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時預想中秦熾的迴答起碼是類似於“你他媽有病吧,幾百平的市中心公寓不住跑來住窮街陋巷”這樣的話,沒想到秦熾居然隻是有點無奈地接受了他拋出的這個信息,哪怕語氣裏還帶著些許慣有的嘲意。
重逢以來,裴宴時一直在慢慢提高自己對秦熾的容忍度。
眼下秦熾單單是不衝他罵髒了,他都覺得有點受寵若驚。
掛了電話,裴宴時披上睡袍,心情不錯地去廚房給自己溫了一杯牛奶。他拿起熱好的牛奶,一邊淺啜,一邊走迴臥室。
臥室裏有個獨立陽臺,裴宴時推開陽臺的門,走了出去,在休閑椅上坐下。
頭頂是城市漆黑的夜空,星星稀鬆地綴在深色的雲層裏。
裴宴時拿起手機,打開圖庫,看秦熾剛才發給他的那兩張圖片。
剛才隻粗淺地瞥了眼,沒仔細瞧,這會兒打開第一張圖片,發現是被人用手機拍下的個人檔案的一頁。
另一張也一樣,是內容的順延。
兩頁檔案都很陳舊,紙張明顯泛黃,邊角要麼有破損,要麼微微蜷曲。
第一頁的右上角粘著一張黑白色的一寸照,裴宴時看著照片,感覺這張臉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半天沒想出來,裴宴時記憶力一向不錯,如果想不到結果,大概率就是自己的錯覺了。
他轉而去看別的信息。
除了出生年月、籍貫、政治麵貌、家庭成員情況這些基本信息外,相對比較特別的,就是餘保泰個人的工作履曆了。
十幾年的消防生涯,參加滅火戰鬥上千餘次,立三等功無數,二等功三個。隻是在三十九歲退役時,職位仍算不上高。
如果裴宴時沒記錯的話,秦熾爸爸犧牲時,三十五歲,已經是高級別的指揮長了。
就兩頁概述性的檔案,別的也看不出來什麼了。裴宴時把手機放在一旁的小圓桌上,重新端起牛奶,一邊抬頭看著月亮,一邊慢慢地喝著。
牛奶見底,裴宴時再次拿起手機,把剛才那兩張圖片給李秘書發了過去,並留言:【幫我查一下這個人。】
裴宴時這頭因為秦熾對自己嘴上留德而心情舒展,另一頭,秦熾想得則很簡單。
他之所以對裴宴時迴來未央巷住沒太所謂,是因為他本來也不常迴家,裴宴時在不在的,對他影響並不大。
和裴宴時的語音掛斷後,宣傳片的拍攝小組群裏攢了一堆沒看的消息,秦熾點開掃了眼。
除了關於昨天夜裏火災的慰問外,工作人員在群裏通知,明天下午四點所有人到拍攝場地集合,晚上繼續錄製消防員戲份。
淮安中隊的消防員們都已經陸陸續續迴複了,秦熾跟著迴了個“收到”。
第二天一早,秦熾迴了隊裏。
出完早操,吃早飯的時候,林銳豪給他科普了一下昨天火場熱點的一樁後續。
說有人把那個業主訛消防員的場麵拍了視頻發網上,現在網友正激烈地對該業主及其沒品的行為進行口誅筆伐。
秦熾心說不太妙,他在這一環裏,雖說表現還算規矩,但那位鬧事的業主和圍觀群眾亂七八糟的一堆言辭,對他們消防的口碑卻是不大有利的。
這個不太妙的預感還怪靈的,秦熾吃完早飯迴辦公室,椅子還沒坐熱,就收到了上級領導孫良佑親自打來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對方一句鋪墊都沒有,上來就是火冒三丈的一句:“秦熾,你給我現在麻溜地滾來支隊!”
