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是魏貞娘最信重的大丫鬟,從魏貞娘用最喜愛的菊花來給她命名,就知道,秋菊是最了解魏貞娘的,秋菊知道遣了安嬤嬤,小姐心裏也不好受,不敢多言,隻默默換了杯熱茶。秋霜拿了見薄綢披風,搭在魏貞娘肩上,到:“小姐,雖是秋高氣爽,但也擔心著涼,小姐不看書了,就移步榻上休息吧。”
魏貞娘聽秋霜的,從窗邊移到榻上,低低歎氣。
“小姐,您有什麼煩心事,跟奴婢說說可好,雖奴婢做不了什麼,可聽小姐說說,讓您排遣排遣也是好的。”秋菊看魏貞娘情緒低落,溫聲細語的勸到。
“安嬤嬤自幼伴我長大,如今要遣她迴家養老,心裏十分不是滋味,我記得小時候,定要聞著她身上的皂角味兒才睡得安穩。”魏貞娘傷感到。
“小姐舍不得安嬤嬤,奴婢這就去把她叫迴來就是了。”秋霜答到。
“不能啊!”
“為何不能,小姐,咱們院子一向規矩嚴明,安嬤嬤的事肯定不會傳出去,您要把她召迴來,誰又能說什麼?”秋霜快人快語說到。
“秋霜!”秋菊為人穩重,最見不得她嘴上沒個把門的,這種語帶暗指的話,讓人聽到就是把柄,所以沉聲喝到。
“唉,不是我能不能叫嬤嬤迴來的問題,是嬤嬤不適合再待在我身邊了。”魏貞娘借著機會請走了安嬤嬤,也要把事情和兩個大丫鬟說清楚。“安嬤嬤一心沉浸在千年世家的榮耀裏不肯抬頭看看,這天早就變了,我的母族是世族不假,可這個世族早就煙消雲散了,少數族人僥幸保全性命,如今也不過是庶人,還有什麼世家的風光!”
“魏家在朝中的勢力也大不如前,世家在太/祖開國的時候,就把本朝的皇族都得罪遍了,你們說說,這流傳千年的世家,還有哪個在朝中手握重權、屹立不倒?”
兩個大丫鬟不過跟著魏貞娘認了兩個字,讀過幾本書,又哪裏知道這些彎彎繞繞,自然沒法答話。
“一個都沒有!世家正在漸漸傾頹,安嬤嬤總說什麼我嫁給史家二公子是下嫁,是委屈我了,她沒看到我有什麼,空有一個血脈高貴的名頭,母族無人、父族又無兄弟幫扶,若不是太太一心要掙個賢良的名聲,這樣好的婚事,又哪裏輪得到我?人家史家公子還覺得委屈了呢!”
“小姐!”秋菊、秋霜聽得魏貞娘這樣妄自菲薄,心中悲苦,齊聲喚到。
魏貞娘看兩個丫頭眼淚都在眼眶中翻滾,自己反而不那麼傷心了,語氣平淡到:“哭什麼,事實就是這樣,哭就能解決了?”
“小姐……”秋菊說,“既然如此,史家又是太太的娘家,會不會為難小姐?”
“不會!嗯,多半不會……”魏貞娘沉吟到,“太太嫁到了魏家,就算往娘家說話多半也有所保留,她如今是魏家的人,又怎比得我嫁進去和史家關係親近?保齡候和夫人感情很好,我隨太太去史家做客的時候,也親眼看到保齡候府家風嚴正,我嫁的是次子,早晚要分出去單過,保齡候夫人為難我做什麼?再說,侯爺和夫人如今還在福建任職,此次問名都是世子爺出麵,成親的時候侯爺和夫人趕得迴來不還是兩說呢。”
“小姐,我說的是姑爺……”秋菊不好意思的說到,問名過了就是納吉,納吉又稱定親,過了這一步婚事就定了,再無反悔餘地,此時稱“姑爺”還有為時過早嫌疑,但稱“史家二公子”又太過生分,秋菊看自己小姐好像很滿意這門婚事的樣子。
“他啊,觀其文,不像是不尊重嫡妻的人……”魏貞娘低語一句,心思飛到她曾經看過史仲竹的文章詩詞上。
早在魏史氏、史四娘、自家嫡母透露出自己會嫁給史仲竹的時候,魏貞娘就全方位關注起了這個最有可能成為自己丈夫的人,三四年過去了,收集的文章詩詞也有一大堆。
提出過“夫妻一心論”,寫過“家有賢妻,三代受益”的人不會是不尊重妻子的混賬,寫過《香山紅葉賦》的大才子,生活也是個有情趣的,還有史仲竹科舉時寫過的文章詩詞,士林流傳出來的名言警句,魏貞娘真覺得,她未來的夫君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呢!
