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訓練結束後, 宋榕檀又溜進了教練辦公室,周圍的隊友都對此習以為常了。
“記得和教練按時下來吃飯啊。”比巴卜道。
昨天晚飯,這兩個人不知道在做什麼, 晚飯都沒有下來吃。
雖然宋榕檀一臉正直,但他在比巴卜這裏的信譽幾乎已經(jīng)為零了。
聽見比巴卜帶著些促狹的話, 宋榕檀迴頭白了他一眼,但他心情正好,也沒和比巴卜多計較。
他推開教練辦公室虛掩著的門,方淮安靜地坐在桌前低頭在本子上記錄, 帶著他自己的那副眼鏡。
宋榕檀愣了一下:“修好了?”這麼快。
方淮點頭, 指了指他放在眼鏡布上的宋榕檀的那副眼鏡:“謝謝。”
宋榕檀接過來笑了笑:“一副眼鏡而已啊。”
方淮抬眼看他:“給別人準備的東西,還是收好了。”
“什麼給別……”話說到一半,宋榕檀才反應過來, 估計是有人和方淮說了這眼鏡的來曆。
他輕笑著取迴眼鏡, 自然道:“他們瞎傳的……你介意?”
方淮眼神裏帶了些探究:“如果我說是呢。”
宋榕檀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拎著眼鏡的手下意識收緊,卻又怕真的把這副可能馬上就要晉升為定情信物的寶貝眼鏡撅斷。
方淮把他的反應盡數(shù)看在眼底, 輕飄飄收迴視線垂眸, 淡淡開口。
“沒什麼別的意思,隻是不太看得懂你刻的那兩行字。”
宋榕檀一口氣提到嗓子眼, 卻驟然散了個幹淨, 巨大的失落感包裹住他。
“你不認識嗎。”他問。
方淮頭都沒抬,語氣帶著平靜的疑惑:“我該知道嗎?”
宋榕檀指尖冰涼。
是啊, 你該知道的。
安靜了片刻,他又狀似閑談地問:“教練平時除了工作和遊戲, 沒有什麼別的愛好嗎?”
方淮筆尖略微停滯了兩秒, 開口難得有些猶豫, 像是在迴憶,卻又有些茫然。
“可能……沒有。”
他的生活向來單調(diào)乏味。
宋榕檀垂眸,隨意地道:“這樣啊。”
“怎麼了嗎。”方淮問。
“沒事,隨口問問。”宋榕檀輕笑,“說正事吧,昨天討論的戰(zhàn)術我覺得還有點漏洞……”
方淮覺得他有點奇怪,但工作當前,他便也沒多注意-
夏季賽開賽月餘,rtg的勢頭好得有些不真實,但方淮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終於在某場和gr的比賽中,最近表現(xiàn)極佳、被許多人吹成“大器晚成”的大鍾操作接連失誤。
戰(zhàn)術環(huán)環(huán)緊扣的rtg崩盤了。
下場時,大鍾的整隻手都因為疼痛而扭曲抽搐,宋榕檀上前兩步,把手搭在他肩上,遮住馬上要拍過來的鏡頭。
“……謝謝。”大鍾笑容勉強。
宋榕檀板著臉:“我的錯,沒有盡到隊長的職責。”
大鍾一愣。
宋榕檀帶著冷意的眼神落在他手上:“是我最近關注得少了,才讓你有了自己偷偷加練的機會。”
“是不是,clock?”
大鍾腳步驟然停滯。
兩人踏進後臺擺脫了鏡頭的跟拍,宋榕檀放下手臂,留他在原地,自己快步往休息室走去。
方淮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走出了休息室,卻被不知道怎麼混進後臺的媒體堵在了門口。
“方教練,這次clock出現(xiàn)巨大失誤,你會讓他去坐冷板凳嗎!打算從哪裏提拔新狙擊手呢?”
“方教練你帶過的gg戰(zhàn)隊替補選手剛剛發(fā)了推特,說你曾經(jīng)因為他在比賽的一個小走神失誤,就讓他蹲了一個賽季冷板凳,是真的嗎?”
