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第一次見麵就喜歡。”
這啥啊?
戴嵐又一次刷新褚知白對他的認知。
太恐怖了,原來三十多歲的純情老男人表白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蠢死了。
“哎我去——”褚知白拽了拽陳玄墨袖子,識趣地拉著他就往門口走,“墨兒啊,走,跟哥去買袋鹹菜,粥煮淡了。”
那倆人屁顛屁顛地出門了,屋裏現(xiàn)在隻剩戴嵐和宋意兩個。
但戴嵐壓根就沒管有沒有其他人在,伴隨著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他一股腦地把藏了好幾個月的心思全說了出來:“我沒想到會在這麼一個情境下跟你說這些,但再不說就晚了,你出了這個門我就得悔死。我說完,你再走,你心裏怎麼看我都行,但我不能讓你帶著顆熱騰騰的心來,然後冷著心走。”
“我不想扯什麼一見鍾情的鬼話,你長得好看,誰見了都喜歡,我也逃不掉。我身邊沒有過人,也沒在該浪的年紀放縱過,不是我多潔身自好,就是單純覺得沒勁。但你不一樣,所以我說剛我不是那意思,你得聽我解釋。”
話說到這,戴嵐鬆了口氣,剛才說的急,激動起來整張臉都紅了,他緩了兩秒,緩的時候依舊是盯著宋意看,眼睛不離開人。
宋意順著摸了一下戴嵐的後背,跟著唿吸的節(jié)奏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
“你別著急,我沒說要走。”
宋意說著不走,但戴嵐拽著他的手還是越攥越緊,發(fā)著燒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恨不得把人家的手揉到自己骨頭裏。
戴嵐喘了幾口氣,然後氣喘籲籲地接著說:“我不信親密關(guān)係。你說我冷,褚知白說我是隻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這我都認,我從小到大都這樣。我不知道感情是什麼,如果讓我說一句‘我愛你’,對我來說是一件挺難的事。戴明安對我媽說了一輩子的我愛你,一句比一句情真意切,到頭來倆人還是一地雞毛。”
提到上一代那點破事,戴嵐眼裏的戾氣重了幾分,說話也開始發(fā)狠,他又大口地吸了兩口氣,給自己鼓足勁之後接著說:“所以我覺得愛什麼的,很虛偽,很髒,裹挾著私欲,沒比抑鬱癥好多少。我以為我不會愛上什麼人,患上抑鬱癥之後就更不會了。挺可笑的,都是想死的人了,怎麼可能去愛其他人呢?我連自己都不愛。”
“所以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我對你的感情。你救了我兩次命,這麼說一點也不算過分。你的存在,讓我像個孤魂一樣在生和死之間徘徊著。我怕你,又盼著和你見麵;我想死,又想讓你救我一把。直到現(xiàn)在,我仍妄想用這些破碎淩亂的詞句來打動你。”
戴嵐說到這哭了,就是生理上的哭了。
生病以來,那種難過還不受控製的感覺有過很多次,但他一直沒有想哭的欲望,並非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而是他喜歡的解壓方式不是這個。
但今天,感情的宣泄口崩了,像決堤一樣。
人嘛,壓抑久了自然而然地就崩潰了,正常人都這樣,何況是個抑鬱癥患者。
太崩潰了,真的,感情這麼美好的一件事,卻被自己說得稀碎。
戴嵐覺得自己像一隻蜘蛛,一生都在不停地結(jié)網(wǎng),想網(wǎng)住黃昏、想網(wǎng)住感情。
可是夕陽會西下,感情也會被這些絕望的日子消磨殆盡。
一場暴風(fēng)雨過後,蜘蛛辛辛苦苦織成的網(wǎng)被徹底打散。連世界也隻存在水泊的倒影中,往積水裏投一顆小石頭,它就會瞬間崩塌。
戴嵐哭得挺兇,黃豆粒大的淚珠子一滴接著一滴掉,但他一點也沒覺得難為情,甚至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在哭。
“你說什麼配不配的。我要是沒得這個病,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更別說現(xiàn)在了,我哪裏配得上你。”
“宋意,你走吧,別對我這麼好。你這樣我舍不得,一舍不得就不一定幹出點啥瘋狂的事,我不想傷到你。”
說了這麼多,還是讓他走。
宋意被他氣得肺疼,前麵聽得又多把心化成水,後麵那兩句出來的時候,就有多把水都給凍成冰。
宋意冷著臉,一下子就把戴嵐的手給甩開了,把給患者看病時的架子都搬出來了:“其實我挺好奇的,你到底以為我會怕什麼?是怕病還是怕你這個人?還是都有?”
戴嵐沒迴答上來。
他不知道。
可能都有,可能都沒有,可能他更怕的是他自己,跟宋意無關(guān)。
戴嵐突然想到門診第一次見麵,自己說了一車軲轆的話,宋意在病曆上寫了兩行字就概括盡了。
現(xiàn)在也一樣,他在這聲淚俱下把自己從頭到尾給剖析了一遍,卻迴答不上來這麼簡單的問題。
是,無非就是喜歡在一起,喜歡不在一起,不喜歡不在一起這三個選項,戴嵐給自己矯情的,矯情得別說是宋意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戴嵐第一時間沒答上來,宋意也沒打算讓他繼續(xù)想,接著說:“戴嵐,是我對你太溫柔了。我要是真隻把你當病人看,你就不會這麼把自己當迴事了。”
“說什麼發(fā)瘋,說什麼傷我打我,這些事在我這,永遠不可能發(fā)生。看來你是真的一點也不了解我。”
“現(xiàn)在話你也說完了,你讓我走,那我就走了。無論是精神科醫(yī)生,還是心理諮詢師,都不能和病人太熟,熟了就沒法看病了。下次去三院,別再掛我的號了。你的病,我現(xiàn)在治不了了。”
宋意說完,真的走了。
戴嵐沒留住,他又一次傻了,愣住了。
等宋意走了有一陣,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哭,這下更繃不住了,直接由哭轉(zhuǎn)成嚎,吼著嗓子難過地叫,和陳清玨發(fā)瘋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但他沒意識到,其實這不是抑鬱發(fā)作,就是單純地疼得想哭。
太痛了,怎麼會這麼痛?