史魏兩家配合默契,八字讓護國寺的高僧算過也是天作之合,現在就等著史仲竹春闈過後,再進行納吉,徹底把婚事定下來,到時候大小登科,雙喜臨門。
史仲竹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對自己頗為滿意,他迴到京城一個月都在請客與被請客中度過,趕了無數場子,終於把親朋好友、同年同輩拜訪完了,該是時候靜下心來,好好備考春闈了。
史仲竹保持著戰術上藐視敵人、戰略上重視敵人的偉大指導方針,一心備考,拿出當年學文習武的勁頭,每天看書三個時辰以上。大嫂徐氏不會對史仲竹讀書指手畫腳,隻細細吩咐下人,照顧好他的飲食起居,所有主子都重視,嚇得史思賢、史思齊哥倆來秋節院都輕手輕腳,一副做賊模樣。
人一認真,時間就過得很快,史仲竹係統複習過一遍後,正打算進行第二輪複習,春芽端著條形糖過來了。史仲竹看都沒看,隻以為是平常點心,咬了一口,才發現,怎麼這麼甜?史仲竹疑惑的看春芽,春芽抿嘴一笑,“主子,這是灶糖呢!”
“什麼?今兒個已經二十三了?”史仲竹驚唿到,這段日子他閉門讀書,過得山中不知歲月,沒想到已經是臘月二十三了,快過年了。
“是啊,主子溫書用功,沒在意,今兒個可不正是臘月二十三,請主子多吃兩塊灶糖,讓灶王爺保佑主子高中!”春芽湊趣到。
“是該多吃兩塊。”史仲竹左右手同時開弓,吃了幾塊,吩咐春芽把剩下的灶糖分下去,“你們也吃兩塊,沾沾福氣。”
春芽歡喜的接了,給主子吃的灶糖顏色雪白,甜味也正,下人自己做的就沒這麼好吃了,如今得了寓意好、吃味香的灶糖,可不開心嗎?春芽還準備把自己那份包起來,迴家給孩子甜甜嘴,她已經是孩子他娘了啊!
既然已經快過年了,史仲竹也不打算在過年的時候還逼著自己,吃過灶糖,把書本一收,準備幫著史伯鬆打點庶務。
從舊年的臘月二十三到新年的正月十五,二十二天左右的日子,要辦的事情那麼多,可要好好安排才行。
大嫂徐氏早就把獻給史鼎夫婦的禮物打點好,送到了福建,史仲竹的年禮是早就備好的遊學路上的特產和集結見聞寫成的文章,南山知道主子的心思,早早和當家夫人徐氏說了,也一起送到福建去了。
史仲竹到了聽濤院,大嫂徐氏打趣到:“二弟出關了!”
“嫂子!您這是臊我呢!”史仲竹不好意思到。
“可不敢打趣我們舉人老爺,哎呀,不對,翻過年去就是進士老爺了!”徐氏可不輕易放過他。
史仲竹被打趣的滿臉通紅,作揖求饒到:“好嫂子,我錯了,我這不是來給您當苦力來了,您有什麼髒活兒累活兒隻管交代給我,我一準給您辦得漂漂亮亮!”
“可巧,我這兒正有一件事,還非你不可!”
“請嫂子吩咐!”