“為什麼會選擇如此嚴苛的懲罰方式呢!”
宋榕檀眉頭皺緊:“保安!”
方淮忽然抬手止住他。
“我會做出最有利於隊伍的選擇。”他微微覷著眼,瞥過眼前幾個不合規(guī)的記者,唇線冷淡地拉平。
“比如有些實力不足、還心態(tài)脆弱的人,在我這裏就隻有坐冷板凳的份。”
這話就差當麵把一句“玻璃心菜逼”甩到那位gg替補隊員臉上罵了。
幾個記者見方淮竟然迴答了自己的問題,紛紛露出要搞個大新聞的表情,像鬣狗嗅到腐肉,眼冒精光,得寸進尺地要再開口。
“至於為什麼選擇嚴苛的懲罰。”方淮把自己的手機屏幕翻過來給幾人看。
上麵赫然是讓他們膽寒的三個數(shù)字。
——[110]。
場館的保安現(xiàn)在才匆匆跑來,攔住了幾個黑記者的逃跑退路。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方淮抬手整了一下方才被撞亂的袖口,垂下眼睫,視線落在他們身上,卻隻是輕飄飄掠過。
“走了。”
rtg背著外設包的幾人恍然,紛紛跟上。
一路上,眾人氣壓都有些低。
下車後方淮叫住了大鍾,宋榕檀剛要停下腳步等他一起迴去,見狀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讓開。
“對不起,教練……”
“留到晚訓複盤和你的隊友說吧。”方淮冷淡開口。
大鍾捏緊了外設包的背帶。
“clock,你應該也看到了,rtg沒有可以替你上場的狙擊手。”方淮道,“希望你能有身為‘唯一’的意識。”
“狙擊手是隊伍的後盾,你沒有退路,也不能後退——哪怕是因為傷病。”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clock,不要讓自己失望。”
沉默許久,大鍾才幹澀地開口:“是我最近急於求成了……”
“保護好自己。”方淮道,他偏頭,示意大鍾往門口看。
比巴卜、阿麥和小光頭都站在門口沒有進門,一直喊熱的比巴卜瘋狂拿手扇風,卻也還是站在原地等著大鍾。
他私自加練,手傷崩潰,令rtg大敗於gr,所有人都會在這場失敗裏被鞭笞,但自己的隊友卻沒有半分責怪。
迴來的路上,比巴卜還拍拍他肩膀,小聲說:“鍾哥,別在意網(wǎng)上那些罵的……起起落落的都正常。誰考試還沒考過低分呢是不?”
大鍾臉上微微怔愣,最後揚起一個笑容,眼睛有些濕潤。
“迴去吧,你有很好的隊友。”方淮道。
大鍾迴頭看他:“謝謝教練……晚訓的時候,我會跟大家道歉,把手的情況說清楚的。”
發(fā)現(xiàn)手傷以來,他一直想藏著掖著,不肯叫隊友知道半分,這次終於下定決心坦白。
方淮頷首。
大鍾走遠了,宋榕檀才靠進方淮身邊,他一直在不遠處看著。
方淮長長唿出一口氣。
他覺得胸口有點悶,或許是想起來過往的事,情緒有些沉鬱,甚至沒有察覺到宋榕檀的靠進。
“淮哥。”
方淮抬眼。
宋榕檀卻沒有看著他,微微抬著頭,雙手墊在腦後,像是看著空中的雲(yún)。
“如果我失誤了,你會直接把我按在冷板凳上嗎?”他問,“畢竟還有小光頭替補。”
方淮皺眉:“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宋榕檀永遠都是熾熱的、向上的,人生的字典裏似乎不存在“折戟”這個詞。
就像人類無法想象太陽的消逝,方淮也從沒有想過宋榕檀的低穀。
金發(fā)青年偏頭看向他,彎著眼睛:“我也是人啊,是人就會有失誤。”
“教練總不能因為我是天才少年,就不允許我失誤一次吧。”
方淮輕笑。
宋榕檀扁了扁嘴,神情有些倔強的委屈。
“幹什麼?嫌我在你這個天才少年麵前班門弄斧了?”
