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職對秦熾來說,不是什麼新鮮經曆。更早一些時候,他剛入這行,年紀還輕,性格雖比同齡人沉穩,但在原則問題上很擰,講究非黑即白,鬧出過不少“惡劣事件”。
用水槍滋無良記者,當眾拿鬧事民眾練過肩摔,違背報警人不能破壞門鎖的意願強行破門滅火……諸如此類“年輕氣盛”的豐富履曆,讓秦熾即使麵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停職安排,也不至於無所適從。
他很快就有了“假期”規劃。
這兩天配合拍攝小組把宣傳片拍完,之後在家陪羅姨待兩天,剩下的時間,怕隊裏有急事臨時召喚自己,也不敢走遠,打算就在周邊縣市來一段摩旅。
因為下午四點才過去拍攝現場集合,秦熾迴宿舍換完衣服後,就直接迴了未央巷。
他發現今天巷子裏格外熱鬧,又往裏走了一段路,才知道原因。
那棟他每每路過時,這些年都門扉緊閉的房子,此刻敞著門,不斷有人抬著東西進進出出。
一位穿著一身米色西服裙的女士夾著一疊文件,站在褐色木門前,被一群鄰居們圍著問這問那。
“你是小裴的助理啊,沒想到這孩子現在混得這麼好了,助理都有了。”
那位女士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是,我是裴總工作上的秘書,也是他生活上的助理,主要幫他處理和打點各種瑣事。”
“他真的要搬迴來住啊?咋的這麼突然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就是聽老板吩咐做事。”
“那這翻新得搞幾天啊?”
“一周左右就能弄完。”
“一周就能弄完啊,你們效率真是高,那弄完了小裴就住過來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麵對未央巷居民七嘴八舌的問題,女人表現得很有耐心。
“估計是沒這麼快,剛翻新了屋子裏還有甲醛呢,得晾晾。”
“是哦,那確實還得有一陣兒。”
……
秦熾未作停留,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羅姨正好出來倒淘米水,見到他,訝異地問:“小秦,怎麼這個點迴來了?”
“休假,”秦熾指尖轉著鑰匙,“還是長假。”
羅姨不曉得背後那些曲裏拐彎的東西,聞言還挺欣喜:“剛滅了大火就放長假,你們單位什麼時候這麼有人性了?”
秦熾沒有糾正羅姨對他們單位的美麗猜測,隻說:“羅姨你加個菜,我一會兒過來蹭飯。”
羅姨樂嗬地笑:“還要你說。”
午飯時間,羅姨給秦熾碗裏夾了塊肉,聽到外麵的動靜,轉換了話題。
“我聽說小時要迴來未央巷住了。”羅姨不無感慨地說,“你倆以前可好了,雖然打架、鬥嘴的時候也不少,但基本不記隔夜仇,轉頭就好了。這麼多年,真的沒再聯係過了嗎?”
秦熾夾肉的筷子頓了下,沒說話。
羅姨話匣一開,陷入了迴憶裏:“我記得你媽嫁人後,你一個人留在未央巷。沒過多久,小時就來找你了。那時候你們本來都兩年沒聯係了,你煩他突然黏你,就總當著他的麵說他是害死你爸爸的人,但是在別人麵前,你從不這麼說,因為你心裏知道,他不是,那也不是他願意的。”
“可是不管你怎麼煩他,小時還是天天纏著你,隔三差五賴在你家,你表麵裝著兇巴巴的,但我看在眼裏,那段日子,你是最開心的。”
“我看著你們越來越親密,以為你們這好兄弟起碼是一輩子的。誰知道好了三年,小時就再也沒來了。問你吧,你也不說發生了什麼事。”
“一轉眼,我都十多年沒再見過他了。也不知道這孩子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
這頓飯過程中,關於裴宴時的話題,秦熾基本沒怎麼接。
但聽著羅姨的那些話,他不可避免地,腦海裏迴想起了當年的一些往事。
迴了自個兒屋,上到閣樓。
陽光從方格窗裏落進來,金燦燦的,呈各種幾何圖形鋪在床上,也落在地上。
秦熾往床沿一坐,又筆直地躺下去,雙手交握枕在腦後。
起初隻是大腦放空地盯著天花板,許是因為陽光太暖,曬得人發昏,又因為秦熾本來也有午睡小憩的習慣,他睡了過去。
那幹飯時闖入腦海裏的瑣碎往事,便不由得,入了午後的夢裏。
田夢梨再嫁後搬離未央巷那年,秦熾十二歲,小學剛畢業,馬上讀初一。秦勤犧牲兩年了,裴宴時和他絕交也兩年了。
暑假結束,初中拉開了序幕。
開學那天,學校裏人來人往,多是家長帶著孩子一起來報名。
在這前一周,田夢梨給秦熾打了電話,說到時候一定騰出空來,陪他一起去學校。
到了這天,秦熾等了一上午,也沒等到田夢梨,臨到中午才接到她的電話,說有事兒耽擱了,改下午直接在學校門口見。
下午秦熾獨自去了學校,但他沒在校門口等田夢梨,自己先走完了報名的流程。原本他打算完事兒了直接迴家,又擔心田夢梨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便沒急著迴,在校門口的花壇邊緣坐著等人。
等到四點,太陽開始西沉,他給田夢梨撥了個電話,田夢梨接起,道歉說自己沒忙完手頭的事情不能陪他報名了,秦熾說沒事他已經搞定了,田夢梨於是一個勁兒地誇他懂事、獨立。
掛了電話,秦熾在原地呆坐了一會兒。
雖然和田夢梨的母子感情算不上多深厚,但田夢梨畢竟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親之人,在田夢梨再嫁之前,他們也曾朝夕相處十餘年。如今,她奔赴一段新的婚姻,投入到另一種幾乎沒有自己參與的生活中,那點本該濃於水的骨血之情仿佛一日比一日更加稀薄。
秦熾當時並沒想那麼多,隻是看著學校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種悶悶的失落感。
他從花壇邊站起來,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兩步,就被人擋住了去路。
“秦熾。”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他。
秦熾詫異地抬眼。
裴宴時站在他麵前,神情平平的,問他:“你在等你媽嗎?”
