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已關上,房內隻有杞樂天一人,隻見他盤膝坐在床上,雙眼望著柏長青,臉上沒有表情。
柏長青心頭忐忑,訥訥地道:“幫主你……”
杞樂天道:“我隻想問你一句,你得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柏長青——柏如濤的獨生兒子?”
“有勞幫主動問,在下豈敢誑騙您?如假包換!”
他倆怕鄰房聽見,都把話壓得很低。
杞樂天臉上仍無表情,續問:“如今的盟主不是柏如濤?”
“先父已歿兩年餘,是在下及‘雲中樵夫’杜……杜大俠合力替先父入殮的,難道還有假?”柏長青又道,“杜大俠是在下之未來丈人。”
杞樂天道:“叫化子一向不在關中活動,尤其在江南為多,杜大俠之名略有所聞,卻不曾拜識。”稍頓又問,“盟主若不是柏如濤,那又是誰?”
柏長青苦笑道:“在下也很想知道,是以才跳上臺,希望能揭穿他……”
杞樂天歎了一口氣,道:“若你能沉得住氣,事後再慢慢查,後果……咳咳,不過叫化子卻能體諒閣下之心情。”
不錯,年青人有幾個能在見到別人假冒自己父親的情況下,還能沉得住氣?
怔了半晌,柏長青才道:“杞幫主對小可之關心,在下感激不盡。不過,幫主英明,可否指點一條明路予在下?”
杞樂天低聲道:“杞某幫務繁忙毛躁,不宜做這種事。不過,杞某絕不會泄漏你之行蹤。”
柏長青心想他是一幫之主,斷不可能為一個陌生小子冒險,輕易承諾協助自己調查,是故也不再求他,隻道:“多謝幫主玉成,隻不知要出寺,該走哪一條路,盼幫主再助一臂之力。”
杞樂天正在沉吟,忽然向他打了個眼色,同時手指窗口。與此同時,柏長青也聽到一個輕微之步履聲自走廊上傳來,他當機立斷,立即自窗口射出去。他知道伏在窗下,絕對不能逃過人家之耳目,是故腳尖落地,身子一偏,便自鄰窗射進去。
冷仲春聞聲抬頭,柏長青以指加之於唇上,冷仲春可憐他,也喜歡他,不吭一聲,閃身站在門後。
柏長青凝神運起天通耳,隻聽敖五洲問道:“杞幫主在屋內作什麼?”杞樂天淡淡地道:“杞某在調息,敖大俠有何指教?是窗外景色好,還是敖大俠不相信杞某?”敢情是他探頭出窗打量。
柏長青暗罵:“好狡猾的狐貍,幸好我早料到他有此一著。”
但聽敖五洲,幹笑一聲道:“幫主說哪裏的話?至善大師著敖某來通知你去晚膳。請恕失陪,敖某還要去通知別人。”
柏長青正想跳出窗去,忽然心頭一動,隱忍不發。冷仲春此時開門出去,過了片刻才道:“敖大俠,晚輩已聽到,如今即去赴宴。”
冷仲春開腔,說明敖五洲已離開杞樂天之客房,是故,柏長青立即又自窗口躍出去。雙腳落地之後,立即彎腰向前竄去,此時此地,他不能不冒險。忽然圍牆上有人叫道:“那個小施主在過道上,牆外的師兄請小心,提防他翻牆逃逸!”
柏長青心頭一沉,急不及待,向前急奔,背後已傳來一陣響聲及步履聲。他由過道急速奔馳,希望伺機翻牆,奈何前麵牆頭上已躍下兩個持方便鏟之僧人攔路,柏長青一擰腰,向旁射去。
兩個起落之後,隻見前麵有一座僧舍,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竄了進去。原來這是一座小齋堂,大概今日人多,全都到大膳堂去了,是以不見人。齋堂內除了椅桌之外,隻有一個大櫃子。柏長青走投無路,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開大櫃門子鑽了進去,後背貼著櫃壁,再把櫃門拉上,一顆心怦怦亂跳。隻聽有人道:“明明看見他跑進來的,怎地不見人了?”
“也許由窗口逃去了。”
“不,窗欞完整,證明他還在這裏!”
柏長青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向後縮了縮,忽然背後一疼,接著後頸“大椎穴”上一緊,登時全身酸軟不能動彈,同時身子被人向內拉去,接著“啪”地一聲輕響,四圍一片漆黑,一時之間,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 × ×
柏長青喘了一口,忍不住問道:“什麼人?”
