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已廢了大半,四周隻剩下黃土高牆,陽光照在黃牆,格外明亮耀眼,可是倪立心頭陰霾密布,他需極力冷靜,方能集中精神。
他拿眼一掃四周的人群,這些人上年紀的居多,有的甚至已垂垂老矣,最年輕的,看來便是自己了。這三十多人,隻有兩個是女的,一個白發(fā)婆婆,另一個亦已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這些人看樣子都有一身武功,但卻無一像一城之主的梟雄。
迷城城主躲在哪裏觀賞?他如何判斷這兩名高手,有否藏私?
想到藏私,他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萬一噩運降臨,我與魏普生死鬥,危急時,自己會否使出周全所授之武功?他心頭如十五隻吊桶,七上八落。
場子正中的兩名高手,如石像般佇立著,在場的全是練家子,均知兩人除非不動,一動必是雷霆一擊!
日頭在正中,牆高擋風,並無地利可言,唯其如此,才顯得公平。倪立為兩人之安危暗捏一把汗。這兩人相識相敬,無論誰死了,都是一件憾事,但看一他倆,神閑氣定,毫無半點激動。
戴白雲忽然道:“小弟的刀法,有異中原各門各派,走的是奇詭多變的路子,樂兄務必小心!
樂盡歡亦道:“樂某的‘亂披風’劍法,滲了‘醉八仙’劍法及步法,獨創(chuàng)一幟,亦請戴兄小心!戴兄先請!
“樂兄年長,先請。”
兩人哪裏像生死相搏?倒像是彬彬有禮、又相識多年的棋手,請對方先下。正因如此,更使倪立覺得辛酸。他不期然地望向魏普,想不到他的目光也正轉過來,不知為何,兩隻手又緊緊地握在一起!
就在這刻,兩人同時聽到一陣急如炒豆般的兵刃碰撞聲,一齊轉頭望去。也不知誰先出手,反正兩人都是以攻為守,著著搶先,轉眼之間,已交換了二三十招。
樂盡歡的步法神奇,劍法急而不亂,而且奇招紛呈,令人目不暇接;戴白雲的刀法,又快又疾,猛而不剛,就像是一棵大樹,在風雨中隻是搖晃幾下,根基仍穩(wěn)。
樂盡歡攻得急,往往舊招未老,新招已生,一劍未畢,次劍又至;但戴白雲寸步不讓,見招拆招,每次反搫,均能扳迴劣勢。
刀來劍往,招招均取對方要害,而對方又往往能化險為夷,甚至守中帶攻,反教對方措手不及。
一百招過去,二百招亦已屆滿,兩人仍然難分軒輊,卻教觀看的人,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生怕影響場中的惡鬥。
倪立看得眉飛色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劇烈的比鬥,暗中揣摸比較,得益良多。
三百招一過,兩人已全浸淫在劍術及刀法之中,將比鬥之原因拋諸腦後,因此出招更奇,形勢更險,隨時會有人中招身亡。
此時,即連四周的觀眾亦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忽然見樂盡歡肩頭一聳,戴白雲立即窺機還了一刀,這一刀正中樂盡歡前胸,而且入肉甚深,戴白雲得手之後,不但沒有乘勝進軍,反而退了一步。
樂盡歡一跤跌坐地上,前襟全為鮮血所染。人群中那個徐娘半老的女人,突然跑了出來,扶著樂盡歡,悲聲問道:“盡歡,你、你覺得怎樣?”
戴白雲忽然走前,向樂盡歡深深鞠了一躬:“多謝樂兄手下留情!
樂盡歡強振精神,笑道:“我輸在你刀下,怎說我手下留情?戴兄的刀法,樂某欽佩之至!”
戴白雲悲聲道:“剛才那一劍,你明明可以傷我的,你卻故意聳肩,挪開幾寸,這才露出空門,方為我所乘,本應是我輸?shù)模∥曳炊鴤四,小弟實在豬狗不如……”
姓薑的副總管忽然跑了出來,道:“城主有令:兩位均已盡力,無須再分出生死勝負!”
