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垂眸掩住眼底慌亂, 他在手機上打字。
[square:紅燈。]
[ring:不是。]
[ring:淮哥你看我。]
宋榕檀抬頭,戳了戳方淮的後背,讓他迴頭看一眼自己。
信號燈卻在這個時候變綠。
宋榕檀:……
方淮迴頭, 一時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
[square:嗯, 綠的。]
[ring:……]
[ring:狗勾哭哭.jpg]
氣氛就此被攪散。
宋榕檀整個人耷拉下來。
方淮看著,伸手輕輕唿嚕了一把他柔軟蓬鬆的發(fā)頂,然後滿意地看著狗勾幾乎瞬間支楞起來。
[square:今天比賽很棒。]
[ring:淮哥滿意嗎?]
[square:對你沒有不滿意的說法。]
[square:我是說比賽。]
方淮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消息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即使他馬上就打了補丁, 但他還是明顯感覺到落在自己脊背上的視線熱切起來。
之後, 無論宋榕檀再怎麼給他發(fā)消息,他都沒再打開過手機,隻是裝著困倦斜倚在玻璃上閉上眼睛。
他感覺宋榕檀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然後整個人就順著宋榕檀的力道, 穩(wěn)穩(wěn)地靠在了他坐直的肩頭。
宋榕檀甚至還用羽絨服在肩上墊出一個柔軟舒適的小枕頭。
方淮原本沒什麼睡意,最後卻也真的小憩了一會兒。
迴到住處,賓館的門一合上, 便隔絕了屋外的一切聲音。
太安靜了。
“……你先去洗漱。”方淮道, “洗完早點睡。”
“我有點渴。”宋榕檀磕絆了一瞬,“我、我喝點水的……淮哥先去。”
方淮被他的反應(yīng)也搞得有些不自在, 沒和他再“謙讓”, 轉(zhuǎn)身進了浴室。
關(guān)門的時候,他餘光看見宋榕檀有些魂不守舍地在屋裏亂晃。
方淮忽然後悔起來, 晚上在車上為什麼沒有多問方耀明兩句,他到底跟宋榕檀說了什麼。
原本好好的一個狗勾, 在方耀明那裏轉(zhuǎn)了一圈, 迴來怎麼就……
可他沒有把手機拿進來, 最後隻能神情複雜地進了淋浴間。
如果說,之前的宋榕檀像是踏踏實實學習,解題步驟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好學生的話,現(xiàn)在他似乎忽然有些急功近利。
像是剛一開考就拿到了答案,迫不及待地想跳過步驟,把正確答案直接填在答題卡上。
可又怕監(jiān)考老師不給他分。
方淮隱約猜到,可能是方耀明在這場考試中……不小心給這位考生透題了。
他抿了抿唇。
忽然,外麵傳來什麼東西打翻在桌上的聲音,還有宋榕檀毛毛躁躁的懊惱聲。
方淮失笑。
他關(guān)了一下水,問:“怎麼了?”
半晌,外麵才傳來宋榕檀的迴複,他猶猶豫豫地開口。
“沒事……我不小心把飲料打翻了。”
聲音從洗手間門口傳來,卻遲遲沒有推門的動作。
方淮沉默了一下,道:“你要進來洗手?”
“可、可以嗎?”宋榕檀緊張到打了個嘴瓢。
“……有浴簾。”方淮一時失語。
下一秒,門被推開,外屋的冷空氣湧進來,淋浴間的溫度也瞬間跟著下降了一些。
好在宋榕檀動作極快地閃身進來,帶上了門。
溫熱的蒸汽重新在有限的空間裏不斷充盈。
宋榕檀忽然覺得有些唿吸不暢,唿吸加快變重,心跳也跟著變化。
他打開水龍頭,把冰涼的水往臉上胡亂潑了一下。
隔著一層玻璃之後,方淮明顯感覺到淋浴頭的出水小了些許。
即使看不見,他也知道是宋榕檀打開了外麵的水龍頭。
這種明明相隔著,卻還是有著某種連接感的體驗,方淮覺得有些新奇。
“啪啦!”
