”
四人一齊點頭。羅征聽說他們要去尋死,心中不禁大為不忍,忙道:“五位何必自尋短見?”
五人一齊大怒,道:“你還要假惺惺做甚?”羅征雖然猜透了這五個怪人的來曆,對他們所奉的習慣,究竟知焉不詳,不禁無從答起。
中間那人又道:“我們雖死,自有人尋你算賬,你何必得意?”
羅征誠誠懇懇地道:“我與五位素未謀麵,無怨無仇,何得意之有?”中間那人歎道:“我們五人向方姑娘求婚多次,難得今次方姑娘在我們每人身上,劃出一道傷口。若再經(jīng)我們五人苦求,她必定能舐幹鮮血,也就是答允我們的婚事,你來一打擾,方姑娘就算不走,我們傷口血潰已幹,除死而外,還有什麼可多說的呢?”
羅征聽來,仍是一知半解,不明白方幽蘭一人,何以能同時嫁給他們五人,方幽蘭削傷他們,分明是為了將他們逼走,他們又為何不憂反喜,此時卻又要自殺,想要再問,五人已苦笑不已,飄然而去。
隻得裝了滿腹疑團,等到開封會後,迴青城山去,再向師父詢問。
發(fā)了一會兒呆,暗忖方幽蘭輕功甚佳,走了這多時候,必難追趕,她既約了自己一個月後,在開封見麵,到時候一定會去,也不差在這幾十天,迴頭一看,隻見何玲躺在地上,月色下看來,臉色蒼白的驚人。
而歐陽黑卻淚流滿麵,站在一旁,羅征吃了一驚,慌忙問道:“黑兄,怎麼啦?”
歐陽黑直到這時候,方才哭出聲來,“哇”的一聲,道:“玲師妹給我摔死了!”
羅征剛才看見何玲時,還見她眼珠轉動,怎會給她摔死?叱道:“別胡說!”
歐陽黑原是心中弄得六神無主,又見何玲半晌不動,才如此說法的,應口道:“不錯,是我胡說!”
羅征也不理他,徑去看視何玲,隻見她氣息微弱,一探脈息,若有若無,傷勢竟是重到了極點,當下也顧不得避男女之嫌,將她一把抱在懷中,站了起來,問道:“何姑娘,何姑娘,你感到怎樣?”
何玲星眸微張,道:“我……沒有……什麼!”她被羅征抱在懷中,芳心說不出來的安慰,隻希望一生一世,都能像如今這樣,在羅征的懷中,什麼重傷,她也不在乎的,因此兩頰,反倒?jié)u漸紅潤起來。
羅征年紀雖輕,武功之高,已儼然一流高手,一見何玲麵色轉紅,心中更是憂慮,知道她內傷如此之重,若是不及時療傷,弄得好,全身武功盡廢,弄得不好,性命難保。
自己雖然知道有幾位武林高人,練有專治內傷的靈丹妙藥,但這類靈藥,主人全都秘如性命,自己初涉江湖,與這些人一點交情也沒有,怎能取到?
不得已,想起了師父療傷秘法,“摩雲(yún)十八手”來。那“摩雲(yún)十八手”,乃是鐵盆老人獨創(chuàng)的一門武功,兩人之間,內力可以借這門功夫而互通,本來青城山乃是道教聖地,道家高手輩出,但前數(shù)十年,出了一個敗類,被逐出門牆之後,懷恨在心,又被他無意中尋得了一部旁門“三屍經(jīng)”。
經(jīng)過了十年苦練,將這部旁門“三屍經(jīng)”練成,再迴青城複仇,將青城派一幹道家弟子打得落花流水,非死既傷,眼看青城派隻剩下了幾個高手,亦非那人之敵,其時鐵盆老人年紀尚輕,武功卻也不弱,偶遊青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仍非敵手。
被那人連他帶幾個青城高手,一齊禁錮在青城山紫霞峰的一個石洞之中。