可是那兩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內。隻聽戴白雲又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我戴白雲自南海到中原,為尋求答案,四處向劍客挑戰(zhàn),招來無數(shù)仇恨,被視為怪物、魔頭,唯你一人知道小弟心意!”
樂盡歡道:“莫非你已知道了答案?”
“知道了,劍乃王者,刀為霸也!劍術高手,都有王者之氣,使刀的隻是霸道而已,所以那一刀我收不迴來,連累了樂兄的性命。不過,小弟此刻,心情反而十分平靜,既得答案,夫複何求?大丈夫理當仗劍江湖,縱橫天下,在鬥室內茍且偷生,生有何歡?”戴白雲言畢拾起地上的刀來,道,“樂兄,小弟把命還給你!”刀一橫,鮮血濺出,人亦慢慢倒下。
在場觀眾,為這變化,驚駭震動得心頭怦怦亂跳。
“大丈夫理當仗劍江湖,縱橫天下,說得好,說得好!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戴兄死得好,死得痛快!”
在場之人,大部分覺得他說得不近情理,唯有倪立及魏普,深有感觸,兩人手上均加了幾分力,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那徐娘身子忽然輕抖起來,低聲道:“盡歡,他死了,你便可以活下來了!”
樂盡歡愴然歎道:“素娘,素娘,原來你還是不了解我,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我留此殘軀,日夕仰人鼻息,日子好過麼?想我樂盡歡,也是名震一方之豪傑,今日淪為階下囚,如何盡歡?又何有一絲之歡?戴兄已死,我又何能獨自偷生?”
那徐娘身子猛抖,就像是在三九嚴寒之時,隻穿單衣般。
“你才剛剛認識他,便引他為知己?”
“豈不聞白發(fā)如新,傾蓋如故之掌故?剛才那一戰(zhàn),咱們心意互通,鬥了一半,已知對方一招一式之用意,而且互相欽佩,這不算知己?”樂盡歡竟不顧那徐娘,爬過去拾起長劍,叫道,“戴兄,九泉之下,且稍等待,小弟陪你來了!”一抹劍,人即倒下。
徐娘乃曾名動一時的“塞外飛鞭”丁素娘,她與樂盡歡一見鍾情,不管使君有婦,一如影子般跟著他,就算他迴家,她也在他家居附近等候,一俟他離家,便又跟著他。
樂盡歡自然知道她對自己之情意,但他蘊而不發(fā),他不忍傷她之心,又不願拋棄糟糠之妻,因此與她若即若離,兩人守禮相待,互引為知己。豈料至生死關頭,方發(fā)現(xiàn)對方並不了解自己。
丁素娘更是傷心,自己追隨十八年的愛郎,一直認為平生隻有她一個是知己,豈知到最後,愛郎反認為隻有一戰(zhàn)之緣的戴白雲才是知己,自己反而不了解他!
十八年之付出,得到的隻是這個結果,丁素娘在剎那之間,忽然好像老了十年般,呆呆地道:“他才是愛郎知己……我不了解他?我真的不……不了解他麼……”
姓薑的副總管忽然出來,一把抓住她,將她扯進裏麵,丁素娘如行屍走肉般,任由他拉扯,口中隻念念有詞,在場的觀眾,心頭都籠上一片陰霾。
這個結果顯然大出迷城城主之意料,因此下令全部迴“房”——今日放風完畢!
這一夜,倪立一合上眼,戴白雲、樂盡歡和丁素娘三張臉,便似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轉個不停。
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明天假如要自己跟魏普作生死鬥,結果又會如何?想到此,他心頭沉重,壓得他唿吸難以舒暢,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次日,老仆送早飯進來,他忍不住問道:“今天還放風嗎?”
“昨夜丁素娘自殺了,城主說不放風了!你好好休息吧!”他神色有點狡黠,“你昨夜好像沒睡。”
“請問你貴姓大名,日後也好稱唿!