他們倆當時還絕交著,約定好了走路上碰見對方當做互不認識的那種,所以秦熾很冷漠地說:“關你什麼事。”
裴宴時忽視他話裏的冷漠,很直白地告訴他:“你媽她不會來了。我今天陪吳叔去醫院,在醫院碰到她了,她老公也在,她懷孕了,在產檢。”
“……”
秦熾聽到這些話的瞬間,腦子裏空白一片,甚至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早在田夢梨告訴他有了交往對象並且打算結婚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未來某一天,或許會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當這個消息突然來臨,還是通過別人的口得知時,秦熾感覺自己似乎被一種巨大的空曠給罩住了。
不是純粹的失落,也不是深刻的難過,隻是忽然覺得,好像從秦勤犧牲開始,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由己或不由己的原因,在不受控地、一點一點地離自己越來越遠。
秦熾好一會兒才從這種空茫中迴過神來,他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少年。
然後他想,眼前這個不也是嗎?
不也是,曾如影在側,後來又因故離開的人嗎?
最終,他扯了下嘴角,什麼話也沒說,繞過裴宴時就走。
裴宴時居然追了上來,拉住他:“秦熾,我現在和吳叔先去報個名,你能不能在這兒等等我?”
秦熾甩開他拉著自己衣服下擺的手,還是很冷漠:“你有什麼事?”
裴宴時一點彎都不繞,直說道:“我想跟你和好。”
“……”
秦熾短暫一愣,愣過之後,一臉“你有病”的樣子看著他。
“所以你等我一下,”裴宴時說,“今天天氣這麼熱,聽說二中有一款叫‘美猴王’的雪糕特別好吃。我已經決定了,我們重修舊好的第一步,從一根美猴王雪糕開始,你覺得怎麼樣?”
秦熾沒答,反問:“你剛從醫院過來?”
“對啊。”
裴宴時下半句“吳叔最近身體不舒服,我陪他去醫院看看”還沒說出口,秦熾就接了話:“哪家醫院這麼不專業,病都沒給治好就把人放出來了。”
“……”
這是說他有病呢。
不過裴宴時對秦熾的毒舌表現得很寬宏大度:“是我想跟你和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秦熾迴了他一句“病得不輕”。
裴宴時見他要走:“美猴王不吃了嗎?”
秦熾冷颼颼道:“我不吃這根雪糕,明天就餓死了嗎?”
“那我要餓死了。”裴宴時像是從哪兒撿了個絕交清零的buff,那些因兩年絕交而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尷尬、隔閡、生疏,仿佛從他走到秦熾麵前的那一瞬間,就把打破、攪碎,然後消失於無形。他熟練地耍起了他一貫的無賴,“吳叔養我不容易,為了減輕他的負擔,我決定晚上去羅姨家蹭飯,你幫我跟羅姨說一聲。”
秦熾白他一眼,又迴了他一句:“別報名了,迴醫院精神科掛個號吧。”
“……”
秦熾隻當下午撞見裴宴時是個小插曲,也隻當他說的那番話是在發神經。
沒想到,傍晚的時候,裴宴時真的來了未央巷。
彼時秦熾正在幫羅姨洗菜,裴宴時人未到聲先至:“秦熾、秦熾!”他在外麵喊。
羅姨削土豆皮的手停了下:“是小時嗎?”
秦熾沒說話,羅姨聽著外麵還在喊人的聲音,已經對來者確定無疑,羅姨衝著窗戶的方向,揚聲迴:“小時,秦熾在我這兒呢!”
很快,秦熾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來了來了!羅姨我來啦!”
接著,一陣卷著風的腳步聲後,裴宴時出現在了羅姨家廚房門口。
裴宴時看著廚房裏正在為了晚飯勞作的兩人:“在忙啊你們。”
他舉了舉手裏的泡沫箱子,嘿嘿道:“我可以用一箱雪糕,換一個不幹活兒嗎?”——
有持續一周的迴憶殺,一直到第三章他倆未央巷鬧掰那兒,從年少的心動萌芽,到誤會分開。這一部分內容寫得我簡直嘔心瀝血,不能太拖,但又不能太跳,感情要順其自然。希望不會太拉垮……明天跨年,然而我還要去公司加班,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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