“嘶——”
外麵又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叮鈴咣啷聲。
方淮即使不問,都猜到大概又是宋榕檀打翻了洗漱臺上的什麼東西。
還帶著一連串連鎖反應(yīng)。
不知為何,方淮腦海裏忽然出現(xiàn)了一隻橫衝直撞的狗勾形象。
金色長毛的、腦袋後麵紮著一個小揪的大狗。
一路撞開各種阻撓他的路障,跌跌撞撞卻又目標堅定地奔向他。
“沒事兒淮哥,沒事兒。”玻璃外,宋榕檀蹲下來縮成一團,一邊看著被砸痛的腳趾,一邊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的聲線。
方淮垂眸,忽然開口。
“我覺得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冷靜。”
宋榕檀茫然抬頭:“啊,我……”
“你在急著想得到什麼嗎?”方淮問。
宋榕檀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隻是怔怔地看著淺黃色的素色浴簾,厚重的布料什麼也透不出來。
——如果能透出來的話,他想必也不敢這麼看了。
那道簾子忽然突兀地動了一下,中段似乎被攥了一下。
宋榕檀心跳一停,在發(fā)現(xiàn)它隻是單純地被攥住,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後,才恢複了不規(guī)律的忙亂跳動。
“ring。”方淮開口。
“拿到冠軍之後,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他的聲音和流水聲交融在一起,一點點衝刷著宋榕檀自己建起的理智的牆。
直到某一瞬,那道牆驟然崩潰垮塌。
宋榕檀隻覺得心髒泵出無比灼燙的血液,瞬間衝上顱頂。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被浴室的熱氣熏暈了頭腦,竟然有些和喝醉後相似的體感。
犬齒在下唇磨蹭了一下,宋榕檀開口。
“淮哥……”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一簾之隔,方淮沉默了半晌。
他咽下了原本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答案,忽然想起之前好幾次,他誤會了宋榕檀意思的情景。
思索片刻,方淮開口。
“你想要……星星?”
宋榕檀頓了一下,頹然地向後靠在洗手臺邊,心底唾棄自己剛剛越界的想法。
“……淮哥給的,我都要。”他道。
忽然,他看見被攥住的浴簾,緩緩向一邊拽了幾分。
最右側(cè)原本嚴絲合縫的簾子被撤離開來。
僅僅七八公分的寬度,便在那裏頓住。
宋榕檀瞳孔驟縮。
兩處空間的阻隔,似乎隻剩下這一道起霧的玻璃。
一隻纖長漂亮的手自簾後探出來,帶著濕潤水珠的指腹貼上那片冰冷的霧氣。
宋榕檀下意識伸手。
隔著玻璃,他們指尖相觸。
裏麵一側(cè)的紅潤指腹頓了一下,似乎有一瞬想要抽離,卻還是不知因為什麼,留在了原地。
宋榕檀隻覺得像是有一道電流貫穿了全身,微弱的酥麻感自指尖,蔓延至全身……肌膚、發(fā)梢、肺腑、心口。
方淮動了手指。
他繞著宋榕檀貼在玻璃上的指腹,畫了一個小巧的五角星,把他的指尖圈在正中。
然後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停留,那截手腕很快消失在起霧的玻璃裏側(cè)。
宋榕檀卻還是沒有抽開手。
淮哥是什麼神秘世界來的魔法師嗎?他想。
他是不是對我施了什麼咒語,禁錮咒?
宋榕檀的感官似乎已經(jīng)完全失靈,思維遲鈍起來,隻覺得指尖不願意離開那一方小小的圈禁地。
畫地為牢。
方淮再次拉上了浴簾。
那刻朦朧霧氣的星星瞬間被填充了柔軟甜膩的奶黃色。
“你今天的星星。”方淮遲遲開口。
他的聲音在浴室裏,也被熱騰的霧氣蒸出幾分溫度。
簡單的一句話落在宋榕檀耳朵裏,卻像是比蒸氣還灼燙,他瞬間耳朵燒紅。
“淮哥。”他開口。
方淮等了半分鍾,才等到他糾結(jié)許久的下文。
“我想拍照……給星星。”宋榕檀說。“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淮哥在裏麵,我這樣不合適。”
方淮閉眼,唿吸一滯:“……那你還問我?”
宋榕檀的聲音有些委屈:“可是它又快消失了。”
“玻璃又起霧了……因為裏麵水太熱。”
方淮微微咬牙:“那你的意思是讓我現(xiàn)在洗冷水澡?”
宋榕檀也不知是被空氣裏過度濕潤的水汽嗆了一下,又或是別的什麼,發(fā)出一連串咳嗽。
方淮怔了一下,剛想開口問,卻聽見宋榕檀努力說道。
“這,都快冬天了……淮哥你不要洗冷水澡。”
方淮抿唇,心頭剛湧上一股暖意,宋榕檀又磕磕絆絆地開口。
“你需要的話我、我可以幫你。”
宋榕檀的話像是有迴聲一般,在方淮忽然放空的大腦裏迴蕩。
[有需要……]
[幫你……]
[幫……]
方淮臉色驟然紅透。
他握緊拳頭,隻差一點就要重重落在玻璃上,最終卻還是忍住,聲音近乎從齒縫裏擠出來。
“要、拍、就、拍。”他深吸了一口氣,“不拍就趕緊滾蛋!”