“我姓辛,小名勤!崩掀头藕猛氡愠鋈チ恕
辛勤?倪立心中念了幾遍,弄不清這是真名還是假名,不過迴心一想,又何必太在乎這些瑣事?說不定明天自己便要死在魏普的刀下。
魏普到底是什麼人?他師出何門,有何絕技?倪立絲毫不知,危急之中,自己會否使出周全所授之武功?萬一暴露了,會有什麼後果?
這些問題,他完全找不到答案,為了能夠活下去,為了能夠完成倪家及師父交給自己的任務,他必須活下去,要想活下去,最好的辦法便是練好武功。想到此,他立即在室內練起武來,練得十分認真,他手中無劍,但心中有劍,一絲不茍,練得滿身大汗。
到晚上,辛勤來收碗時,送進了一大盆洗澡水,淡淡地道:“洗了澡,睡得好一點。”
洗了澡,果然睡得很沉,直至辛勤把洗臉水遞進來,他才醒來。今天有點奇怪,還多了套新衣服。倪立一眼看見,便知道怎麼迴事,心緒又起伏起來。
吃過飯,換過衣服,倪立忽然拍起門來。辛勤沒好氣地問道:“什麼事?”
“我要刮胡子,還要一把剪刀,要修指甲!”
他離開金陵至今已兩三個月,指甲早已長了,是該修剪了,何況他是個使劍的高手,指甲太長,握劍用力時,指甲會刺進自己的掌肉裏。這個道理辛勤知道,因此很快把那兩樣東西拿進來。
倪立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儀表,今天即使死在魏普的刀下,也要死得漂漂亮亮。他忽又想起當日在江南,花團錦簇、鮮衣怒馬,舞榭歌臺,撫琴唱曲,紅袖添香,何等風流。今日在此受苦受難,如在雲端上掉落深淵,幸好自己長期在錫山小洞接受艱苦而又殘酷的訓練,否則早已瘋了。
屋門又被打開,辛勤冷冷地道:“今天又放風了,出來吧!”
倪立猛吸一口氣,昂首挺胸隨他出去,仿佛慷慨赴刑場就義。
× × ×
今日天上有雲,日頭沒有前天的猛烈,他雙眼較快地適應了。隻見四周已站滿了人,依稀是前天那一批。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些人的身份是跟自己一樣的,還是迷城城主派他們來判斷,比鬥者是否有藏私?
他看到魏普由另一位仆人帶出來,卻仍然找不到迷城城主的蹤影。倒是姓薑的副總管仍然在主持:“大家繞牆走四匝,舒展一下四肢。”
倪立不是一個隨便聽人命令的人,可是久處鬥室,早已憋慌了,這個命令倒是十分樂意遵守。
繞走間,倪立迴頭去望魏普,他也正好望過來,今天魏普穿的衣服亦是新的,看來更為威武,四道目光在空中相觸,竟興起惺惺相惜之情。
這剎那,倪立又想起戴白雲及樂盡歡。那樣的結果,未必不痛快,亦未必有遺憾,但卻不是倪立所向往的,因為他還未完成任務!
再迴頭,魏普的目光也變了。顯得堅毅無比,好像有必勝之信心!難道他跟自己一樣,有不能死的理由?
他自知稍後那一戰(zhàn),定比前天更激烈!
薑副總管喝道:“停,倪立、魏普,你倆出來!
雖然早已有預感,但此時聽到叫聲,倪立依然禁不住心頭猛跳。他振作精神,盡可能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可恨的魏普,亦一副氣定神閑。
姓薑的語氣不帶半絲情感:“前天的情況你們已親眼見到了。那天的結果不是城主之意願,我們的目的是你倆必須全力施展武功,盡管這樣做會造成人命之損失。但城主改變主意,隻要你們盡力而不藏私,有機會兩個人可同時活下來;如果今天的比鬥城主不滿意,很可能明天或者後天,會再比鬥一場!”
