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的人來來往往。
醫院外麵正下著傾盆大雨。隔著玻璃窗,能夠看到大雨將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漸洗刷得一幹二淨。一條扭曲的紫色的閃電劃過天際,映得急診室的走廊慘敗一片,驚天的雷轟然炸響。
魏柏言靠在牆上,他無數次在想:如果自己第一時間接到那個人電話會怎樣。
他是不是就能第一時間發現到葉劭的異樣,第一時間能夠救治到他?
魏柏言無神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有一根倒刺。他木然地夾起那根倒刺,用力一撕。一顆血珠冒了出來。
“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魏柏言聞聲抬起了頭,一個醫生領著幾名護士走了過來。魏柏言認出了這位醫生是剛剛負責檢查的醫生之一。
那位醫生說:“我是耳鼻喉科的主任醫師,剛剛檢查了病人的狀況,想要問你一些病人的情況。”
魏柏言卻問:“他還好嗎?”
醫生說:“情況不是很好。病人高燒,休克,唿吸道狹窄。還有嚴重脫水,估計是有兩三天沒有進食了。”
魏柏言聞言後一愣。
兩三天沒有進食?
葉劭一個人在那個小小的屋子裏,不吃、不喝,生著病,整整兩天?
醫生繼續道:“而且重要的是,病人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們初步診斷是咳嗽變異性哮喘,但我們覺得還需要再一次確證。我的同事已經在裏麵先搶救病人,我們來這裏就是想問一下,家屬是否對患者的情況有所了解?”
魏柏言的臉有一瞬間的迷茫,他張了張嘴,最後說:“……我不知道。”
醫生身後的護士投向魏柏言的臉上有點鄙視。
醫生也有些皺眉,像這樣不清不楚的家屬他見得多了,而且也不適宜他多說什麼。他盡量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說道:“如果能提供患者的病曆就比較好了,如果有的話來急診室找我。另外,家屬把這份東西簽一下吧。”
一個護士走到魏柏言的跟前,那名護士遞給他一張紙。
魏柏言接過來,隻看了一眼,腦袋便嗡了一聲,停止了思考。
那白紙黑字上,觸目驚心地印著六個字:
病重(危)通知書。
“目前我們的同事在盡力搶救,但因為情況不明,預後估計不佳,根據病人的情況,我們院方決定給病人下病危通知書。”護士解釋道,“如果先生您覺得沒有問題,麻煩您簽個字吧。”
說罷,護士給魏柏言遞了一支筆。
魏柏言卻沒接過那支筆,原地發著愣。
護士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到了,可是他卻又聽不懂。每個漢字他都識得,但他卻沒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還捏著那張紙,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上麵的字。
這紙似乎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壓在了魏柏言的心頭,將他所有的希望、祈禱和僥幸碾碎成了血泥,碎得稀爛。那些鮮血澆灌出了肥美的恐懼,在他碎掉了的心裏生根發芽,得寸進尺,占據了他整個身體。
手指將紙的一角掐出了個印子,抖得不像話,抖得沒有了主意,跟簌簌秋風中跌落的葉子一樣。
魏柏言問:“這是什麼意思?”
醫生看著這個男人跟潰敗了一樣,醫生不忍地說道:“我們會盡力的。”
魏柏言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簽完這張紙的。
搶救還在進行著。紅色的燈在雪白的走廊裏格外刺眼。
魏柏言想起醫生的話,他腳步踉踉蹌蹌地往醫院門口走了幾步,想要開車迴去翻葉劭的病曆。但是沒有走幾步路,他想起手裏拿著的病危通知書,突然之間不敢走。
他害怕他這一走,連葉劭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
魏柏言無措地抱著頭,將頭深深地埋在手心裏,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地板。病危通知書被揉得皺巴巴的,縮成一團。
過了半晌後,魏柏言似乎想起來什麼。他從褲袋裏有些不穩地拿出手機,撥出去了一個號碼。
沒過多久,那邊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老魏?”
魏柏言平複了一下心情,但是聲音有些顫抖:“廖桁京。”
“真是你啊,老魏!都兩年沒聯係了!”廖桁京聽到魏柏言的聲音後,音量突然提高了幾倍:“等等,你哭了?!”
魏柏言下意識地抹了把臉,聲音有些沙啞,“我沒哭。”
“那你聲音怎麼抖成這樣啊?”
“我拜托你一件事。”魏柏言說,“幫我把葉劭的病曆檔案調出來。”
廖桁京的語氣冷了下來:“葉劭?你要他的病曆幹嘛。”
魏柏言說:“我以後跟你解釋,總之你幫我這個忙。”
廖桁京那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最後他說:“你什麼時候要?”
魏柏言看向急救室。急救室的光映得他眼睛發紅。
“現在。”
廖桁京頓了頓,說:“那你可欠我一頓飯。”
電話掛了。廖桁京平時雖然沒個正經,但是辦事效率極高,要調一個人的資料輕而易舉。沒過十分鍾,葉劭的病曆就發到了魏柏言的郵箱裏。魏柏言收到病曆後,立刻奔到急診室。
急診室的醫生接到病曆之後,細細地閱讀起來,臉色有些凝重。他叫來同事,叫來了幾個當值的護士和護士長,和同事說明了葉劭的情況,幾個人看著病曆,神情都說不上輕鬆。
魏柏言看到急診室裏幾個圍著看病曆的醫生,心越來越沉。
最後醫生深吸了一口氣,對魏柏言說:“情況比我們想得要嚴重,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病,並發癥可能會非常多,我現在在叫住院部的風濕免疫科的主任過來,希望他能在救治方麵給點建議。”
魏柏言的心又懸了起來。他想要知道結果,但是又想迴到急診室等葉劭。
醫生看出他內心的焦急,便和魏柏言說:“你去等病人吧,你在這裏等著也沒有用。有結果了我們會告訴你的。”
魏柏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沒了主意一樣,但最後他木然地點點頭,渾渾噩噩地走迴急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