背後傳來一個冰冷陰森的聲音:“小子,來到這裏怎輪到你開腔?”
一隻幹枯的手掌在他身上亂摸,柏長青穴道被製,動彈不得,但渾身毛發卻全部聳立。又聞背後那人輕歎一聲,問道:“小子,你是什麼人?”
柏長青心中暗歎命苦,又覺得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要死也不能死得太窩囊,是以昂然道:“少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姓柏雙名長青。”
“哼,無名小子,聞所未聞,令師是何人?”
“家父‘東柏’柏如濤,家師‘西鬆’鬆高聳,隻怕你是如雷貫耳了吧?”
那人微微一怔,問道:“你是東柏西鬆之後,為何像喪家犬一般?奇怪!”
柏長青怒道:“要殺便殺,須知可殺不可辱,你是什麼怪物?”
他話剛說畢,那廝忽然響起一陣刺耳之笑聲直笑得柏長青耳鼓震蕩難受,笑聲仍未遏。良久,那人才冷冷地道:“有骨氣,老夫卻偏不信邪,隻怕世上盡多嘴心軟之輩。”他手指忽然在他身上戳了六七記。
半晌,柏長青隻覺體內五髒六腑似要翻轉過去,難受得大汗淋漓,他緊咬嘴唇,不吭一聲。那廝輕笑道:“隻要你求一聲饒,老夫便放過你。”柏長青心中暗道:“柏長青死也不能辱沒柏、鬆兩家之榮譽。”嘴唇直咬出血來,硬是不吭不求饒。
那廝手指如雨下,連點十多記,五髒六腑歸位,柏長青剛舒一口氣,緊接著,腳底一股癢意慢慢升上來,直透心窩。那怪物喋喋笑道:“小子,這次若你還能忍得住,老夫便服了你……不過,你若忍不住,隨時求我一聲,老夫立即放了你!”剛才五髒翻滾,固然難受,但這種透心徹骨之疼癢,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柏長青天生牛脾氣,越要他求饒,他就死撐到底。心頭那種疼癢,難受之處,教人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偏生穴道被製,想要伸手抓癢,卻一動不能動。也幸好他穴道被製,否則怕已抓破衣衫皮肉了!
隻一會兒之間,柏長青已是全身衣衫為汗濕透,張大嘴不斷喘著氣。
怪物道:“小夥子,老夫一向言出如山,剛才的承諾,依然有效,快求我一聲!”
“怪物……你休、休想,少爺就算死……也不會求……求你一聲……”
“好,有種,老夫算服了你啦!”
怪物忽然又去他身上戳了幾記,柏長青疼癢之感登時消失。怪物鬆開手,他已像堆爛泥般,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此刻就算叫他逃跑,他也沒有半分氣力了!
“小子,你是武林罕見的奇才,你有福了!”
柏長青連答他也沒有氣力,心裏罵道:“你這怪物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還在說風涼話?”
那怪物許是長期生活在黑暗中,雙眼視物如常,輕哼一聲,道:“你心裏是否不服氣?老夫尋覓佳徒數十年而不可得,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柏長青忖道:“我才不管你是什麼原因。”
“你當然不知道了!”怪物忽然歎了一口氣,自顧自地道,“這歲月,人的骨頭是越來越軟了,拍馬奉承,趨炎附勢,隨時可找到一大堆!天賦高的,偏都是這種人;骨頭硬的偏又資質魯鈍,你教我去哪裏找?”他忽然一手抓住柏長青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麵前,哈哈笑道,“幸好在老夫臨終之前找到了你!”
柏長青暗道:“這老怪物要死了麼?”目光觸及他那張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此刻距離既近,雙眼又逐漸能適應黑暗,他把他一張臉看得玲瓏透徹。
隻見他一張馬臉般的長臉,幹枯得隻剩皮包骨,雙額高高凸起,仿如一顆骷髏頭。說話時,口氣撲臉而來,中人欲嘔,雖然是坐在地上,仿似尋常人站著,看樣子站起來時,高出別人必不止一個頭顱。
“你心裏在笑話老夫?哼,你莫以為東柏西鬆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老夫縱橫湖海時,他們才出道不久哩,在老夫心目中,他倆都是個小孩子!”