倪立及魏普隻靜靜地聽著,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明白嗎?”兩人先後緩緩點頭,姓薑的語氣稍緩,“明白就好。來???,送上一把好劍、一把好刀。如果兵刃不趁手,可提出更換。”
話音剛落,即有人送上刀劍來,倪立取劍輕舞幾下,覺得很趁手;而魏普則要求那刀增重一些,於是又換上一把。這次魏普亦滿意了。
“城主說,你們比較少活動,可先自己舒展一下才開始比武。”
兩人均知道比武後果難測,均十分認真地揮動刀劍暖身。
過了兩盞茶功夫,姓薑的又冷冷地宣布:“開始!”
氣氛立即凝重起來,兩人如待鬥的公雞般,麵對麵,互相蓄勢待發(fā),卻又不敢輕易出手。一片烏雲飛來,遮住了太陽,天地為之一暗,在場觀戰(zhàn)的人均心生寒意。這兩個均是目前武林新秀中之佼佼者,無論誰不幸埋身黃沙,都是武林的一個損失!
太陽又自烏雲中鑽了出來,兩人同時出招。劍走輕捷,刀走沉雄。一連三招,刀劍竟未碰觸過一下,均是一沾即走,作試探性質。
直至五十招過後,雙方出手方漸見淩厲,但劍勢及刀路均未變。鬥了數(shù)十招之後,倪立仍看不出魏普是何門何派的弟子,他刀法中摻有“五虎斷魂刀”、“沈家閃電追風刀”、“羅家鎖喉刀”、“關外大風刀”等刀法之精髓,而且融合得十分神妙。
倪家的“流雲劍法”以輕捷變幻為主,倪立佐以“隨風擺柳”身形步法,平添威力,魏普刀法雖然雄奇,倒也占不了便宜。
一百招過去了,仍然是平分秋色之局,但戰(zhàn)況漸緊,兩人已完全投入,與手中之兵刃融為一體,招式越來越奇、越險越絕,隻要稍有差池,一方均會濺血黃沙。
再過一百招,刀與劍已難分清,隻見兩團光影在滾動。劍法變化多端,刀法嚴密力雄,誰也奈何不了誰。
激戰(zhàn)中,魏普一刀斜勢而至,倪立身子半轉,將劍遞出,說時遲,那時快,魏普的刀突然在倪立雙眼之間,自下向上撩,這一招既似“孔雀開屏”,又有不像之處,十分突兀。
倪立若用師父所授的“蒼鷹擒龍”中的“單腳展翅”,可起一腳踢飛,也可使“雄鷹翻身”閃避,可是又怕露了底,千鈞一發(fā)之際,突使一招“懶驢打滾”,斜跌落地,並和衣滾開,動作難看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從此失去先機,甚至頃刻之間,便要喪失性命。
果然魏普乘勢追擊,一刀緊似一刀。倪立始終沒法立起身來,抵擋更感困難。他有好幾次都可以用“蒼鷹擒龍”的招數(shù)反敗為勝,卻強咬牙齦,硬是忍住不用。
眨眼間又過了三四十招,倪立形勢越來越惡劣,倪立長劍忽然一下閃電般在魏普小腿上刺了一記!
這一招突然而來,毫無先兆,把魏普嚇了一跳,不期然地跳後一步,倪立乘機跳了上來,四圍登時響起一片喝彩聲,都讚他這招使得神妙。
魏普冷冷地道:“魏某雖然受傷,仍可再戰(zhàn),倪兄不要得意!”他心中亦忖道:“剛才我若痛下殺手,你焉有命在?”
