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定定地看了半晌, 按下鎖屏鍵,像丟燙手山芋似的,把手機丟迴給宋榕檀。
“淮哥你……不讓我刪掉嗎?”宋榕檀拿著手機, 還有點懵。
方淮背過身去沒有看他,語氣淡淡地開口。
“……我說過了, 等比賽結束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空氣裏彌漫著方淮從浴室帶出來的溫暖和濕氣,他的睡衣領口沒有整理好,一半卷在裏麵,露出修長的脖頸。
宋榕檀喉結微動, 抬手。
方淮卻毫無預兆地轉身注視著他, 他摘了眼鏡,眼尾微微瞇起,似乎是在判斷他的動機。
宋榕檀解釋:“我隻是……”
他的話被方淮忽然的動作打斷, 冰雪般的青年忽然在他床邊俯身貼近。
宋榕檀躺在枕頭裏, 下意識屏住唿吸,像是怕驚動似乎要落在他身上的薄雪。
他看著方淮的神情有些茫然。
像是不知將往何處流去的清澈泉水,方淮一眼就看得到底。
……宋榕檀總是這樣毫無保留的, 在他麵前。
方淮想, 自己也該滿足了。
“淮哥……”宋榕檀張了張嘴,卻隻能吐出一個名字來。
他想說你不要離這麼近, 卻又不舍得說。
方淮忽然抬手落在他額間發頂上, 輕輕地把他散亂在頰邊的頭發梳到後麵去。
像是睡前給寵物打理毛發一樣,動作耐心又溫和。
“不是什麼出格的照片。”方淮指腹搭在宋榕檀眉心, “就當是……定金。”
宋榕檀肩頸肌肉瞬間緊繃,他下意識想要抬手, 卻被方淮溫熱的手指在眉心輕按了一下。
“別動。”
他瞬間卸力。
方淮被他的乖巧惹得輕笑了一下。
“好了, 睡吧。”他說。
“明天加油, 小宋隊長。”
他借著這個姿勢關掉了自己床頭的閱讀燈,然後在黑暗中退開,迴到自己的位置。
一陣窸窣的布料摩擦聲和床墊的吱呀聲後,屋裏重歸安靜。
宋榕檀仿佛才找迴自己的唿吸,心跳又重又急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他睜著眼睛平躺了許久,才又起身把自己關進了浴室裏。
方淮耳邊傳來水流的聲音,直到他沉沉睡去,才停了下來-
世界賽四進二比賽當日,rtg和ar分別作為c組和d組的小組冠軍成功出線,即將在這場比賽分出勝負。
rtg眾人來到比賽場館的時候,在他們之前比賽的a組冠軍gg已經結束了和b組冠軍的比賽。3:0——毫無懸念地率先拿到了總決賽的門票。
rtg進、gg出,兩支隊伍在後臺狹路相逢。
權尚泰的視線一直緊緊地粘在方淮身上。
就好像有一片塑料垃圾,沾在起了靜電的毛衣上,怎麼也甩不掉。
讓人煩躁。
宋榕檀一直緊緊盯著權尚泰的手臂,果不其然,在即將和方淮擦肩而過的時候,權尚泰猛地伸手,想要拽住方淮的手腕。
幾乎是他伸手的同時,宋榕檀上前一步,姿態強硬地把權尚泰擠開。
他偏頭,眼神兇狠地說:“別拿你的髒手碰他。”
方淮:?