柏長青心裏半信半疑,怪物忽然將他拋在地上,歎了一口氣,道:“你心中一定覺得老夫自我吹噓,因為像這樣的一個人物,又怎會窩在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柏長青吸了一口氣,道:“在下有這個想法,並不奇怪。”
“此事說來話長,老夫以前有個外號叫做‘淩霄玉麵俏郎君’,也許你曾在父輩口中聽過……”
柏長青心頭一跳,脫口道:“我隻聽過‘淩霄辣手毒郎君’之名。”
“哈哈,毒不毒那隻是見仁見智之言,在老夫心目中,我隻是替天行道,欲殺盡假仁假義的偽君子而已,有何不對?他們要刻意誣蔑老夫,難道老夫還要跟這些小人斤斤計較?”
柏長青自小便在父親口中得知三四十年前,武林中出現過一個怪傑,武功十分高強,行事乖僻,正邪兩派隻要他看不順眼,便將之殺掉,手法殘暴,很多時候,傷及無辜!但後來,不知何故,突然失蹤。
他心性淳樸,聽了他的話,忍不住道:“你不跟人斤斤計較是將該人之家人全部殺光!”
毒郎君輕哼一聲:“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留下來遺害人間,可知這是造孽。”
柏長青見他說得振振有詞,不由怒道:“難道安慶的‘鐵膽琴心’薛超冰一家三十七口,你將之殺得幹幹淨淨,不是造孽?不殺盡的反是造孽,你這人到底還有哪一點像人?”
毒郎君也怒道:“薛超冰那廝假仁假義,骨子裏男盜女娼,這種人難道不該殺?嘿嘿,以你們那種人的想法,一定是要將其真麵目公諸於世才對,是不是?但人的精力青春有限,窮我一輩子能揭發多少件這種事?須知要讓其真麵目暴露,要花無數心血及精力,說不定要幾年時間,而用老夫的方法,幾年間已可殺多少個這種偽君子!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柏長青呆了一下才道:“但他的家人總不該死吧?”
“他們一家都是如此,你可知老夫放走了十個多婢仆嗎?你又知道否,他家裏有地窖作為私獄,裏麵有十一具白骨,大多是反對他的婢仆!”
柏長青道:“你說他做了什麼令人發指,又非死不可的勾當?”
毒郎君如數家珍地道:“他跟親妹妹茍且,他妹夫是‘雲中鶴’,他妒恨而起歹意,雇人暗殺他,並嫁禍給‘淮河五鯊’,他糾黨殺了五鯊之後,博得很大的名聲。”
柏長青問道:“你有沒有證據?”
“當然有!他雇的是殺手‘不見血’,後來他又糾黨去殺‘不見血’,不料為老夫所救,他臨死之前將秘密告知我,老夫也不是善男信女,便親自到薛超冰家暗地調查,不但證實了他跟親妹通奸,且讓??妻子知道,其妻是峨嵋派之俗家弟子,他不敢得罪峨嵋,反而設計讓她跟自己的弟弟通奸!這種人該不該殺!”
他眼睜得像雞蛋般大,續道:“他放高利貸、暗開妓院搜財,對欠債的債戶、不聽話的妓女,手段殘暴之至,動不動便動大刑,輕則殘廢,重則活活刑死,這種人不該殺?他兒子跟他一路的貨色,那些助紂為虐的家丁家將,該不該殺?”
他說了這些話,胸膛不斷起伏,顯然十分激動:“你還要知道什麼人,被老夫濫殺的?”他不待柏長青問,又一口氣說了七八個俠名昭著的偽君子,“你還要不要聽?”
柏長青對他稍有了解,畏懼之心大減,問道:“你又怎會躲在此處的?是後來被白派圍攻……”
“放屁!誰能迫老夫窩在此處?隻有我自己才能迫我生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柏長青心頭大奇,忍不住問道:“莫非你躲在此處,苦練什麼絕世武功?”
“小夥子,算你聰明,雖然不盡如此,但與事實也相差不遠。老夫之時日無多,不要浪費時間,現在就開始吧!”