倪立抱拳道:“魏兄武藝高強,小弟佩服之至,剛才僥勝一招,幸勿掛懷!彼且粍κ沟恼侵苋跀≈星髣俚臍⒅,生恐被人看出破綻,心頭忐忑不安,更在魏普之上。
忽然姓薑的副總管跑過來,喝道:“今天比武,城主十分滿意,到此為止。”
當下眾人又返迴囚房。
一連兩天,供應照舊,但卻沒有新的任務,倪立心頭有如十五隻吊桶般,兇吉難卜。
忽然有人拍門,進來的除了那個熟悉的薑副總管外,還有三個老頭,這三人他仿佛見過,似乎是比武場中的觀眾。
倪立心頭緊張,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薑副總管道:“這三位是武學大家,對你的武功大感興趣,是以來考核你一下!毖援叿块T砰地一聲關上。
倪立心頭猛然向下一沉。
× × ×
當中那個老頭,麵龐枯瘦,頭發(fā)稀疏,哪有半點像是武學大家?隻聽他冷冷地道:“你坐在炕上!
倪立依言坐下,隻聽他又問:“你除了家傳武功之外,是否另有從師?”
倪立心中暗道:“果然來了!弊焐蠀s道:“倪家在錫山山腹中有個訓練的場所,裏麵雇了七八個師父授藝,我是倪家子弟,當然亦從他們學過武!
為首那人問道:“都是些什麼人物?”
“不知道。這是真話,倪家子弟與他們除了習藝之外,不許交談,也不道姓名。”
為首那個一張臉圓嘟嘟的,看來十分惹人歡喜,問道:“他們教什麼武功?”
“暗器、遊泳、輕功,還有劍法散手。”
“為什麼令尊不自己教?”
“家父事務繁忙,能抽出的時間十分有限,因此除了‘流雲劍法’及‘無影神拳’親自傳授之外,其他的隻好請人代勞了,而且也可使子弟廣加見識。采長而補短!
正中那個又問:“前天你刺中魏普小腿那一劍,是誰教的,叫什麼名堂?”
“是在山腹內隨一位教劍法散手的師父學的,這一招叫做‘後羿射日’,敗中求勝甚為有效!”
那人語氣又加冰冷,道:“你再使一遍給咱們看看!彪S手拋過一柄長劍來。
倪立一接到劍,毫不猶疑地滾落地上,忽然微弓腰,一劍刺去,速度極快,口中道:“這一劍沒有什麼奇巧,但求出乎對方意料,因此要求出手要快、要突然而發(fā),才可收效!
三個老頭對望了一眼,為首那個把劍收迴去,問道:“有人講解武學精義或口訣嗎?”
“這倒沒有。”倪立道,“不過我自己卻很有興趣研究。”他覺得自己“過了關”,態(tài)度亦逐漸自然。
右首那個麵目可憎,隻聽他冷笑道:“你整天在青樓舞榭過日子,有什麼時間研究?”
“那隻是這幾年間的事!再說人在青樓,也可在心中琢磨!
正中那個問道:“老夫有一個難以解開的問題:令尊為何會讓你去秦淮河畔逍遙,而你其他的兄弟卻人人在家?”
倪立道:“因為在下幼時不太喜學武,家父遂訂下一個目標,假如在下能在二十歲前達到目標,便不管我的私生活,任我花費而不計較!
右首那個道:“你這樣解釋不嫌太勉強麼?”
“難道還有更好的解釋?”倪立道,“在下不喜持家,更不喜理財,我能管得了什麼?”
“說不定這中間有陰謀?”
倪立忽然站了起來:“有什麼陰謀!目的何在!要在這吃苦受難?”
“你吃苦受難也許另有目的!”
倪立立即反問:“能有什麼目的,三位前輩可否指教一下?”
正中那老者雙眼突然迸出兩道淩厲的目光來,一聲不吭,半晌才道:“希望你說的話是真的,因為這關係到你的生死榮辱。”他長身揮揮手,三個老者出去之後,房門又“砰”地一聲關上。
倪立不知那老頭最後那句話是指他說的那一句話,心頭忐忑難安。心中忽想道:“不知魏普如何?他來此莫非跟自己一樣,另有目的?”
他把這兩次見麵時魏普的神態(tài)迴憶了一遍,越發(fā)覺得自己所料不差,不禁又想:“他是為什麼進來的?”