權尚泰伸手的時候他已經察覺到了,本來就是要躲開的。
可宋榕檀這話說得怎麼……那麼怪呢。
宋榕檀說話的時候,聲音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最起碼在他們身後跟拍的攝像機應該是能隱約記錄下他的這句話的。
要命的是那還是官方的攝像機,不像他們rtg自己宣傳部的影像資料,可以隨便剪。
方淮看向宋榕檀的眼神有些複雜。
宋榕檀剛剛說得快,語氣又低,權尚泰的中文水平,一時間並沒有聽懂。但是他想也知道,這種語氣說出來的不會是什麼好詞。
權尚泰緊緊皺起眉頭,停下腳步看向舉著官方標誌的攝影師:“rtg的選手賽前罵人。”
他指著跟拍攝像機:“這裏都有證據。”
後臺走廊裏,忽然安靜了一瞬。
tetd賽事組對選手精神風貌的管控極為嚴格——隻要踏進場館、在自己戰隊休息室以外的公共場所,即使有半句不文明的用語,都會多少被處以罰款。
如果升級到肢體碰撞,那麼輕則罰款,重則禁賽。
宋榕檀微微挑眉,不屑地輕哼:“我可沒罵人。”
“你那裏有錄像,現在迴放給他看。”權尚泰緊皺眉頭,指著攝影師道。
攝影師滿臉迷惑。
不是吧不是吧……ring這麼中二這麼傻逼的臺詞……也算是罵人的嗎?
宋榕檀抬手做了一個製止的動作輕笑了一下。
“我們可沒時間在這兒跟你耗,如果權尚泰選手一定要在這裏這麼糾纏的話,那我會認為你是在惡意拖延我隊的賽前準備時間。”
他沒有用翻譯。直接用權尚泰的母語流暢標準地說出這段話。
權尚泰那邊的翻譯也湊過來給他解釋了宋榕檀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權尚泰頓時黑了臉。
宋榕檀輕嗤,最後用一種極為冷淡、高高在上的表情瞥了權尚泰一眼,帶隊離開。
走出去幾步後,身後傳來權尚泰含怒和別人爭論的聲音,他顯然是真動了氣,卻又礙於賽事組的規定不敢在這裏罵人。
……像是一隻無能狂怒的低等動物。
方淮垂眸忽然笑了一下。
宋榕檀就站在他旁邊,聽到以後心跳亂了一拍。
幾秒鍾前那副冷峻的、充滿壓迫感的外衣,頓時被這個笑容一擊即潰。
“淮哥!別理他,那就是個傻……der。”
宋榕檀及時收住話頭,頓了一下,偏頭跟身後的攝影師解釋。
“……我沒在罵人啊。”
攝影師憋著笑點頭。
宋榕檀這才放心地迴過頭來,伸手在胳膊上搓了兩下一陣惡寒。
“辱傻der了,嘶。”
方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宋榕檀彎起眼睛,偷偷伸手,手背貼了貼方淮的。
在他想有下一步動作之前,方淮反手冷不丁在他手背上警告似地拍了一下,然後動作自然地收迴了自己的手,放在胸前托住筆記本。
宋榕檀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卻又沒敢說什麼。
畢竟大庭廣眾之下,身後還有攝像機尾隨。他還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去抓方淮的手。
但……馬上就不一樣了!
宋榕檀忽然整個人一激靈。
比賽馬上就結束了,這已經是倒數第2場。
今天打一場四進二,明天打一場單人賽。後天就是總決賽……
三天。
……隻剩三天了。
宋榕檀抿了抿唇,壓下嘴角邊忍不住的微笑。
他最近常常感覺自己犬齒發癢……總是會不時去舔一下。
而他知道那是因為什麼。
他抬頭看了一眼走在他前麵的方淮的背影,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rtg一行人走到休息室附近,又迎麵撞見了正要進休息室的ar戰隊。
那個被他扣了個不洗頭章子的淺色小卷毛——furry,看見浩浩蕩蕩走來的rtg眾人,眼前一亮。
小卷毛一路蹦噠著跑過來。宋榕檀癟了癟嘴,內心不屑。
……都多大的人了還裝嫩,這樣跑。
鵝心!!!
顯然是已經完全忘了,昨晚是誰在浴室裏對著一顆簡筆畫小星星,又是傻笑,又是比耶。
“fang!!” furry跑過來,在方淮麵前站定。
“今年的比賽ar會拿出最強實力的!”他神情堅定地說,“我要來見識一下,什麼樣的隊伍才能讓fang願意待一整年!”
