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孟皋一路疾奔,不覺奔至江疚,江流浩蕩,波光帆影。胸襟不由為之開朗不少,停立片刻,又展開輕功身法奔去。
蘄州城垣已隱隱在望,符孟皋忽聞熟穩(wěn)語聲傳來道:“符少俠請留步!”
語聲方入耳,已分辨出那是葉勝語聲,不禁答道:“是葉老師麼?”
葉勝人影疾閃而至道:“少俠無須去東門城垣了。”
符孟皋渾然摸不著頭腦,詫道:“這是為了什麼?”
葉勝深深地望了符孟皋一眼,道:“少俠知嚴淩霄是什麼人?”
符孟皋愕然,知葉勝已目睹自己與嚴淩霄動手情形,便問是何原故。
原來嚴淩霄乃武林卓著聲名難惹難纏的怪傑,人稱煞手神判,黑白兩道人物均有交往,一經(jīng)結(jié)怨,以符孟皋武功雖說不懼,卻與日後行事卻大有幹礙。
五福鏢局老鏢頭桂鬆奇押護一輛板車,車內(nèi)即是多臂如來陳冠球,受符孟皋之托送交海棠姑娘,但麻家堡與秦中九怪係一丘之貉,而陳冠球亦受秦中九怪指使,麻仲堯欲從海棠手出劫出陳冠球。
符孟皋不料情勢有如此複雜,道:“麻家堡亦與秦中九怪勾結(jié)麼?”
葉勝冷笑道:“麻仲堯方才與少俠借劍觀賞,若非活喪門賈慶誘開麻仲堯,少俠恐將為麻仲堯所製。”
符孟皋不禁嚇出一身冷汗,道:“若此更不能袖手不顧,目睹陳冠球從海棠姑娘手中劫去無動於衷。”
葉勝搖首道:“無妨,嚴淩霄與賈慶黃雀在後,海棠姑娘定安然無差。”說著微微一頓,道:“嚴淩霄賈慶既決意查明少俠身世來曆,不能不防,何況他倆心疑少俠係骷髏門中,若傳骷髏劍主耳中,於鄧姑娘有性命之憂。”
符孟皋麵色微變,道:“依葉兄之見?”
葉勝微笑道:“葉某才智不及少俠萬一,但愚者知慮,必有一得,鄧姑娘現(xiàn)在夏口,何妨問計於鄧姑娘。”
符孟皋笑道:“就依葉兄。”
正說之間,忽聞來路傳來一片奔馬蹄聲,煙塵蔽空,葉勝右手疾如電光石火伸出,拉佐符孟皋一躍落在道旁草層中。
隻見麻仲堯率著十三騎風馳電掣奔向薪州城門,但堪近城垣,紛紛落騎,一匪徒將馬匹趕向城外藏起,其餘諸人電閃風飄四周掠去。
葉勝低聲道:“大概五福鏢局一行即將抵達,如葉某臆料不錯,那煞手神判嚴淩霄活喪門賈慶亦跟蹤而至。”
說時,葉勝忽伸手一指,道:“少俠,你瞧。”
符孟皋循指望去,隻見兩條人影疾逾流星在十餘丈外一閃而杳。
片刻之衙,遠處塵頭冒起,人喊馬嘶,隱隱隻見五福鏢局人騎車輛大隊而來。
但見老鏢頭桂鬆奇親自推著板車遠離官道,右掌劈開板車,由車內(nèi)挾出多臂如來陳冠球。
陳冠球軀體姥縮如蝦,麵色慘白如紙,兩眼緊閉竟自昏迷不醒。
桂鬆奇挾著陳冠球身如離弦之彎,向城牆掠去,落在城下,全身一提,玄鶴衝天拔起,淩空一翻,落在城頭,目光望了瞥,道:“趙老師何在?”
城廂下飛鳥般冒起三男二女,少女正是明眸皓齒的海棠,目睹來人並非符孟皋,卻是五福鏢局老鏢頭桂鬆奇挾著老賊多臂如來陳冠球。不禁大感失望。
老鏢頭桂鬆奇堆下滿麵笑容,抱拳說道:“老朽是受符少俠之托將陳老賊交付四位,並有一親筆信函麵交海棠姑娘。”說著由懷中取出一函。
海棠接過書信拆閱,心頭隻覺泛上一縷酸楚,但少女矜持,不形於顏色,慢慢將書收在懷內(nèi),嫣然一笑道:“多謝老鏢頭。”
倏地麵色一罩濃霜,抓過陳冠球,照符孟皋信中所述解開陳冠球穴道。
隻見陳冠球張嘴咳出一朵濃血,睜目醒來,不禁駭然變色。
海棠怒叱道:“者賊你也有今日!”
