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冰冷的水裏,她出現了短暫的恍惚,覺得自己似乎不是在向上遊去,而是浮上了天空,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受力。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到最後,感覺竟如同飛向了澄澈的天空。</em>
<em>如果她就這樣死了,魂魄能不能飄迴洛陽去?</em>
“迦陵頻伽!”原重樓失聲驚唿,不顧一切地從地上撐起身,拖著斷腿爬了過去。然而那個黑影從洞穴的幽潭裏閃電般躥出,將毫無防備的蘇微吞噬,又閃電一樣地消失了。
“迦陵頻伽……迦陵頻伽!”他發瘋一樣爬到了水潭邊,大喊著她的名字,卻隻看得到潭中的那個旋渦急速變平,似乎有什麼巨大的東西重新潛入了地底。水潭裏空空如也,連裏麵的點點星光都變得暗淡了。
隻是一轉眼,一個活人就從這個空間裏消失了。整個洞穴又變得漆黑如死,隻聽得到鍾乳石上水滴一滴滴落下的聲音。
“迦陵頻伽!”原重樓一遍遍大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在空蕩蕩的溶洞內迴響,他再顧不得別的,忽然間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裏!
漆黑的水裏,什麼也看不見,隻是冷得刺骨。
身體直線往下沉去,手腳的傷口急速失血,在水裏擴散出一層淡淡的紅。然而,當一口氣用盡,幾乎要窒息的時候,他還是沒在水裏發現任何異常。這個外麵看起來不大的潭水竟然深不可測,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
意識在漸漸渙散,他吐出了胸腔中最後一口氣,被水流卷著往地底深處而去。
忽然間,仿佛是被水裏的血腥味吸引著,黑暗裏又出現了那條黑影,如同閃電一樣地上潛,朝著下沉的人迅速而來。靠近原重樓時,那個東西張大了嘴巴,急速旋轉的水流將昏迷的人吸入,露出森然利齒,便哢嚓一聲咬落!
然而,就在那一刻,閉合的利齒之間忽然有什麼東西一閃,那個巨大的黑影發出一聲吼叫,一下子從水潭裏像箭一樣衝起,重重地撞上了溶洞的頂部!
鍾乳石紛紛折斷,掉落在水潭裏,那個巨大的黑影落迴了水潭裏,繼續不停地扭動著,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劇烈地掙紮,長長的尾巴從水下甩出,啪的一聲擊在石壁上,竟然將堅硬的石頭都打得四分五裂!
水潭裏的水被攪得急速翻湧,原本冰冷的水此刻竟然如同沸騰。原重樓被水流衝到了潭邊,咳嗽著吐出了嗆入的水,慢慢醒了過來。
那一刻,眼前的情景令人震驚。
原本昏暗的溶洞裏竟然有了點點的星光——那些光,來自於那個潭水裏不停翻滾的巨大黑影。從隱約的光芒裏,閃現出了一條從未見過的巨大的蟒蛇,頭上長有獨角,雙目赤紅,每一片鱗片都發出閃閃的金光,照亮了黑暗的洞穴。
那條巨蛇在水裏翻滾,張大嘴巴嘶吼,似是痛極,不停地用頭和尾巴撞擊著石壁,似乎是想把什麼東西驅逐出去,然而卻未能如願。最後,那巨蛇再度發出了一聲嘶吼,整個身體從水裏彈起,如同箭一樣撞上了洞頂——這一下撞得狠,整個溶洞都發出了轟然的迴聲,無數鍾乳石斷裂落下,砸落在地麵和水裏。
那條巨蛇也轟然落下,濺起了高達一丈的水花,再無聲息。
原重樓喘息著,努力挪動自己的身體,一分分靠近過去。發現那個怪物已經昏過去了,在水麵上半浮半沉,一顆巨大的腦袋擱淺在潭邊,猩紅的舌頭半吐,尾巴墜入了水潭裏——然而,光露出水麵的蛇身幾乎就有十丈之長,幾乎是噩夢裏才有的怪物。
“迦陵頻伽!”他已經衰弱到了極點,卻還是撐著最後一口氣慢慢挪動靠近那條巨蛇,手足並用,在身後留下了一長條血跡。他來到了巨蛇的旁邊。忽然間那顆巨大的腦袋動了一下,利齒忽然張開!