在石洞中,鐵盆老人與那幾人苦苦思索,經(jīng)過半年的時間,始融合兩家內功之長,創(chuàng)出了這“摩雲(yún)十八手”內功來,聯(lián)四五人之內力為一人,出洞之後,一舉而敗了那個叛徒。
當時出手的,乃是鐵盆老人。也就是說另外四個道家高手,將本身功力,俱都運在鐵盆老人身上,怎知敗了那人之後,其時“摩雲(yún)十八手”功夫尚屬初創(chuàng),內力能發(fā)而不能收,鐵盆老人本身功力陡增數(shù)倍,而那幾個道家高手,卻武功盡失。
鐵盆老人於是發(fā)大宏願,自願掌領青城派,光大青城派的武功,他本身未曾出家為道士,但從此以後,門下俗道兩家都有,振興了青城派聲威。
那幾個原來青城派的高手,武功盡失之後不多年,也就相繼死去,於是青城派的掌門人,便由鐵盆老人擔當。
看官,這一席話,莫當他無關宏旨,實則和本書男主角羅征,有著莫大的關係,後文羅征迴青城之後,弄出軒然大波來,其起因皆是為此,後文自有交代,此處表過就算,不再多贅。
卻說那“摩雲(yún)十八手”內功,又經(jīng)鐵盆老人多年揣摩,已到了內力能發(fā)能收的地步,但以羅征的功力而論,卻還未爐火純青,要用以救人療傷,雖然可以,但本身真氣,難免有所損耗。
而且何玲傷得甚重,絕非一兩個時辰,能以令她複原的,至少也得一個對時。
不過羅征生就俠義心腸,此時就算與何玲是初見麵,隻要知道她是峨嵋門下,也一樣會出手相助,何況何玲受傷,原是為了維護他而起。
當下毫不猶豫,向前走了幾步。將何玲放在深草叢中,對歐陽黑正色道:“黑兄,我要托你一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歐陽黑一瞪眼,道:“火裏來,水裏去,咱要是皺一皺眉頭,便不是人養(yǎng)的!”
羅征知道他所言出於心坎,毫無虛假,但仍是不放心,又道:“黑兄,我要你幫忙的事,不是叫你去冒險,也不是叫你去和人打架,隻是叫你靜靜地在這裏坐上一個對時,連眼睛都不能閉一下!”
歐陽黑愣了一愣,嚷道:“我的爺啊!你這不是存心開我的玩笑,我怎麼坐得住?”
羅征笑道:“你別忙,聽我講完了再說。何姑娘傷重,一時也難以找人救治,我要以本門摩雲(yún)十/、手內功,將本身真氣渡過去救她,在一個對時之內,不能有任何人獸來驚動我們兩人,否則我固然要受重傷,何姑娘更性命難保。請你守在一旁,便為如此,你明白了不曾?能不能應允?”
歐陽黑聽說事關何姑娘生死,一口答應,在荒野之中,又無辦法去尋第二個熟人。
羅征明知歐陽黑是個渾人,他雖然一心一意,要在旁守護,但說不定發(fā)起憨勁來,會做出些什麼事,心中總不免有點不放心。
再三叮嚀了幾遍,歐陽黑反倒嫌他囉嗦,一轉身,執(zhí)了大鐵牌,兩眼瞪得老大,四麵亂看,口中還嘰咕道:“哼!玲師妹在治傷,誰敢前來壞事,管叫你在大鐵牌下,變成肉醬!”
羅征也隻有由得他去,轉身向何玲看了一眼,此時何玲已然氣息微弱,見羅征向自己望來,有氣無力地道:“征哥,由得我去吧,何苦又累上了你!”
情深殷殷,連自己身已危急,俱都不顧,而且她心中也真的隻願羅征平安無事,絕非客套。
羅征也不答她,盤腿而坐,半個時辰過去,兩臂緩緩抬起,隻見他兩掌上紅氣隱現(xiàn),像是天際雲(yún)彩一樣,變幻無定,還有絲絲熱氣,從掌心上冒出,已然將摩雲(yún)十八手功力運足。
猛地大喝道:“玲姑娘,別閉住自己的關穴!”