陳冠球麵如死灰道:“老朽與姑娘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海棠冷笑道:“老賊……”
話尚未了,忽聞朗笑聲傳來道:“姑娘請手下留情。”一條迅快人影由城樓上電鴻飛落,現(xiàn)出流星追魂麻仲堯。
桂鬆奇不禁一怔,抱拳笑道:“麻少堡主也來了。”
麻仲堯向海棠略一抱拳,道:“適才在下接護家嚴飛書傳訊,多臂如來陳冠球身負數(shù)宗武林血案,牽涉至廣,意欲向姑娘求借此賊一用,待幾宗疑案水落石出後,必讓姑娘手刃此賊。”
海棠道:“恐難如少堡主之意。”言下拒人千裏之外。
麻仲堯麵色微變,道:“在下言出至誠,決無欺騙姑娘之理。”
海棠輕笑一聲道:“既然如此,看姑娘在道義份上,我先廢去老賊一身武功,並斷其雙腿主經(jīng),交與少堡主就是了。”
麻仲堯麵色一變,怒道:“姑娘,你這不是故意與在下難堪麼?”輕輕擊掌一聲,十數(shù)條身形迅疾冒出,將海棠,趙士雄四人圍住,朗笑道:“姑娘即瞧不起在下,也用不著什麼江湖道義了。”
麻家堡威震甘涼,隨著麻仲堯而宋的,無一不是太陽穴高高隆起,目中精芒逼露,一望而知俱是內(nèi)外雙修,武功高強的能手。
眼前情勢強弱立判,海棠知麻仲堯存心劫走陳冠球,暗地銀牙一咬,揚手打出鏢蓬梅花針向陳冠球襲去。
卻不知麻仲堯已畜意戒備,料知姑娘必有此言,哈哈一笑,銀虹飛卷,將梅花針悉數(shù)磕飛。
麻家堡一個豹麵老者飛身搶出,迅如閃電將多臂如來陳冠球挾起。
井光,霍文耀,趙士雄不禁大怒,霍地拔出兵刃。
仲堯麵寒如冰,冷笑道:“在下並非有意尋仇,也不願結(jié)怨,無奈陳冠球關(guān)係太大,在下實逼不得已,如四位恃強,刀劍無眼,傷亡難免,怒在下被迫還手,諒四位非在下敵手。”
突聞一聲冷笑道:“強中還有強中手,螳螂捕蟬,安知黃雀在後。”
豹麵老者忽麵色大變,口張目呆,卟咚一聲栽倒在地。
麻仲堯大驚失色,轉(zhuǎn)麵望去,隻見是卓負盛名的兩個武林煞星活喪門賈慶煞手神判嚴淩霄。
多臂如來陳冠球右臂已被嚴淩霄扣住,活喪門賈慶目光炯炯,麵露似笑非笑神情,道:“風聞麻老三有子如龍,年未及冠,已名震邊陲,老朽意欲見識麻家堡獨門武學(xué)有何驚人之處。”
麻仲堯暗道:“這兩個老鬼,武功卓絕,心狠手辣,我若頂撞於他,隻怕今日不能全身而迴。”內(nèi)心甚是惶懼,卻外形不露聲色,淡淡一笑,將劍迴鞘,抱拳躬身道:“兩位前輩與家父交誼素篤,晚輩豈能無禮,再說也不敢班門弄斧,但陳冠球身上背了三宗血案,使家父蒙受不白之冤,故家父嚴令晚輩將陳冠球擒迴。”
賈慶大笑道:“陳冠球何止背了三宗血案,案如山積,血腥滿手,老朽也不難為你,見著令尊,就說老朽從你手中搶去就是。”
麻仲堯心中雖怒火沸騰,卻強抑著泛出一絲尷尬笑容,道:“晚輩不敢。”
賈慶大喝道:“那你等還不離去速迴甘涼作甚。”
麻仲堯咳了一聲道:“晚輩這就迴去,但願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賈慶大笑道:“你如記仇,這也由你,見著令尊就說老朽致候。”
麻仲堯心中怨毒已極,答道:“晚輩記下了,兩位前輩珍重。”右手一揮,率眾紛紛掠向城垣,疾如流星飛矢而去。
嚴淩霄冷笑道:“依得嚴某性情,至少在這小輩身上留一點記號,那有這多唇舌。”