像是要把心撕碎了,碎片全都堵在心口上,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害怕,恐懼,絕望,這些抽象的詞匯逐漸具體。
宋意離去的背影,變成一個定格的畫麵,釘在戴嵐腦子裏,掀都掀不過去。
宋意是真的生氣了。
自己把脾氣那麼好的一個人惹成這樣。
他不讓我掛他的號了,他說他治不好我了。
他說我在生病的時候,哭著拉他的手求他別走。
那我現(xiàn)在求他迴來,還來得及嗎?
活著好累啊……
戴嵐蹲在地上,腿和腳都蹲麻了。
他癱坐在地上,抱著膝蓋,腦子裏一片混沌,眼淚一股一股地往下淌。
戴嵐終於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抑鬱癥患者——崩潰、哭泣、嘶吼、尖叫。
就這樣吧。
沒勁透了。
擁有的都是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
褚知白和陳玄墨迴來時,戴嵐還在哭,很安靜,蹲在牆角一動不動。
他們迴來的挺早的,宋意一走就給褚知白打電話了,讓他迴去看著點戴嵐,要不然他倆今晚都沒打算迴來,連情侶酒店都訂好了。
褚知白接到電話後是徹底懵了。
宋意會走,是意料之中的事,雖說戴嵐表完白之後,宋意還是走了,這有點情理之外,但他是真不明白,這天時地利人和的,戴嵐咋就能把白表成這樣?
郎情妾意的倆人,能表白表失敗了?
褚知白看著蹲在地上哭的戴嵐,沉默了有一陣。
他見過陳玄墨發(fā)病的時候是什麼樣,隻要是當過病人家屬,心理承受能力都會比普通人強太多。按理來說,褚知白不會對戴嵐的表現(xiàn)感到驚訝。
可此情此景,視覺衝擊太強了。
褚知白能理解戴嵐由於沒談過戀愛導(dǎo)致的愚蠢和莽撞,但他接受不了戴嵐的自卑和脆弱。
他印象裏的戴嵐,永遠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即便是在患上抑鬱癥之後,也依舊是瀟灑自在的,讓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目光。
可現(xiàn)在,戴嵐自己把自己折磨到一個比瘋子還不如的境地。
瘋子尚能在瘋癲中感到快樂,戴嵐卻隻知道傷害自己。
褚知白擼起袖子,扭頭對陳玄墨說:“小墨,一會無論我做什麼,你都別來攔我,要是看不順眼也先別管。”
說完,褚知白走到戴嵐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了他一眼,然後就彎下腰,一把拽住戴嵐的睡衣領(lǐng)子,把人給提拎起來了。
拎起來之後,褚知白歪著腦袋看著戴嵐,本來隻打算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就算了,可看到戴嵐那雙依舊半死不活的死魚眼睛,褚知白心裏火更大了。他手臂一甩,徑直把人甩到了沙發(fā)上。
話是那麼說,陳玄墨無意管人家兄弟倆的事,但場麵鬧成這樣,他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白哥你冷靜點,嵐哥他畢竟還是個病人啊。”
“病人?”褚知白冷笑了一聲,“我看他好得很。”
褚知白走到戴嵐身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知道除夕那晚宋意是穿著睡衣來的嗎?一聽說你病了,二話沒說,給地址就來了。你燒糊塗那兩天,死活拉著宋意的手不放,他啥也沒說,除了吃飯上廁所,就守在你旁邊握著你的手待著。”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醒來第一件事把人家攆走。你們抑鬱癥患者都是這麼談戀愛的?你說你喜歡人家,你也忒把自己當迴事了,你的喜歡就比人家的喜歡值錢?”
戴嵐扭頭看他的時候,褚知白到底還是心軟了,不罵人了,開始講道理,也是個當老師的,多少都有點好為人師:“按理來說你是我兄弟,我得替你說話,但咱就是說,你要是真瀟灑,像當年在美國似的,多好的都看不上,那也行,我一句話都不帶多說的。把人攆走了自己得意著過唄,一個人逍遙自在多爽啊。但你現(xiàn)在是這迴事嗎?你看看你給你自己搞成啥德行了?我真都替你害臊。”
“要活就痛痛快快地活下去,人活著就那麼幾年,想幹嘛就幹嘛。你連死都不怕,還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的。運籌帷幄個什麼勁啊?有意思嗎?是不是覺得自己可偉大可深情了?”
“你到底是有多自戀?戴嵐,沒了你,這世界照樣轉(zhuǎn),你多麼討厭這個世界,它都在運轉(zhuǎn)。但你再矯情下去,這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你喜歡和喜歡你的人,就都被你折磨走了。”
是啊,沒了戴嵐,世界依舊在正常運行。
可沒了宋意,戴嵐覺得自己和死了沒什麼兩樣了。
明明遇到他之前還不是這麼想的呢……
日子讓自己給過得,就是一地雞毛,和戴明安陳清玨他們倆真沒什麼兩樣。
作者有話說:
虐完了,下章開始又是甜的了,苦苦甜甜的小戀愛談得才有滋味嘛(我真的好壞哦)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我會給你懷抱/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蘇打綠(魚丁糸)《小情歌》
我擁有的都是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張懸《關(guān)於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