柏長青心頭更奇,正想問他這話的意思,毒郎君已一掌按在他後背上,接著隻覺一股暖流透體而進。
練武之人,一遇外力入侵,便自然而然會運功反擊,何況柏長青之內功造詣不低。但耳際忽聞毒郎君的聲音道:“不可運功反擊,先意守丹田,抱元守一,再將老夫之氣導入‘氣海’轉入‘曲骨’,沿足少陰腎經,遊走於任脈……”
他口裏不斷念著經脈穴道,柏長青不由自主地依言運功,直待真氣走遍奇經百穴,毒郎君才收功,盤膝運功調息。
柏長青也覺體內真氣澎湃,有異平常,是以連忙再盤膝運功導氣,真氣直走了五六個大周天,那股振體欲裂的真氣,才像野馬歸槽。待他睜開雙眼,隻見毒郎君神情萎頓,見他醒來,雙眼竟露出幾絲慈愛之色。
“徒兒,你如今覺得如何?”
柏長青吃了一驚,脫口道:“徒兒?誰是誰的徒兒?”
毒郎君哈哈笑道:“當然你是徒兒,老夫是師父!難道老夫反是你徒兒不成?”
“你……”柏長青隱約猜到是怎麼一迴事,怒道,“你未征求我的意見,便……”
“哈哈,你若不願意做我徒弟的,為何接受了老夫二十年的功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說這名份還能不確定下來?”毒郎君心情大佳,神情興奮地道,“你可知道老夫找了多少年了,至今才找到你這塊上佳之練武材料,哈哈……真不枉老夫……哈哈,這也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柏長青恨恨地道:“我不做你的徒弟!我已有師父,還有家傳武學,何須再找師父!”
“你可是看不起老夫?想學老夫的武功的人不知凡幾,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請你把這份福氣轉讓給別人吧,少爺無福消受!”
毒郎君臉色驟變,冷冷地道:“別以為老夫少了二十年功夫,便製不住你,告訴你,隻要你想活下去,你還得求我呢,嘿嘿,你不是想知道老夫為什麼要窩在這裏二十多年麼?嘿嘿,因為練本門的功夫到深處,卻有個極大之缺點,在強光下關節會逐漸僵硬,直至血枯氣竭,無疾而終!你沒看到老夫雙腿一直盤著嗎?”
“你這不等於在我身上下了毒嗎?你還說自己不是辣手毒郎君?”柏長青急怒攻心,嘶聲叫道,“我才不要練你的什麼邪功!”
毒郎君忽然涎下臉來,道:“好徒弟,為師話尚未說畢,你且聽我說清楚再發脾氣如何?嘿,嘿,其實你學了我的武功,得了我的內功有何不好?你躲在木櫃裏,還不是被人迫得做縮頭烏龜的?你若有本領,還用得著如此?何況三天之後,你便可大模大樣走出慈恩寺,無人會攔阻你,就算他們敢,你也盡可從容逸去無蹤!”
原來毒郎君是武林中一個小門派“歸元派”,這一派的創派祖師野心勃勃,又天縱奇才,發誓將天下武林各門各派的內功熔於一爐,並且做出了成績,將此內功稱為“萬源歸一神功”,但直至晚年,他卻發現這種內功有個致命之缺點,待他內功練至一定程度之後,關節開始僵硬,可惜他知道時,為時已晚,隻好將遺誌讓後人去完成。
毒郎君陽照天是“歸元派”第四代掌門,由於“萬源歸一神功”有缺點,因此規定每代隻準收一徒,而且必須是資質上佳者,否則沒法去完成祖師爺之遺誌。
“萬源歸一神功”經過幾代人之努力,缺點已逐漸改善,是以陽照天可活到七十多歲,隻是他這二十年之苦思苦練,隻能做到減輕、延遲發作,尚未能全麵改造。
他將情況說了一遍,續道:“好徒兒,要知將天下正邪各派內功熔於一爐,這是一件功德,也是武林創舉,若能在你手中成功,對武林之貢獻,可謂前無古人,而練邪功的人不少,他們都會感恩於你!”
“我為何要救練邪功的人?”
陽照天微微一怔,道:“武功是死的,人是活時,練邪功的隻要不傷害人畜,有什麼問題?練邪功便不能殺黑道的人?練正道的武功,便一定不殺白道的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難道人們因此便不要船了?可見一個人之好壞,不是以練什麼武功作準的!”
柏長青忽然覺得他還能說出道理來,跟剛才之情況,完全不一樣。如此一來,對他自己學其武功之不滿,大為減輕。
陽照天問道:“你練的是內功是哪一門派的?”