“給魏家的年禮怎麼備,二弟可有主意?”徐氏斂了笑容,正經說到。
“魏家不僅是姑姑,還是我的嶽家,嫂子把往年的禮單給我看看,我再酌情增減,可好。”史仲竹建議到。
“好。”大嫂徐氏應聲,從桌子上繁複的單子中找了一張遞給史仲竹,所有的禮單都在這裏,徐氏也是早有準備。
史仲竹和徐氏說笑幾句,迴了秋節院,細細研究禮單。
今年的禮隻能重不能輕,史仲竹按著去年的單子做了些微調,然後用自己的名義,給姑姑姑夫或者說叫嶽父嶽父單獨備了一份禮,再想了想,給魏貞娘也單獨備了一份。迴到京城,史仲竹就調整過來了,他知道,該翻篇兒了。
魏府。
魏史氏接到娘家的年禮,豐盛的年禮給她長了麵子,心中十分欣慰,看到竹哥兒單獨備禮,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可惜了,我要是有個女兒就好了。”
身邊的丫鬟接口到:“太太,史二公子是您的侄兒,血緣關係,任誰也抹不掉,可惜什麼呢?”
“是啊,是我魔怔了,就是看不得公公端著一副世家大族的模樣,早些年把前頭留下的嫁妝私房單傳給了貞娘,也不看看我當初陪嫁的時候,十裏紅妝,帶了多少珍寶,難道還能看上一個落魄人家的三瓜兩棗。”魏史氏不平到,她從出生到嫁人,不順心的地方少之又少,唯獨這個原配留下的女兒,礙眼的很。
丫鬟知道,若是老太爺不把先夫人的嫁妝交給大小姐,太太肯定會克扣一部分,其實太太不缺這些東西,隻是又便宜不占王八蛋,誰還嫌錢多啊?當然這樣的話,打死她也不會說出口,隻奉承到:“太太說的是,老太爺如今才算明白過來,大小姐的婚事就是您一手促成的,現在誰不誇您賢良,咱們史二公子,那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良人。”
“可不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人的好,不是我誇口,竹哥兒是再好不過的人。”魏史氏得意到,“竹哥兒也給貞娘備了份禮,過了我的手,自然不算私相授受,你給清秋小苑送去。”
丫鬟應諾,吩咐粗使婆子抬著年禮,往清秋小苑走去。
魏貞娘正在房裏看書,聽得太太身邊的得意人來了,自然請她進來說話。丫鬟俯身行禮,到:“這是保齡候二公子送來的年禮,太太說適合大小姐用,就做主分過來了。”
“多謝太太惦記著我,你迴去替我好好謝過太太。“魏貞娘知道這是未婚夫送的禮物,心中也十分高興。
“是。大小姐,不是奴婢多嘴,史二公子和大小姐真是般配極了,聽太太說是二公子的院子就叫秋節院,大小姐的院子叫清秋小苑,連院子都配得不得了!”丫鬟奉承到。
“好一張巧嘴,太太果然會調理人,史二公子的院子取的是‘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的自勉之意,哪裏是我這般閨閣兒女附庸風雅能比的。”魏貞娘謙虛到。
“奴婢可不懂什麼詩啊詞啊的,隻聽一個秋字,就知道大小姐和未來姑爺心有靈犀了!”
“罷了,我可說不過你,秋霜,快拿個荷包堵堵她的嘴,你家主子快讓她給羞死了!”魏貞娘也跟著笑罵逗趣。
秋霜拿了荷包,引丫鬟出去,秋菊過來拆開盒子,把內裏的禮物捧給魏貞娘看。
魏貞娘接過,是一塊玉玨,準確說是一對玉玨中小的那一塊,明顯看得出有等待鑲嵌的部分,玉色溫潤,觸手升溫,白色的玉上還有紅色的圓形小點圖案,看著像是……紅豆,若是如此,那的確是好玉。
“姑爺怎麼隻送了一半來?”秋菊問。
魏貞娘沒有搭話,隻在心中默念自己曾經看過史仲竹寫的詩:“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看著這玉佩,心中升起更多的期待和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