方淮極淡地笑了一下。
“和我以前說給你們的一樣。”他開口,“我隻帶最強的戰隊。”
淺色小卷毛furry的臉上頓時燃起熊熊戰意。
聽著完全公事公辦的對話,宋榕檀站在方淮身後,忽然覺得這個識相的小卷毛,也不是那麼不順眼了。
“好的,fang!”furry露出了誌在必得的笑容,“我會向你證明我們才是最強的。”
宋榕檀:?
“fang,明年迴ar來吧!”furry見縫插針道,“我也覺得醋蘸土豆很難吃,我現在當隊長了,可以不讓廚師做了!”
宋榕檀:……?
感情您當隊長就是為了解決自己不喜歡的菜式?還能不能有點追求了?
不是……而且有你這樣當人麵挖牆腳的嗎!!
在他眼裏,形象剛轉好幾分的furry,立刻又被打迴了“不洗頭”的最底層。
宋榕檀麵色一凜,上前半步道:“想都別想。”
furry一轉眼看見他,不僅沒有露出敵意,反而是一副“好耶”的表情。
“ring!哎呀,好久布煎!”furry在打招唿的時候,還操起了一口磕磕絆絆的散裝中文。
“……下午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宋榕檀隻能道。
furry興奮道:“ring,你來的正好啊!你幹脆明年和fang一起來我們ar吧!”
宋榕檀神情複雜了一瞬。
這個人……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他帶著疑竇的神色,緩緩轉頭看向方淮。
卻見方淮用一種看兩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們。
宋榕檀臉色一拉,頓時後退半步,和這個淺色卷毛傻子劃清界限。
“furry隊長,我們要去做賽前準備了。”宋榕檀端起了他隊長的架子,嚴肅道。
“賽場上見!”furry一副我理解的表情,樂顛顛地走了。
rtg眾人已經先一步進了休息室,門外隻剩下方淮和宋榕檀兩個人。
“他過來到底是為了幹什麼……”宋榕檀茫然。
方淮輕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宋榕檀的手臂:“其實我覺得有時候……你可以不用那麼警惕。”
宋榕檀偏頭,目光幽幽地看著他。
“不要想太多。”方淮失笑,“沒有人和你有一樣的想法。”
宋榕檀搖了搖頭,語氣深沉道,“不一樣,這裏可是英國。”
方淮:……?
“你對英國是不是有什麼刻板印象?”他疑惑,“英國的同性戀比例並不高。”
宋榕檀問:“多少?”
方淮:“2%。”
緊接著是長達十幾秒的無人接話,宋榕檀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淮哥……”他緩緩開口,“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知道這些數據嗎?”
方淮沉默了片刻。
他眼睜睜看著麵前的宋榕檀,神情逐漸從淡淡的幽怨轉向悲憤的譴責。
他總覺得,如果這裏不是公眾場合,宋榕檀大概是要當場跌坐在地上悲傷打滾的——當然,是狗勾的那種。
“淮哥是不是在外麵有別的狗了?淮哥以前是不是就有過別的……男朋友。”宋榕檀輕聲道。
“我不是淮哥的第一個是嗎……”
“需要我提醒一下嗎?”方淮道,“你的比賽結果還沒有出來。”
宋榕檀知道他不僅指的是世界賽,還有他前兩天拿到“入場券”的……比賽。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也不是在意這個第一不第一的問題……我就是……”
即便知道宋榕檀這副樣子,演的成分能占80%,但方淮還是被他念的頭腦發昏。
“沒有沒有沒有……行了吧?”他深吸了一口氣,道。
宋榕檀立刻閉嘴,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
“我確實不是在意第一不第一。”他摸著鼻子,輕笑了一下。
“我就是覺得,如果前麵還有其他人的話……他之所以變成前任,肯定是惹淮哥傷心了。”
方淮忽然有些微怔。
宋榕檀微微低頭,專注地看著他。
每一次方淮對上宋榕檀的視線,都是這樣的專注、堅定。世界在宋大攝影師的眼底仿佛自帶背景虛化,隻有方淮一個人,會被他用蒙版小心翼翼地擦出。
宋榕檀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嘴,卻沒有抿住下意識流露出來的笑意。
“但如果是我做第一個的話,那我就會努力做最後一個。”
“我不會讓淮哥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