原重樓悚然一驚,然而重傷的身體卻已經來不及後退。巨蛇的嘴驀然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張開,利齒上染滿了鮮血——從那條蛇的血盆大口裏,居然躍出了一個人來!
那個人滿身是血,身上居然裹著一層奇特的綠色,完全看不出麵目。
“迦陵頻伽!”那一刻他脫口驚唿,踉蹌著衝了過去,“迦陵頻伽!”
然而腿骨折斷,剛走了幾步便無法支撐,向前跌倒。那一瞬間,幸虧有人及時伸手將他扶住。
“哎,你沒事吧?”那個人急切地開口,聲音赫然是蘇微。她的手上滿是鮮血,也裹滿了綠色的黏稠液體,觸手即滑,帶著詭異的腥氣。
“我沒事。”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結結巴巴,“你……你沒事吧?身上這是……”
“哦,”蘇微卻隻是淡淡一聲,嫌惡地皺眉,“我劃破了那家夥的咽喉,結果它嘴裏全是這些東西,惡心死了……你先坐遠點,等我去洗一下。”
原重樓驚魂未定地看著她,然而蘇微卻神色從容,渾不似剛從鬼門關上打了一個來迴。她扶著他來到遠離水潭邊的地方坐下,然後迴頭走向水裏,一躍而下。一潭碧水離合蕩漾,她解開了長發和衣服,在水裏迫不及待地將身上的汙濁洗去。
原重樓側頭看去,發現那條巨蛇耷拉著腦袋昏迷在水麵上,巨口裏被一根利器刺穿,連著下巴被釘在了石頭上——那是一根粗大的鋼釺,插入石中幾達兩尺,死死釘住了那怪獸。
那……是迦陵頻伽幹的?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想象著她在片刻間搏殺巨蛇、沐血而出的驚心動魄的場景,不由得往水潭裏看了一眼。
溶洞裏光線昏暗,隻有巨蛇身上的鱗片發出點點金光。明滅的光芒投射在水麵上,如同繁星無數。而她就在滿天的繁星裏沉沉浮浮,長發在水麵上逶迤如墨,肌膚白皙如玉,宛如暗夜裏的女王,令人覺得美麗至極,又強大至極。
原重樓側頭怔怔地看著,直到她從水中瞬地站起。
“喂!你幹嗎?”她怒叱,扔了一塊石頭過來,“不許看!”
他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避讓,那塊石頭啪的一聲擦著他的肩膀落地。就在那一瞬,蘇微探出身子,一把將岸邊洗好的衣服抓起,唰地裹在了身體上。
“這水也太冷了。”蘇微洗淨了身體上的血汙,裹著衣衫出來,忍不住抱怨,“都是這個畜生弄的吧?否則滇南那麼炎熱的地方哪來的冰水?”她躍上岸邊,輕盈地落在巨蛇上,一隻腳踩住它的七寸,另一隻腳抬起來,踢了踢那一顆被釘住的蛇頭。
金黃色的蛇眼死盯著她,充滿了惡毒和憤怒。
“差點就被這家夥吃下去了,”蘇微在水裏洗去身上黏膩的東西,看著那隻一動不動的怪物,語氣裏卻鎮定如常,“幸虧我及時拔下了這根插在石壁上的鋼釺,橫過來卡住了它的咽喉,才沒有被活活吞下去。”
一邊說著,她一邊踩住了巨蛇的頭,彎下腰來。
“奇怪,這是什麼東西?”她皺著眉頭,喃喃地伸出手摸了摸——這條巨蛇的頭頂心上居然有一點朱紅,微微凸起了大約三寸。那個地方似乎是巨蛇極其敏感的地方,她隻略微碰了碰,耷拉下去的蛇又重新彈了起來,身體猛地扭動。
蘇微猝不及防,差點被甩了下去,連忙在半空中足尖一點,整個人如同一片葉子一樣輕盈轉折,迅速地重新落迴了蛇身,一腳重重地踩住了它的七寸。
巨蛇要害被製住,頓時又癱軟了下去。
她用手指彈了彈那個獨角,有些詫異:“咦?看樣子,這畜生和那個靈均養的雙雙像是一類……可人家是雙角,它隻有單角。”
“單角為螭,雙角便為龍。我雕玉的時候經常遇到這些題材,”原重樓忍不住插嘴,打量了一眼這個怪物,“奇怪,這家夥居然還是個靈獸?”