秦熾撓了撓鬢角,基本能猜到是怎麼迴事兒。
他在電話裏裝了個乖先:“是,孫隊,這就滾過去。我聽說建安路現在有點堵,滾慢了您別上火。”
孫良佑聽他裝乖更是火大,撂下一個中氣十足的“滾”字,啪地掛了電話。
秦熾開車去了支隊,半個小時後,敲響了孫良佑辦公室的門。
孫良佑說了聲“進來”,秦熾剛一推門,迎麵砸過來一顆油桃,伴隨著孫良佑半點不跟他客氣的一聲罵:“你個龜孫兒,當了大隊長了還給我惹事兒!”
那顆油桃正中秦熾胸口,落下的時候,他輕巧地接住,借著肩頸處的衣服布料擦了擦:“洗了嗎?”
孫良佑瞪著他:“沒洗,毒死你最好。”
秦熾一口咬下去:“記過,給處分,我都接受。你別撤我職就行,我也知道沒到那程度。”
“喲。”孫良佑瞪他更甚,“我是不是還要誇你一句挺有分寸?”
秦熾心說我是真的挺有分寸。
孫良佑繼續道:“你是大隊長,我知道你很重視你的隊員,但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作為公職人員代表消防形象對大眾的影響吧?”
孫良佑拿起桌上一封信,對著秦熾掂了掂:“這封關於你的舉報信,今天一早上就到我這兒了,人群眾那叫一個精準投遞!你可真是厲害啊,還自曝消防編號。你二十八快二十九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今年十八歲正犯中二呢!”
“孫隊,”秦熾咽下嘴裏最後一口桃,自我申辯了一下,“我從初中開始就很獨立了,成長路上基本略過了中二這個環節。”
“你少給我貧!”孫良佑把信丟給他,“你自己看看吧,揪人後頸,把人摁牆上,威脅,動粗,這些,你就說是不是你幹的?”
秦熾打開信,發現居然還是聯名舉報,估計除了那一男一女外,他們還遊說了現場其他的目擊者。
秦熾把信合上,實在道:“確實是我幹的……不過這人口說無憑,咱們舉報,也得講究一個實證,對吧?”
“真有實證那我還叫你過來?!你直接滾犢子迴家吧你!”孫良佑氣得叉著腰在原地轉了一圈,抬手指著秦熾,“但凡這舉報信裏提到的這些被人拍了照片、視頻上傳到網上,你怎麼給自己解釋?你就算解釋得清楚,那也不是你暴力出警的理由!”
秦熾見他著實被氣得不輕,一改輕鬆的語氣,安撫起來:“孫隊你消消氣,你還不知道我麼,我做事沒那麼虎,現場攏共那麼些人,我眼神好,都盯著呢,沒人拍照,也沒人錄視頻。”
“但這舉報人可說了,”孫良佑指著他手裏那封信,“讓我們明確給個結果,不然他們就繼續上報,到時候這舉報信被投遞到市長信箱,或者別的什麼平臺,那事態就不是我們內部可控的了。”
“他們是沒實證,但他們有目擊者,再加上昨天淩晨在火場,一號樓402的業主為了訛消防員鬧了那麼一出,現場的情況被不少市民拍了視頻發到了網上。這件事現在在網上有一定的討論度,目前的輿論主要是針對那位業主,可也摻雜了個別對你的微詞。”
秦熾點頭:“我知道了,你擔心麵對這樁舉報隊裏不表態,萬一事情發酵了,和網上這檔子情況攪合到一塊兒,到時候更不可開交。”
“你倒是清楚,”孫良佑把目前的難題丟給他,“那你說這事兒我該怎麼處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秦熾已經悟了:“不就是給我放假麼,好事兒,我配合。”
“還放假,你這概念給自己換得還挺美。”
“那還能怎麼,你不得給舉報人交代麼,我不得為大局考慮麼。”
“聽你這口氣,你有意見?”