這晚所供應跟以前一模一樣,辛勤的態(tài)度亦與前無異,這才稍稍安心。第二天午後,倪立正在運功調息,房門忽然悄沒聲息地被打開,進來的卻是薑副總管。倪立連忙散功,走下炕來。
姓薑的拋了一疊稿在桌子上,道:“請你研究這套刀法,看看是否有破綻,或與實情有所差異,三天之後,自有人來找你問話!
倪立走到桌前,就著燈光一看,心頭登時怦怦亂跳起來,原來這是魏普的刀法!
倪立立即坐下來,仔細地閱讀,並參照圖畫姿勢,邊看邊舞動。不覺三日已過。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們要我研究是否有破綻,並非目的,因為此處必有人通曉刀法,而他們明知我是學劍的……嘿嘿,這分明是要我對照當日比武時,他招式姿勢,是否跟他自己畫的一樣了!”
想通了這一點,倪立便閉目暝思,也看圖文。如此一來便發(fā)覺了三招架式與他跟自己激戰(zhàn)時,所使的有若幹差異,於是琢磨起來——魏普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想把自己之絕學完全不泄漏,但改動的有多大,便要推敲了,顯然這三招必是其刀法之精華!
想到此,他和衣躺在炕上,苦苦思索,想不通時,便下炕揮舞一番,若有所得時,便眉飛色舞,無所得時,便頹然坐了下來。
五天一屆,進來的又是那三個老頭。這時候,倪立又遇到一個難題:要不要出賣魏普?
他心念剛一動,正中那個已問道:“你看出來沒有?”
“看到一點點……”倪立隻好應付著。
“看到哪幾招有問題?”右首那個一慣那副冷漠的表情,“我希望你跟魏普一樣,說話爽快一點,否則隻會誤了你自己!”
倪立脫口問道:“魏普研究我的劍法?”
為首那個笑嘻嘻地道:“這句話你本不該問,不過問了我便答你:是!而且我們剛從他那裏過來!”
正中那個卻道:“迷城是個汰弱留強的地方,你應該很清楚,假如你失去自己的價值,誰會白白養(yǎng)你!”
倪立道:“我的確隻看到一點點,因為在下是在小時候學過一套粗淺的刀法,五天時間便要從中看出其破綻,的確力不從心!”
那老頭反問:“你認為應該要多少天才能有成績?”
倪立沉吟道:“最低限度要半個月時間!
右首那老者忽然失言道:“怎地你倆說的一模一樣?”倪立一顆心登時稍為安定下來。
正中那個老者死死地瞪了右首那老者一眼。右邊那人自知失言,收起笑容,默默垂首。
“既然如此,十五天之後,咱們再來考核!”
× × ×
十五天的時間不短,可是倪立除了那三招之外,再無發(fā)現(xiàn)有什麼異同,但魏普故意改動那三招的武學上的道理,卻還未想通,不過這次比上次稍好的,是他似乎摸到一點影子。
他心中又想到那個難題:要不要出賣魏普?
魏普會否出賣自己?這一點他倒不怕,因為他自信全都依足繪畫,不敢有半點隱私和偏差。
魏普在這三招上麵的更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魏普混進迷城,是另有目的,那麼他的目的與自己舍否有衝突?今日我若袒護他,他日是不是為自己布下失敗的陷阱?
估計如今已是五月份,自己隻剩下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內,自己能否在迷城站得住腳,並且取得城主之信任,進行自己的計劃?
自己來這裏,本該是隻求達到目的,而不問手段是否光明,反正之前也不認識魏普,再說他心中也許也在計算自己。
十五天終於過去,倪立似乎已解決了這個問題。但今日出乎意料的是辛勤喚他出去。
“今日放風。”
今日放風,這四個字像四個焦雷般,在他頭頂上炸響,莫不成今天又要迫自己跟魏普作殊死鬥?
他心念電轉,人已到牆外,隻見情況跟上兩次一樣,唯一分別的是陽光比前猛烈。
魏普也出來了,背後跟著那三個老頭。他目光跟正中那老頭觸及,見他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一顆心登時如掉落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