“什麼靈獸?差點把我給生吞了,就是個畜生!”她冷笑,彎下腰從地上撿了幾塊石頭,在手裏掂了掂,手腕忽然便是一揚——隻聽哢嚓一聲,巨蛇嘴裏上下兩對毒牙,瞬間如同鍾乳石一樣清脆地齊根折斷。
巨蛇發出怒吼,劇痛之下巨大的身體重新盤繞起來,尾巴抽打得水花到處飛濺。然而蘇微踩住了它的七寸,站在那裏,任憑巨蛇掙紮扭動,穩如泰山。
許久,巨蛇再也沒有力氣,軟軟地坍塌下來,尾巴重新垂入深不見底的潭水,一動不動,被釘住的下頜裏鮮血如注。
“好了,這個畜生終於不能再傷人了。”蘇微冷笑一聲,從蛇身上跳下地來,“如果不是還留著它有用,我早就幹脆利落地割了它的腦袋。”
“留著它有用?”原重樓愣了一下,“當儲備糧嗎?”
“啊?”蘇微愣了一下,哧哧地笑了,“是啊,總比吃了你強,對吧?”
“我保證它的肉質絕對沒我的細膩鮮美,不信你咬我啊!”原重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開玩笑,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地讚歎,“你真是很厲害啊!居然把這樣的怪物都降伏了——我還以為你剛才真的是被它給吃掉了呢。”
“那當然!”蘇微朝著他走過來,語氣裏有一絲得意,“我不是和你說過嗎?在中原,我可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你難道以為我是在說大話嗎?”
“有點。”他挑了挑眉毛,“誰會相信中原天下第一高手會連件衣服都沒有,還跟在我後麵死皮賴臉地討東西吃、求收留呢?”
“喂!”蘇微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再耍嘴皮子我把你扔下去喂蛇!”
原重樓卻依舊調笑道:“是嗎?我打賭你舍不得——”
然而話音未落,身體忽然一輕,竟然真的被她攔腰抱起。他吃了一驚,頓時把底下要自吹自擂的話都忘了。
“喂,喂……”原重樓愕然,“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把你扔下去喂蛇啊!”她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真以為我做不出來?在中原的時候我手底下不知道殺過多少人,啥時候眨過眼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彎下腰,將懷裏的人湊近那條被釘住的巨蛇,將他的腦袋往蛇口裏送去。巨蛇受到了挑釁,猛然又是一掙,張開血盆大口對著原重樓就迎頭咬了下來。
“喂!”他嚇得往後一縮,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襟,“別……別開玩笑!”
她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卻沒有放過他,反而不停地將懷裏的人湊近那條巨蛇,又不停地及時挪開——每次巨蛇狂怒探頭咬來之時都隻差了一兩寸,腥味四溢,猩紅的蛇芯子幾次都舔到了原重樓的臉頰。
“夠了!”他終於受不了,崩潰般大叫起來,“士可殺不可辱!”
“哼,”蘇微冷笑一聲,“我就不殺你,就要辱你,怎樣?”
“好吧,辱就辱吧!”原重樓眼睛一閉,忽然把衣襟一撕,做出凜然赴死的表情來,“姑娘您想怎麼辱?隻是小的身上有傷,恐怕不能讓姑娘盡興——”
“……”蘇微終於被他的不要臉打敗了,悻悻然將他從蛇口挪開,轉身走向那個水潭,“好了,不玩了。我先幫你清理下骨折的傷口,免得右手還沒好,左手又廢了。”
原重樓被她橫抱著,借著水麵粼粼的波光,無聲地抬眼看著她:第一次遇見時,這個女子狼狽不堪,灰塵滿麵,可此刻恢複了武功,竟然屠滅巨獸如同反掌,從裏到外散發出一種耀眼的光芒來,令人情不自禁地遙想起她在中原時又是怎樣的非凡人物?
他默默看著她,眼神複雜,露出有些陌生遙遠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