“我沒說。”方淮收迴視線,淡淡笑道。
宋榕檀的表情沒繃住多久,自己便破功笑了出來。
“淮哥,三四年前你剛打職業(yè)的時候,有一次輸了比賽,你還記得嗎?”
方淮有些困惑地瞇了一下眼。
宋榕檀微楞:“你不記得了?”
“不清晰。”方淮平靜道,“可能是因為之前吃藥的關係。”
宋榕檀眼神黯了一瞬,轉(zhuǎn)而又染上笑意:“沒關係,我記得啊。”
“你那時候也是被媒體堵在後臺,各種問,但是你當時隻說了一句話。”
“你說,‘下次見麵會如數(shù)奉還’。”
方淮似乎漸漸對上了號。
宋榕檀笑意更深:“然後夏季賽你再遇上那個隊伍的時候,你直接狙擊手天秀,零封了他們,連人頭數(shù)都是零封。”
“淮哥你知道你當時在我心裏,就像是從烈火裏走出來的那種……實力深不可測的複仇者。”
方淮被他中二的描述尷尬到,偏頭輕咳了一聲。
哪知道下一秒宋榕檀話鋒一轉(zhuǎn):“所以我現(xiàn)在變成這種懟天懟地的樣子,教練你也有責任。”
方淮:“……?”
宋榕檀笑得一臉純良:“所以要是我哪天真的大失誤,教練你隨便讓我看飲水機。我會自己拚盡全力贏迴來的。”
就像你當年一樣。
他眼底像是有一簇不滅的烈火,蒸汽流帶著灼燙的鬥誌不斷攀升。
方淮大腦忽然空白了一瞬。
緊接著,那些被自己下意識模糊了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
宋榕檀揣著兜站在單人賽冠軍的領獎臺上,那也是他曾經(jīng)站過的位置。
他的鬥誌,也曾盤旋在自己心頭。
這雙如同冰原的眼睛,曾經(jīng)也有過燒不盡的熾焰。
天空清冷的灰藍被太陽餘燼點著,橙粉的穹頂上赤色飛雲(yún)奔襲,時間和風推著它,兜轉(zhuǎn)許久,依然向夕陽盡頭奔赴-
晚訓,大鍾向隊友坦白了自己的手傷,還有最近私自加練的事。
“抱歉……其實我清楚這暔弅應該是我最後一年打職業(yè)了,想在世界賽盡可能地多贏幾場……”
比巴卜眼睛有點紅:“可是你最近已經(jīng)夠厲害了。”
大鍾無奈地笑了一下:“我總覺得還不夠,既然我能做到現(xiàn)在的水平,那也肯定能更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也經(jīng)常去看國外前排戰(zhàn)隊的比賽,心裏清楚我和他們有差距,但總找不到具體的點,甚至連差多少都摸不清……我急於求成了。”
方淮指尖搭在桌麵上輕點了兩下,忽然開口:“我可以做你的陪練。”
大鍾神情震驚。
他沒想到方淮會說出這種話。
具他們的了解,已經(jīng)退役的選手、尤其是曾經(jīng)的天才選手,給別人做陪練是他們最避之不及的工作。
——沒有人想承受這種後浪打前浪的感覺。
方淮看出他的躊躇,也不催促,隻是平靜地開口。
“教練做久了,我當年退役的理由,是不是已經(jīng)沒人記得了?”
幾人下意識迴憶。
方淮當年退役得突然,幾乎在職業(yè)圈掀起一陣颶風的程度。
作為和他同期的狙擊手,大鍾更是記憶猶新。
方淮的退役理由,不是傷病、不是狀態(tài)下滑……
隻是輕飄飄,又極拉仇恨的一句。
“不想打了,沒什麼意思。”
*
作者有話要說:
啊……淮哥也曾經(jīng)是個隱藏的中二少年呢。
哪有少年不中二,更何況是天才少年。
淮哥的話是因為以前治療,下意識想要避開這些東西,狗子會慢慢帶他走出來。
大鍾會得償所願,淮哥也會迴到賽場的,這不衝突,奪冠之前,rtg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掉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