何玲受傷之後,為了不令傷勢發(fā)展得太快,自然將全身關穴閉住,聽他一喝,僅餘的真氣一鬆,關穴盡開,而羅征也恰在此時,手臂一伸,左掌貼在她背後的“靈臺穴”,右掌貼在她胸前的“巨闕穴”上。
那“靈臺穴”與“巨闕穴”前後相對,前者在項上大椎下第六骨節(jié)之內,又謂之“人心”,後者又稱“心幕”,還有一個名稱,叫著“返魂穴”,乃是人身最重要的兩個大穴。
羅征手一按上去,便本身真氣運轉,將摩雲(yún)十八手,一式一式,真氣轉換,渡了過去。
何玲隻不過在開始時芳心忐忑亂跳,臉微微紅了一下,後來見羅征目觀鼻,鼻觀心,神色極是緊張,暗想他拚舍內功,與自己療傷,自己怎可起邪念?忙將羅征傳來的那股陽和之氣,緩緩導入自己的奇經(jīng)八脈。
不到兩個時辰,羅征已將十八手內功,使了一遍,這才向何玲看了一眼。
何玲已能從眼色中領會到他的意思,乃是問自己:是否感到好了些!便向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羅征心下大慰,見歐陽黑果然一步也不離開地守在旁邊,又開始運第二遍功夫。
到天色漆黑,他已運了三遍,耳聽得何玲唿吸已然大為調勻,估量傷勢已愈了兩成,越發(fā)不敢懈怠,待到三星斜掛,時至午夜,忽然聽得歐陽黑叫道:“羅大哥,我要走動一下,可以嗎?媽拉巴子,兩隻眼睛老想閉了起來,不要看得老子火起,一招雙龍搶珠,挖了你們出來,再看你們搗蛋!”
竟要挖自己眼珠,真是聞所未聞。
羅征此時,正在緊要關頭,哪裏能夠開口答他?隻暗想了一下糟啦,這位傻大哥果然出花樣了,心神微鬆,已幾乎出了亂子,連忙把元守一,恍若未聞。
歐陽黑得不到迴答,卻是不敢亂動,又不住口地罵自己一雙眼睛不肯聽話,硬要閉了起來,罵不幾聲,遠處忽然出現(xiàn)一團亮光,搖晃不定。
歐陽黑天真渾樸,一見有亮光,便注意起來,連疲倦都減去了好些,心中還在暗自高興:“趕明兒玲師妹的傷好了,一定要謝我相助。”
怎知那亮光若沉若浮,竟然向他立處而來,到離他五六丈遠近時,一個又尖又刺耳的聲音,若斷若續(xù),向他耳中傳來,道:“傻子,剛才你不是說要挖自己的眼睛嗎?快動手呀,要不然,越來越倦,你就要睡著啦!”
給那聲音一叫,歐陽黑果然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而那聲音又不斷地在催促他自己挖眼睛。
歐陽黑給他叫得火冒三千丈,道:“你是什麼人,鬼叫什麼?若真將眼睛挖了下來,拿什麼看東西呢?”
羅征聽得歐陽黑突然與人吵架也似,心中大吃一驚,但繼而一想,暗道:“是了,歐陽黑閑得無聊,定是自己和自己吵架,來解悶兒。”
也就一想便過。他因為兩眼微閉,所以未曾看到那團亮光,但是那麼尖那麼刺耳的聲音,他竟然也未曾聽到,這能不說是怪事。
歐陽黑一叫之後,那聲音又靜了一陣,接著便哈哈大笑,道:“好一個沒種的東西,祖宗十七八代的臉,都叫你丟光了,蛾嵋派尊稱武林正宗,原來是這麼一些膿包東西!”
歐陽黑如何經(jīng)得起這樣的撩撥,大怒道:“依你說該怎樣?”
那聲音“咕”的一笑,道:“你敢向前走三步,就算你有本事?”
歐陽黑總算還記得羅征的話,但一想,隻是向前走三步,算得了什麼?便大踏步向前跨了三步。
那聲音道:“好!果然夠膽,再向前走十步,便算你是天下第一英雄!”
歐陽黑心中一樂,暗想這個天下第一英雄也太易當了,大踏步又走了十步,他每一步,少說也跨出四五尺去,前後一共十三步,已走出了四五丈,已來到了那團燈光的麵前。
羅征聽得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歐陽黑已然走了開去,心中暗暗叫苦,但又不能出聲阻止,隻好聽天由命,由得他去。
歐陽黑來到亮光附近,見是一隻燈籠,但是奇怪,燈籠附近,竟看不見人。
那燈籠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又不掉下來。歐陽黑心中一驚,暗叫道:“莫非有鬼嗎?”