這時,海棠蓮步姍姍走來,襝衽一福。
賈慶忙斜身一閃,道:“姑娘,老朽兩人最難講話,即不願平白受人點滴之惠,也不無故施恩於人,此次老朽兩人乃衝著陳冠球而來,須將陳冠球帶走。”
嚴淩霄接道:“姑娘定需陳冠球雪仇洗恨,原無不可,但需姑娘與你那心上人前往老朽終南山處一行。”
海棠麵色排紅過耳,臻首一低,含羞答道:“老前輩休要取笑,晚輩那什麼心上人。”
賈慶大笑道:“符孟皋不是麼?”說時與嚴淩霄挾著陳冠球躍下城垣,疾如飄風而去。
海棠芳心幽怨無比,忖道:“落花有心,流水無情,你乃武林成名人物。怎可有意奚落。”暗暗恨賈慶譏刺露骨。
趙士雄暗歎一聲,向老鏢頭桂鬆奇問道:“老鏢頭必知符少俠行蹤,可否見告。”
桂鬆奇搖首答道:“老朽也曾問過,少俠答稱身如萍寄,漂泊無定,但老朽預(yù)料,武林亂晚服已萌,嵩洛關(guān)中今後諒成是非之地,或可一見。”
趙士雄點點頭,轉(zhuǎn)而向海棠道:“我等不如去嵩洛關(guān)中一遊,姑娘走吧。”
城垣上人影四散無蹤,城樓一角飄下符孟皋葉勝兩人。
葉勝道:“葉某所說如何?賈慶嚴淩霄本十拿九穩(wěn)算準麻仲堯劫取陳冠球之際,少俠必然現(xiàn)身,怎料少俠為葉某勸阻,迫不得已及時出手,若此刻活命暗躡二人身後,必墜入賈嚴二人術(shù)中。”
符孟皋冷笑道:“在下未必就懼他。”
葉勝忙道:“少俠身世不明,友仇難分,賈慶、嚴淩霄雖說是正派中人,但解性怪異,樹敵甚多,令尊令堂在世說不定與這兩人結(jié)有宿怨。”
符孟皋聞言憬然猛震,暗歎一聲,與葉勝身形如入黃葉秋風中……
黃鶴樓矗立夏口江濱,危樓飛閣,崇庸畫棟,俯瞰江漢,極目千裏,詩人墨客,吟誦不絕,寰宇記謂費文偉登仙,嚐駕黃鶴憩此,故名。
暮秋初冬,月掛西樓,江邊景物淒迷,黃鶴樓上遊客寥落。
符孟皋與葉勝兩人正在品茗對弈,沉思落子,香風一閃,一個妙齡青衣女郎疾掠入來,嫣然低笑道:“我家小姐有請!”
葉勝一推棋局,立起若有深意微笑道:“少俠去吧,葉某還有事,恕不奉陪。”言畢飄然下樓而去。
符孟皋玉麵不禁一紅。
青衣女婢星眸一飄符孟皋,嫵媚一笑,柔聲道:“婢子帶路。”
符孟皋道:“有勞姑娘了!”
穿過昭陵太子墓,擇徑荒僻,景物幽森,約莫行五六裏許,隱隱可見林木中一幢巨宅。
青衣女婢嫣然笑道:“我家姑娘就在此居住,鬱鬱寡歡,聞得公子聲訊,愁眉盡舒。”
符孟皋道:“諒鄧姑娘有什麼疑難之事不能解決。”
“這個婢子就不知道了。”青衣女婢一麵答話,一麵伸指敲起朱漆重門獸環(huán)。
內(nèi)麵起了一個宏亮語聲道:“什麼人?”
青衣女婢答道:“查爺,是我玉兒。”
沉重大門緩緩開啟,一個虯須虎目老者探身而出,喃喃埋怨道:“三更半夜,女兒家出外胡走做甚。”一眼暼見符孟皋,連忙改容肅然敬畏,躬身抱拳道:“原來是符少爺駕臨,查某不知,有失遠迎,當麵怨罪。”
符孟皋道:“不敢,鄧姑娘在嗎?”
老者答道:“現(xiàn)在書室,少俠請!”身形隱入幽暗中。
符孟皋隨著青衣女婢躥走在花間小徑上,一幢精致小巧水閣,燈光外映,忽聽鄧素雲(yún)嬌脆語聲道:“皋弟是你嗎?”
閣內(nèi)走出一身淡黃羅衣、清麗絕俗的鄧素雲(yún)凝??含笑,似不勝深情。
符孟皋玉麵微紅,欠身施禮道:“雲(yún)姐別來可好?”
青衣女婢抿嘴低笑道:“公子不知姑娘為了你懨懨做成疾嗎?”