“倒是不敢。”
“那就滾吧。”孫良佑沒好氣地說,“半個月以後再迴來。”
秦熾雖然不樂意因為這麼丁點屁事兒被停職,但聽到停職時長是半個月後,勉強算是心寬了些。
入消防員這行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處分見過不少,停職半月的確算不得什麼嚴重的責罰。
即便如此,他還是試圖討價還價一波:“半個月會不會……”
話說一半,就被打斷:“你要嫌少,那改成一……”
秦熾及時止損,立馬把孫良佑的話截住:“突然覺得半個月挺好的,夠我充分反省了。”
“滾吧,迴去把手頭的事情該交代的交代,把宣傳片拍完,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
“不給待隊裏啊?”
“給你待隊裏還叫停職嗎?免費住免費吃的,你還真當自己度假呢?”
秦熾隻能認命了,這職停的時間雖不長,但也不是做做樣子隻為避風口,那是來真的,從當上中隊長起,孫良佑就沒少為他身上這股子匪氣憂心,碰著機會該治治,從不放過,能稍微打點折扣已經是不得了了。
迴到隊裏,秦熾把手頭的事情重新梳理安排了一遍,一頓交代和囑托後,林銳豪和周憑兩個大冤種未來半個月工作量翻番。
午前,正好有一場定期的爬繩考核,秦熾盯完後,一群小夥子擁上來“惺惺作態”地表達不舍,秦熾配合完他們的表演,準備迴宿舍換身衣服走人。
沒走幾步,趙梓翔揚聲在背後喊:“隊長!”
秦熾轉身,見趙梓翔跟了上來:“怎麼了?”
趙梓翔小跑到他麵前停下:“教導員把心理輔導安排在了今天下午,你不參加了再走嗎?”
趙梓翔說完,鄒超也蹦躂過來了,瞧著也不見昨兒個那麼鬱悶了,還有心情和秦熾插科打諢。
“隊長,我聽說了,今天要來的這個心理諮詢師學曆高、賊漂亮,據說還是單身,你別急著走唄,要不看看?”說著還謔然地撞了一下秦熾的肩膀,“萬一一眼萬年,你這靠相親擺脫單身的路數都省了。”
秦熾在他後頸落下一個手刀:“操誰的心呢?”
鄒超嘀咕:“你早點給我們找個嫂子,或許就不會那麼魔鬼了。”
“我魔鬼?”秦熾甩給他一個看白眼兒狼的眼神,“那天我就該一腳把你踹下去給瓷器開開光,那你瞧見的就不是魔鬼了,是鬼。”
秦熾一提這事兒,鄒超秒慫。
趙梓翔在一旁直樂。
秦熾說:“忙你倆的去吧,別杵這兒了。”
“隊長。”趙梓翔見秦熾說完就走,止住樂,跟了上去。
秦熾隻好再次停步。
趙梓翔撓撓頭,欲言又止,滿臉歉疚,終是開口道:“隊長對不起,你停職這件事情,主要都怪我。”
秦熾就知道他要說這個,有些無奈道:“打住吧你,你是威逼我讓那兩人給你道歉了,還是利誘我讓我對那女的動手了?”
“我……我沒有,”趙梓翔說,“但是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好受些。”
“我是你們隊長,換了誰,我都會這麼做,別整得這麼哀戚戚的,多大點事兒。”秦熾拍拍他的肩,“下午好好聽課吧,我聽老林說了,那心理諮詢師一小時不便宜,你這情緒,別擱我這兒浪費了,到人諮詢師麵前消磨去。”
趙梓翔本來也不是多矯情的人,秦熾都這麼說了,他也就暫停這種情緒自耗,手一抬,敬了個軍禮:“是,隊長。”
鄒超跟著抬手要學,秦熾踹了他一腳:“你少在這兒給老子惺惺作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他抬抬下巴,指指他們身後那群穿著火焰藍夏季體能訓練服的年輕小夥兒們,“我一走,你們怕不是想放鞭炮慶祝。”
鄒超心說我冤啊,我已經決定洗心革麵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好好訓練了,他扶著被秦熾踹屈的膝蓋站直,剛想表明一下堅定的心誌,他們隊長已經大步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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