仔細一看,方發(fā)覺附近還有一棵大樹,那燈籠是從樹上吊下來的,顫蕩不定,所以一發(fā)現(xiàn)時,便若沉若無。歐陽黑心想反正已到了這裏,不如上樹去看個究竟,是誰在這裏鬧這個玄虛。
又想,剛才那人說,隻要再走十步,便是天下第一英雄,如今自己膽敢上樹,自然更是英雄中的英雄了?大鐵牌在樹身上用力一砸,已嵌入了樹身,借力一個“倒掛珠簾”,直躥了上去。
上了樹,隻見吊住燈籠的,乃是長約丈許的細竹竿,而竹竿的盡頭,卻插在一個樹洞中,樹上竟然空無一人。
若是別人,到這時候,定然知道已被人家愚弄,不會再在樹上久呆下去,但歐陽黑卻不是那樣的想法,非要等到那發(fā)怪聲將他引開的來人,承認他是天下第一英雄不可。
且不表他在樹上呆等,單說羅征見歐陽黑離開之後,過不一會兒,又聽得窸窣響,隻當歐陽黑重又迴來,心中剛一寬,忽見眼前人影一閃,一人已站在離自己不遠處,看身量,要比歐陽黑矮上許多。
羅征不禁心神大震,他心神一震,何玲便覺得出來,睜眼一看,見身旁不遠處,已站了一個陌生人,也是吃了一驚,兩人一起發(fā)慌,情勢已是十分危急。
羅征思量別無他法,隻要來者不是窮兇惡極之徒,一見自己和何玲這等情形,便可知道自己在與何玲療傷,即使不出手相助,也不會加害。
也隻有以不變應萬變的法子,方能保得無虞,心中隻恨歐陽黑無緣無故離了開去,否則再不濟也可以弄清那人來曆。
兩人心中正在著急,剛好一陣清風過處,將一入夜便遮住月華的烏雲(yún)吹了開去,露出皎潔的月光來,一看那人,竟是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看年紀與羅征差不多上下,倒也生得眉清目秀,隻不過雙眼之中,隱泛妖氣,一望而知,不是正派中人。
此時他正輕搖折扇,冷冷地望著兩人。羅征無法可施,隻得向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書生兩道眉毛,“刷”的揚起,手指一並,將手中折扇,並了攏來,惡狠狠地向羅征一指,口一張,像是要講話。
羅征見他滿麵煞氣,情知不妙,但自己和他,連見麵都是第一次,更不明白有何怨仇,他要來乘人於危,隻得聽他講些什麼。
但正在此時,歐陽黑在五六丈開外的樹上,忽然大叫道:“喂,你來呀!怎麼我已走了這許多步,你卻不見人了?再等我可不等啦!”
那青年書生聽得歐陽黑一叫,麵色突變,本來已要開口講話,立即一聲不出,手腕一沉,折扇便點向羅征頭頂?shù)摹鞍贂ā薄?br />
羅征和何玲兩人,正坐在地上,他這一招自上而下襲到,勢子極為淩厲,何玲已是麵色慘變,羅征的內力,幾乎壓她不住,百忙中隻得向她丟了一個眼色,令她不要驚慌,雙掌同時向前一推,一方麵將何玲向前推出幾步,一方麵腿上運勁,自己也向前“托”地跳出三步,兩手仍護住了何玲的前後心,等於是兩個人一下子行動,又快又恰到好處,剛好將青年書生的那一招避過。
羅征見這個辦法有效,雖然自己一麵仍要使“摩雲(yún)十八手”功夫,將本身內力,渡進何玲體中,一麵又要用心躲避那青年書生的招數(shù),若是一個不巧,非立時身死不可,但如不這樣,看這青年書生一出手便是狠辣的招數(shù),若中上他一兩招,也是麻煩,隻得權且如此,隻盼歐陽黑能夠快點來到。
說時遲,那時快,青年書生一招不中,悶哼一聲,身形一矮,第二招又:到,這一招,折扇左右橫搖,連點何玲與羅征兩人。
羅征此時心中,實在是奇怪到了極點,暗想自己和他究竟有什麼仇恨在?他要這樣子下毒手,莫非是何玲的仇人嗎?
但看了看何玲,她也不像識得此人,不要說不能開口,就算可以,這時候青年書生出手如風,也不容得他多想,又運勁於股,打橫躍出。
青年書生跟蹤而至,滿麵煞氣,“刷”的打開了折扇,當胸推到,這一招更是兇險,折扇看是平平推來,但羅征看出青年書生手腕翻騰,看來不論自己避向何方,他後一招都可以跟蹤而至。
羅征究竟是鐵盆老人得意弟子,雙手用力將何玲一夾,一頓足,索性站了起來,足尖一點,竟在青年書生頭上躍過。
青年書生果然料不到他會行此險招,他那一招折扇平推的招數(shù),喚著“一扇滅火焰”,內藏外三式,內三式,共六種變化。
幸而羅征早看出厲害,由他頭上躍過,以致令他一招走空。一轉過身來,再想施殺招時,歐陽黑已然大叫大嚷,手持鐵牌,趕了過來,罵道:“媽拉巴子,原來你躲在這裏,還不前來送死?”