“家遠祖是武當派俗家弟子,是以練的是純正之道家內功,到先祖父將之改良,變成‘先天兩儀功’。”
“兩儀即是陰陽,那是剛猛及陰柔的路子,都能揉合一起了!了不起,了不起!”陽照天道,“這跟敝祖師想將正邪合一之道理是一樣的,但論功德及貢獻,令祖是要稍遜幾籌了,哦,按你所說,令尊之天份並不高哇!”
柏如濤一向在兒子麵前歎惜自己天份不高,無法替‘先天兩儀功’發揚光大,但柏長青怎能在一個外人麵前,月旦自己父親?耳際又聞陽照天道:“照你說,令祖父必是個人才,為何老夫從未聽過其大名?”
“先祖父淡泊名利,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又矢誌要將陰陽兩功真氣揉合,待在山居中的時間,遠比到江湖跑動的日子多得多,且這套功夫是他老人家殫精竭智完成的,大功告成未久,便撒手西歸,他甚至未教會家父,故家父隻能靠看他遺留下來的記錄練武了!”
陽照天神情有點興奮,道:“說不定你家的內功便能消除本門內功之遺害。如今你先將這些年來,我摸索出來之口訣記住,勤加練習,便不會像為師這樣在這裏活受罪。”
“你怎會在此打了一個洞?”
陽照天“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這是慈恩寺本來的,隻是被老夫無意中發現。不過這個洞,看來年代已久,如今之和尚都不知道,二十年來無人來打擾,而且近廚者得食,老夫也不用擔心三餐不繼。這地洞頗深,裏麵還有一道鐵門,老夫大小兩便便在鐵門後解決。你肚子餓了沒有?待老夫替你張羅一下。”他說畢,悄悄拉開一道鐵門,再推開木板,然後凝神聽了一陣,外麵沒有人,也沒有半點聲音,最後推開木櫃的門,低聲道,“外麵沒有人,你出去齋堂找東西吃吧。”
柏長青依言爬出去,由於今晚不在此開夥,隻找到幾塊糕點,他喝了半壺冷茶,再把剩下的遞給陽照天。陽照天喝畢,要他重新將茶壺放迴原處,師徒倆便在地洞裏,吃點糕餅。
× × ×
“歸元派”的武功十分深奧,陽照天先授他內功口訣,繼而教他一套小巧的功夫,名稱十分好笑——“打不著”,講究的是閃騰移挪。他講教了兩天,柏長青才算學個大概。接著又教他一套指功,叫做“大輪指法”。
這套功夫,更加深奧。他不管柏長青聽得明不明白,不斷地解釋,不斷地示範。
柏長青道:“慢一點,我還未看清楚。”
“為師沒有時間了,你先看,日後再參考秘笈,慢慢練習。”
“你說你隻有三天的命,到底……”
“先別說廢話,明早再跟你說,再看一遍。”
“歸元派”之武功十分繁複,祖師爺留下來的除此之外,還有掌法、拳法、腿法、劍法,要一一學會,沒有五七年之功夫,豈能掌握?
當晚練習過後,陽照天便道:“你這套指法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改善,不過,為師等不及了,有些話要先跟你交代,你先坐下來吧。”
柏長青依言坐下。陽照天乃問道:“你如今肯不肯做我徒弟?做‘歸元派’第五代掌門?”
柏長青見他滿臉均是祈求及盼望之色,不由心頭一軟,又心想學了他之武功,得了其二十年內功,便跪下道:“弟子願意。”隨即行起拜師大禮來。
陽照天大喜,道:“為師最討厭這種繁文縟節,隨便叩三個頭就行啦!”他扶起柏長青,又道,“你入了本門,先告訴你一個門規:行俠仗義,替天行道!本門隻有這一條,其他的一概不論,不過為師相信你之為人,更希望本門能在你手上發揚光大,隻要‘萬源歸一神功’大功告成,什麼少林,武當武功,全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他多年夙願得償,神情十分興奮,“為師之關節及氣血將枯,大去之日,就在這一兩天,我死後,任隨屍體留在此處,待你大功告成,再將遺骸火化,葬在本派駐地附近。”
柏長青訝然問道:“師父,本門駐地在何處,怎地未曾聽你言及。”
“呆子,你愛在哪裏便在哪裏!找個好地方吧!”陽照天又取出三張人皮麵具來,道,“昔年老夫為所欲為,正道之士,對我恨之入骨。他們難奈我何,是因為為師擅製人皮麵具,不斷改變麵貌……”
柏長青道:“麵貌可以改變,但師父的身子這般高,很易泄漏……”
“為師本身比常人略高。不過練了本門內功之後,身子還會慢慢增高——二三十年前,為師哪有這般高?看清楚,這一張是東海散人的小徒‘水蛇兒’江南鄉的;這一張是一個樵夫的,無名、無姓,隨你編個名號;這一張是一個書生的,病死在赴京路上,也不知姓名……”
柏長青道:“師父用過的,武林許有印象,隻怕徒兒不宜再用。”
“你錯了,這三張為師從來未用過,你大可不必擔心,啊,可惜這門絕藝要隨為師大去而失傳了,可惜啊可惜。”他歎惜了一番後,自懷內掏出三本薄薄的小冊子來,道,“這便是記載本門武功的秘笈,你好好收藏。”又伸手摸到一張油紙來,道,“先將之包好,以免遇雨弄濕。”
他不斷將師門及自己之經曆告訴柏長青,忽然問道:“你為什麼會躲在木櫃裏?”
