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意突然叫了聲:“嵐哥。”
戴嵐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嗯完才意識到這稱唿有多新鮮,剛在宋意和褚知白的對話裏聽到一次,還以為是聽差了。
“不怕!
宋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戴嵐的肩,邊拍邊說:“不是和你說過嗎?你身上的悲觀,我覺得很好看。別總嫌棄自己,你有時候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但是你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
可戴嵐真不覺得自己有多好,不僅不好,還糟透了。
現在,貪婪地靠在宋意的懷裏的是他,腦子裏在琢磨怎麼體麵地把這個人給推開的也是他。
太混蛋了,太擰巴了。
“可我覺得不好看,宋意,我不想被你當成病人,你這麼哄著我,我心裏難受!
戴嵐突然這麼一說,宋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知道他這是言從何來。反問的時候,語氣有點冷淡:“我什麼時候把你當病人看了?”
戴嵐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宋意今天戴的是框架眼鏡,銀色的金屬邊襯得眼神失去了溫度,鏡片透出來的那一點寒意,凍得戴嵐心裏有點虛。
接下來的話,他突然說不出口了。
但宋意是多聰明的一個人啊,戴嵐就算是不說出來,那點心思還是被他輕而易舉地猜到了。
既然都猜到了,哪還有不發脾氣的道理,宋意冷著臉,慍色一點點地從眼底露出來,然後布滿整隻眼睛:“所以你是要趕我走嗎?”
戴嵐沒說話,把嘴抿成一條線,心虛地眨了下眼睛,想把腦袋繼續往人懷裏縮,可他知道自己沒這資格了,於是尷尬地低下頭去,像被班主任罰站的小學生,羞得要命。
“這兩天,白哥跟我講了不少你以前的事。他說你是挺冷的一個人。我不信,尋思著再冷能冷過我嗎?可他一下子就猜到我想什麼了,緊接著就笑我說,我冷是冷在麵上,你冷是冷在心裏,還是捂都捂不透的那種!
“我現在知道了,白哥說的一點沒錯。你不僅是捂不透,甚至連給你取暖的炭盆都惦記著給滅了。戴嵐,你到底是有多討厭我?”
宋意攤開手,立在戴嵐麵前,他說出一項就收迴一根手指:“第一次見我就不想複診,巴不得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我!
“好不容易把你勸去複診,結束後一片藥都不吃。別說兩周了,我要是沒在酒吧遇見你,可能以後你都不會再來找我!
“喝酒的時候聊的那兩句天,你恨不得把心裏那條警戒線直接甩到我臉上!
“我以為咱倆就算不是朋友,也至少是熟人了。結果你迴都不迴我發給你的消息,像躲瘟疫一樣躲著我!
“現在,”宋意說到這的時候頓了頓,語調已經聽不出憤懣來了,都是委屈,“我現在都來你麵前了,你又變著法地想把我攆迴去!
五條罪行羅列下來,宋意剛好把手攥成一個拳頭,輕輕地捶在了戴嵐心髒的位置。
“我有時候真想在你胸口撕出一個洞來,看看這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
戴嵐下意識地抓住宋意抵在自己胸口的那隻手,嘴張開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
最後還是宋意問他:“戴嵐,有個問題一旦問出口就特別跌麵。但你既然說了,我覺得麵子不麵子的無所謂了。我很想問你,你覺得我把你當病人,那你呢?你把我當什麼?”
又是一記直球。
直得連謊都來不及扯。
戴嵐覺得宋意就是天生的命裏克他。
戴嵐不說話,宋意就接著質問:“你不說話,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身份安插在我身上。說是朋友?你討厭我;說是醫生?你又從來沒把我放到過眼裏。我現在給你思考的時間,你編出一個詞來,讓我安安心心地被你攆迴去!
戴嵐感覺自己真是燒傻了。
話聽到現在,才明白宋意是什麼意思。
宋意那麼聰明,戴嵐那點登不上臺麵的心思在他眼裏就像是透明的一樣,一早就被看穿了,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既然都明白了,戴嵐不想拉扯了。
太累了,筋疲力盡,拉扯不動了。
接下來的話有點傷人,戴嵐閉上眼睛,不忍心去看宋意。
“不是朋友,也不是醫生!
“我說了,我對你有私心!彼粗我獾哪请b手,往自己心髒的位置捶了捶,“心思在裏麵藏著,我沒法把你當朋友來處。你對我好我知道,所以我不能像對褚知白他們那樣,不當迴事兒地、稀裏糊塗地接了,我得惦記著!
“你聰明,我什麼心思你知道。之前我再怎麼克製,總有露出來的時候。我躲著你,你也知道我在躲著你。”
說到這,戴嵐把宋意抵在自己胸口的那隻手給推走了:“既然知道我在躲你,就離我遠點吧。宋意,你不該來的,你真的不該來的!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
戴嵐知道,這話一旦說出口,他和宋意就徹底做不了朋友了。
但他沒辦法,他不想讓宋意誤會,也不想拖累人家,更不想以現在這樣腐爛的姿態去開啟一段感情。
沒道理,憑什麼拉著一個正常人去和他一個精神病談戀愛?
過了好一會兒,臥室門外褚知白他們鬧騰又安靜的聲音交替了好幾波,宋意才抬起頭,推了一下眼鏡,淡淡道:“算了,戴嵐,還是等你病好之後咱們再說吧。”
宋意聲音有些疲憊,戴嵐聽著挺難受的,他撐著身子坐直,盯著宋意的眼睛,苦笑著說:“病好與不好有什麼區別嗎?都是一樣的,沒勁,沒意思,沒意義,就這樣了!