“唿”的一牌,向他砸到,那青年書生躲開靈巧,滴溜一轉,轉過半邊,兩人立時鬥在一起。
羅征到這時候,才略鬆了一口氣,一麵與何玲在地上盤膝而坐,展開摩雲(yún)十手功力,將真氣源源不絕,渡了過去,一麵看那青年書生和歐陽黑動手。
隻見青年書生身形雖是靈巧,招數(shù)也極為神妙難測,但內功卻不甚好,已被歐陽黑一麵大鐵牌,逼得隻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羅征細想江湖上用折扇點穴的名家,最著名的,當推滇邊金神君,但久聞金神君武功絕頂,為雲(yún)南魔教的祖師,早二十餘年,與中原武林高手在石林比武,誇下海口,道是一人能敵武當、峨嵋、青城三派長老,若然不敵,情願一世不出滇邊。
結果,直打了兩天兩夜,被三人掌風聯(lián)合,逼下石筍,雖未受傷,總算失敗,從此便隱在滇邊不出,但若是金神君的弟子,武功又不應該如此低微。
他正在想那年輕書生武藝低微呢,遠遠忽然傳來一聲雞啼,敢情已過了子夜。羅征算計,隻要天色一明,自己便可大功告成。
那青年書生一聽雞叫,神色大為緊張,喝道:“不與你多纏了!”
“啪啪”兩聲,折扇一閉一放,“唿”的一扇,向歐陽黑扇去。
歐陽黑正使鐵牌使得得意,陡覺對方身法一變,還不知道厲害,迴罵道:“誰又高興和你再纏下去!”大鐵牌“泰山壓頂”地直壓了下來。
那青年書生剛好是向上一扇扇來,羅征在一旁聽出風聲尖銳無比,心中便是一驚,暗道:看是金神君的徒弟!啊呀!此事奇了,剛才那五個紅衣怪人,來頭已然不小,這青年書生大概是金神君的弟子。金神君為人氣量窄小,又極愛麵子,聽說當年石林一敗之後,立即就要自刎而死。
還是峨嵋玄征禪師,武當印元真人,青城鐵盆老人等三人,念在武林一脈,況且他雖為魔教祖師,究竟無甚惡行,便好言相勸,道自己是以三敵一,自然占了便宜,金神君這才罷了。
以他這樣的人,派出來的弟子,自然不會是弱者,但這許多輕易不露麵,等閑江湖上人,連名頭都不知道的,為什麼都到了中原來了呢?
他這裏默默想著,歐陽黑可吃了大苦頭,鐵牌尚未下壓,一股狂風,被書生的折扇扇起,半邊身子酥麻,大鐵牌幾乎脫手。
大吃一驚之餘,就勢鐵牌上揚,斜砸下來,但青年書生人打橫又是一扇扇到,這次聲威更猛,播起漫天狂風,風中隱隱有雷動之聲。歐陽黑無法還招,隻有舉牌招架,但書生手腕一沉,第三扇又扇了出來,這一下聲威之猛,歐陽黑再也抵擋不住。
大鐵牌“當”一聲,掉到了地上,人也被狂風吹出七八步去,“噔”的坐倒在地。
青年書生一聲狂笑,趕了過來,歐陽黑雙手亂搖,道:“你別動手,且聽我說!”
青年書生道:“說什麼!”隻當他已然認輸。怎知歐陽黑雖是渾人,有時粗中有細,卻也有一些可笑的計謀,正因為他是個渾人,所以才能令對方出其不意。
此時青年書生一問,一個“麼”字才出口,歐陽黑已然一躍而起,掄起醋缽子似的拳頭,道:“我打你!”
青年書生知道上當,急忙身子向後一仰,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歐陽黑人在半空,已然換了一招“雁琢雙眼”,左右雙拳晃起十來個圈圈,“砰”的一拳,正打在那書生左肩。
那書生立時大怒,身子一搖,“刷”的一聲,折扇重又打開,一眨眼間,連扇兩扇,歐陽黑怎禁受得起?一連退出丈許,背撞在一株大樹上,他跌出之勢甚急,這一撞,等於背上重重地中了一錘,饒是他一身蠻肉,也痛得“哇呀呀”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