柏長青立即悲上眉梢,沉吟了一下,才將經曆告訴他。陽照天也沉吟了一下才道:“這事果然奇怪!”
“師父,你既然擅於製造人皮麵具,可否猜出那個假柏如濤,是否……”
“他麵皮有蓄髯?”陽照天見他點頭,便道,“人皮麵具不管製作如何精良,長髯根本留不住,試想沒有氣血,胡子怎樣長出來?雖然可以黏上去,但哪禁得住用力拔之?嗯,看來他是動過刀圭之術了。”
“師父可知武林中有哪一位杏林高手,有此本領?”
“以前廬山有一位叫‘廬山醫怪’者,聽說刀圭之術,天下第一,不過此人若還健在怕已有九十高齡了,聞說醫怪脾氣古怪,未必肯替人動刀圭,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你可去打聽打聽。”
“徒兒猜不透,他們假冒先父的目的。”
陽照天嘿嘿笑,道:“那還用說?當然是要借重令尊之大名,來達到他們之目的了!你邊練本門武功,邊暗中調查,將有水落石出之日。”他又自懷內掏出一疊銀票來,道,“這些銀票都是得自那些偽君子家的,不過是否還能用,便不知道了,你且收起來吧。為師身上之金銀不多,不過,你省吃省用,兩三年間之生活費也沒問題。還有,不是為師吝嗇,不肯將全身功力轉贈與你,而是怕你還未學會改造它,便為其所害了。”
銀子隻有四五十兩,但卻有一疊金葉子,頗利攜帶。
“夜深了,你連日眼不交睫,先睡一陣吧,否則出去之後,如何應付強敵?”陽照天剛閉上雙眼,忽又睜開,“本門從未對武林公開,你必須待‘萬源歸一神功’之缺點改善後,方可對人言。”
“弟子知道,弟子想再問您一件事。目前武林武藝最高者,是否九大門派掌門及‘南杏北梅、東柏西鬆’?”
陽照天哈哈笑道:“為師之武功便在這十三人之上,武林中藏龍伏虎不知凡幾,正所謂一山還有一山高。以前還有天上五顆星的傳說,不過他們很少出現。故此,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了!”
“天上五顆星是什麼人?”
“據說是‘天機星’、‘天權星’、‘瑤光星’、‘天璿星’及‘天樞星’。”
柏長青脫口道:“這不是北鬥七星的星名嗎?”
“獨缺了‘開陽星’及‘天衡星’。是何原因,外人不得而知,據為師所知,武林中尚有流傳‘霜葉山莊’、‘水雲庵’、‘星宿海’人才輩出。但這幾處地方到底是在何處,無人知道。反正行走江湖必須小心,尤其是僧、道、乞丐、老婦、小童。沒有三分三,怎敢上梁山?睡吧睡吧,為師手指已不能動了……”
柏長青的確是身心俱疲,很快便睡著了。待他一覺醒來,隻見陽照天盤膝端坐在身前,不言不語,叫了兩聲師父,沒有反應,伸手一摸,已無氣息,這才知道他早已死去。
柏長青恭恭敬敬對他遺體叩了三個頭,又檢視了他的遺物,該帶走的帶走,再戴上那個書生的人皮麵具,悄悄拉開木櫃門,探頭向外張望,不見有人,爬了出去,弄好一切,然後施施然走出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