方淮覺得自己最近有些焦躁了,罵人的次數(shù)比起之前的兩年,幾乎是直線上升。
隻這兩天,他似乎就罵了宋榕檀不下三次“滾蛋”。
宋榕檀倒是乖巧,雖然有時候會磨磨唧唧地蹭一會兒,但最後還是能聽話地圓潤滾開。
方淮這樣安慰著自己,耳邊突然響起快門的“哢擦”聲。
他渾身一僵。
他就這樣,濕漉漉地站在這裏,隻有透明無色的水流蜿蜒著留下,覆蓋著他的一部分|身體,卻又什麼都遮不住。
在流水之外,隻剩下一個掛著水珠的浴簾,一道模糊起霧的玻璃。
又是一道穿過所有纖薄遮擋的快門聲。
手機被宋榕檀捂住了發(fā)出聲音的部位,變成悶著的,卻還是溢出他的指縫,落在方淮耳朵裏。
他有一瞬覺得,被捂住嘴的那個是自己。
“聲音……”方淮掙紮著開口,“關(guān)掉。”
明明無人束縛,卻又像是空氣裏的熱度都變成了有觸感的東西,方淮下意識後退,把自己藏進水流,熱氣卻依然包裹住他的唇。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掉的昨晚的夢境,驟然從記憶的抽屜中湧出。
宋榕檀很聽話,他關(guān)掉了快門的聲音,卻又似乎將方淮置於另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方淮像是連雙眼雙耳都被蒙住。
他不再能知道宋榕檀的任何動向。
他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按下下一道快門?
方淮驟然掙紮起來。
“拍好了沒有。”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和著情緒與溫度一起傳遞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許是極度耐心的三五分鍾,也可能隻有短暫的幾秒。
他猛地伸手繞過那道浴簾,三指落在冰涼的玻璃上,胡亂把那顆星星抹亂。
“淮哥……”宋榕檀剛要開口,方淮卻再次截斷了他的話。
“帶著你的手機,現(xiàn)在,立刻……滾出去。”
宋榕檀見好就收,聲音裏的笑意透過兩道遮擋,清楚地落進方淮耳邊。
“謝謝淮哥!”
被他說得像是[多謝款待]。
關(guān)門的聲音響起後,方淮抬手關(guān)了淋浴,幾乎求救般把玻璃門拉開一條縫隙。
他懷疑自己要溺死在這間暖霧繚繞的浴室。
一個澡洗得兵荒馬亂。
方淮吹幹頭發(fā),平息了自己的情緒後,終於踏出了洗漱間。
宋榕檀正開著一盞閱讀燈,坐在被窩裏翻看手機。
“在看照片?”方淮盡量用隨意的語氣問。
“啊……嗯。”宋榕檀點了點頭。
方淮把毛巾丟在一邊,走過去自然地伸手:“我看看你拍得怎麼樣,宋大攝影師。”
宋榕檀明顯猶豫了一下。
方淮心慌了一瞬。
“有什麼不能讓我看的嗎?”他微微皺眉,垂在身側(cè)的手早已在宋榕檀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攥緊。
宋榕檀最好不要是……拍了什麼……
手機最終還是落到了方淮手裏。
方淮手指撥動著,都是各種構(gòu)圖下的那塊奶黃色星星,有兩張宋榕檀還在下麵幼稚地比了個“耶”的姿勢。
沉默了半晌,方淮沒忍住輕笑。
想來,宋榕檀不想讓他看見照片,大約就是怕被他覺得自己幼稚吧。
方淮微微搖頭,手指繼續(xù)劃動道最後一張。
他笑容一僵。
還是那顆奶黃色的星星,卻被一隻手從裏麵劃出一道水痕。
起霧的玻璃讓那隻手隻能被捕捉到隱約的、纖細的輪廓,還有過於白皙的膚色。
指尖帶著被熱氣熏蒸出來的粉,貼在玻璃上,給星星拖出一道尾巴。
像流星一般。
新流動出的霧氣已經(jīng)將星星的輪廓羽化得不甚清晰,浴室暖色的燈光在冷白玉般的指節(jié)上勾出帶著溫度的邊緣,成了流星最明亮鮮豔的拖尾。
淋浴間之外似乎也有不甚明顯的霧,整張照片顯得朦朧。
明明是明亮溫暖的橙黃底色,卻又有種若即若離的曖|昧感。
方淮隻覺得手機忽然燙手起來,指尖一抖,誤觸了手機的home鍵。
手機從相機頁麵被退了出來,迴到桌麵。
……又是那張照片。
宋榕檀已經(jīng)把這張照片設(shè)成了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