鄧素雲(yún)麵露薄嗔,叱道:“胡說,還不退下。”引著符孟皋走入一間窗明幾淨,布設(shè)雅致的書室,盈盈一笑道:“我已備好你的住處,你看此處還你意嗎?”
符孟皋聽了鄧素雲(yún)弦外之音,似有留他久居之意,不禁一怔。
鄧素雲(yún)玉雪聰明,已然察知符孟皋心意,嫵媚笑道:“皋弟,你請坐下,聽我慢慢細說,別後經(jīng)過,我約莫盡知。”
青衣女婢送來美酒佳肴,兩人對坐娓娓傾談。
鄧素雲(yún)道:“試想你近日揭破了幾宗重大之事,謹慎恃重,但黑道泉雄巨擎,若查出是你所為,將銜恨與你,非殺之後快,符弟大仇未明,已先受鋒鏑之危,智者不為。”
符孟皋詫道:“小弟臆料他們甚難查出是我所為。”
鄧素雲(yún)曼歎一聲道:“那葛厚麒呢!其人心性陰險,城府深沉,我雖未親眼目擊,但猜出白鹿洞前南天一鷹公孫炎,飛花旗白雲(yún)穀等四人喪在他少林門中一項奇絕武功之下,他原算準你與麻仲堯等人均風聞前往,豈料事與願違。”
符孟皋目震驚容道:“雲(yún)姐為何知道這麼清楚?”
鄧素雲(yún)道:“我無意撞護八阿哥一名護衛(wèi),嚴刑逼供下吐露隱秘,八阿哥對你原欲器重想攬為已用,怎奈葛厚麒嫉惡如仇,並百覬覦‘冰魄神劍’。”說著凝眸望了符孟皋肩後長劍一眼,嫣然笑道:“葛厚麒雖不值重視,但煞手神判嚴淩霄活喪門賈慶當代武林名宿,即有意為敵,你隻要行走江湖,他們自有辦法查出你的行蹤,何況麻仲堯亦覬覦你的冰魄神劍……”
符孟皋笑道:“所以雲(yún)姐勸小弟暫蟄居宅內(nèi),不得再現(xiàn)蹤江湖。”
鄧素雲(yún)麵色微露不悅之色,道:“我?guī)Я粝麓艘讶粨敽艽髱謧S,皋弟若不聽愚姐之勸,決不勉強。”
符孟皋料不到鄧素雲(yún)動氣,忙道:“小弟決無不聽雲(yún)姐教誨之理。”
鄧素雲(yún)嫣然一笑,露出花朵般和笑容,道:“好,你照我的話行事,不準違背。”
忽聞,外廂傳來女婢語聲道:“撫署何老夫子求見老爺。”
鄧素雲(yún)五掌一揮,熄去室內(nèi)燈燭。
符孟皋不禁愕然,室外隨風傳來一陣蒼老嗬嗬大笑道:
“何老夫子駕臨舍下,蓬畢生輝……”隻感一隻玉掌伸了過來,牽著左臂走入內(nèi)室轉(zhuǎn)出側(cè)門,揩向一座大廳後廂而去。
大廳內(nèi)燈燭輝煌,一個氣宇不凡,方麵大耳,嚴然官府老者陪著一青衣老者及一翩翩濁世佳公子笑語敘話。
符孟皋與鄧素雲(yún)藏在屏風後覷眼外望,鄧素雲(yún)附耳低聲道:“那堂上佳公子可神似皋弟麼?”
說時玉堂呈現(xiàn)神秘笑容。
符孟皋正感如墮五裏雲(yún)霧中,聞言呆得一呆,凝神望去,暗道:“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隻覺那公子除雙眉稍濃外無一不神似自己,不禁大感駭異,更猜不出鄧素雲(yún)用意。
鄧素雲(yún)低聲道:“他乃新任鄂撫公子廬玉堂,鄂撫係當世第一清官,我意欲皋弟扮作廬公子……”繼附耳密語一陣。
符孟皋先是困惑不解,繼而皺眉,良久才泛出笑容。
廳上主賓三人把酒相酌,隻聞嚴然官府老者笑容敘京中軒事,殷殷勸飲。
廬公子偶而答話,純正京音調(diào)屬典雅,溫文有禮。
約莫半個更次後,何老夫子推杯相謝,道:“張大人聖謄極隆,丁艱已滿,不入當有聖命到來起複原官,屆時自應(yīng)趨府道賀,天色不早,不才要告辭了。”
張姓老者哈哈大笑道:“廬賢侄,我有一本‘易經(jīng)十三解’送與你。”手拉著廬玉堂轉(zhuǎn)入屏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