宋意迎上戴嵐的目光,問道:“什麼都沒勁嗎?”
“嗯,什麼都沒勁!贝鲘裹c了點頭。
宋意盯著他的眼睛又問道:“我也是嗎?”
理智告訴戴嵐,這時候要是想讓宋意走,得給個肯定的答案,但他說不出口。
他可以把宋意從自己身邊推走,但不能是以貶低人的方式。不僅他沒這資格,任何人都沒有。
戴嵐看向宋意,突然覺得自己像一隻懸浮在空中的氣球——透明的,沒人能抓住,風一吹就飄走了,一泄氣就墜落了。
而宋意就像是一個收繩子、解繩子、把氣體一點點放掉的人。
他的動作很慢,很溫柔,很小心翼翼。能感覺到這個人不隻是想要留著這隻氣球,還想要完美無缺地留下來。
戴嵐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想抓一下宋意的衣角,但到底還是伸到一半收了迴來,虛抓了一把空氣,空落落地垂在了床上。
宋意看到了戴嵐的那些小動作,他太了解戴嵐了,這個人隻要是心口不一,肢體語言就會特別多。
宋意又輕聲問了句:“我也是嗎?”
戴嵐依舊是不想迴答,眼神處處躲閃著。
他每躲一處,宋意就把目光追過去,盯著他看不讓他躲。
躲不過,戴嵐就幹脆低頭,用手指摳著床單。
宋意盯著戴嵐的側臉看了一會,又低頭看他把床單從平整摳到褶皺,從褶皺又鋪迴平整。
這倆人今晚沒聊幾句,沉默就沉默了好幾陣子。
空氣一安靜,就沉重得有點壓得人喘不上氣。
宋意自然是知道戴嵐在想什麼,也知道他說的那點心思是什麼。
在這個情境下,宋意可以有無數種表達方式——或憤怒,或溫柔,或者直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可他偏不這樣。
既然發生了,那就要用放大鏡把這件事放到最大,把戴嵐那些不該有的想法都趕盡殺絕。
宋意沉聲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你現在不需要我了。”
“生病的時候能半夜去急診找我,拉著我的手就不想放開。我剛來你家就哭著讓我別走。等病好了,意識清醒了,就把我拋到一邊不管了,想著法地躲我!
“我一開始還沒想明白,為什麼所有的藥裏你隻吃過勞拉?現在懂了,在你眼裏,我和勞拉西泮也沒什麼區別,不配讓你一天三頓地惦記著,也就隻能在應急時候想起來!
宋意鬆了手,理了理衣服準備起身,“既然你燒快退了,我就不多留了。戴老師身邊什麼人沒有,哪裏輪得到我上趕著往前湊呢?是我自不量力了!
宋意說完就走了。
戴嵐傻了,無論是方才那番話,還是宋意離開的事實,都讓他徹底傻愣在原地了。
三十多歲的人了,沒談過戀愛,不知道這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宋意!你等等!”
戴嵐一把掀開被子,下床起身,連鞋子都沒穿,光腳就跑了出來。
猛地一站著戴嵐有點暈,像低血糖大腦供血不足似的,兩眼一抹黑,腦子嗡嗡的。
他扶著牆站好,腦子是暈的,嘴倒是清醒的:“不是!宋意你等等,我不是這意思,你讓我說明白。”
戴嵐這一嗓子音量不小,廚房裏正一起熬粥的那對情侶聞聲也趕了過來。
剛才宋意出門打招唿的時候褚知白就想攔他來的,人精一個,一眼就看出來吵架了,這要是真放他出這個家門,就太對不起單身三十多年的廢物兄弟了。
褚知白走到餐桌邊上,靠著桌邊斜站著,挑了挑眉,抬高調子說:“呦,怎麼了這是?戴嵐,你欺負人家了?欺負完人還有臉追出來?連鞋都不穿?”
這兩天相處,褚知白是把宋意給琢磨得透透的,知道這位是個麵冷心暖的大善人。剛這兩句話聽著是陰陽怪氣,實則上,處處都在往人軟肋上丟,宋意不心疼才怪呢。
果不其然,宋意聞聲迴頭,看了眼戴嵐踩在地板上的腳,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把人拉到了地毯上。
宋意這一迴來,戴嵐第一反應就是把人拽住,跟生病時沒什麼兩樣,抓著手就不放了,“宋意你聽我解釋。剛才我話沒說好,我再說一遍!
“不用!彼我鈴澭,把褚知白拿過來的拖鞋給戴嵐放到腳邊示意他自己穿上,“我知道你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
戴嵐沒管鞋的事,瞪著充滿紅血絲的眼睛拽著宋意。
“那你說,我聽著!
“我喜歡你。”戴嵐什麼也不想管了,什麼羞恥不羞恥的,什麼麵子不麵子的,什麼病不病的,都去他大爺的吧,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第一次見麵就喜歡!
作者有話說:
寶們端午安康哦~
戴老師全文表白任務(1/n)
嗯,是的,沒看錯就是1/n,我不會讓戴嵐隻表白一次的(我好壞哦)
無獎競猜:所以戴老師這邊表白了,宋醫生那邊打算怎麼接呢?猜對的寶子可獲得魚魚口頭誇讚的“預言家”榮譽稱號(並沒有什麼用hhh 但我就喜歡整這些用不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