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柏意從沒感受過，不被信任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他在許時延如冰的眼神中看到了很多種情緒，最傷他的是那種築起高牆的提防。
雪團(tuán)撲到許時延的腳邊，繞著他轉(zhuǎn)了好幾個圈，用鼻子蹭著他手裏的塑料袋，對現(xiàn)在的僵局毫無感知。
洛城站到許時延身邊，垂著頭不吭聲，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聞柏意無法做出爭辯，他二十多年的涵養(yǎng)與氣度像一根繩子緊緊地勒住了他，那兩人一狗站在一塊，畫麵和諧到顯得他是個多餘的外人。
許時延見他不出聲，伸出手朝他要到，“狗繩還給我。”
聞柏意遞了過去，見許時延低頭為雪球扣上頸圈，拍了拍小狗腦袋對洛城說：“你先帶雪團(tuán)迴去，我和這個人聊聊。”
洛城接過狗繩，略帶驚詫地說：“許哥，要不我在旁邊等你吧。”
“與其讓他這麼糾纏我，不如一次說清楚。”許時延瞥了聞柏意一眼，看著他露出的欣喜表情，又潑了他一盆冷水。“沒事，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這裏有天網(wǎng)攝像頭呢，值班民警過來也就五六分鍾。”
洛城不情不願地帶著雪團(tuán)離開後，許時延挑了一棵大樹下的長凳坐著，聞柏意跟了過來卻依舊站著，頎長的身形遮住了半麵清冷的月光。
聞柏意總盼著能和許時延聊聊，可真的四下無人時，他又不知該跟許時延說些什麼。
他不想去提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想表現(xiàn)的幼稚可笑，哪怕他多想去挽迴和許時延的感情，可骨子裏的驕傲尤在。
許時延買了一袋橘子，橙黃色的皮剝開後香氣四溢，他氣定神閑地吃完了一個，才抬頭看向聞柏意，說：“你們查洛城的方向沒查對，得從gk這條線入手。”
聞柏意眉毛上揚，眼神之中帶著一點困惑，“你還是懷疑他的，所以白天在辦公室裏還有剛才，你都隻是演戲給他看？”
許時延繼續(xù)說道：“gk這個賬號ip一直是在國外，三個月前我第一次和他聯(lián)係的時候，他的語法習(xí)慣和標(biāo)點使用和洛城完全不同。還有他們的研究方向，雖然都是基礎(chǔ)分子生物，但在算法上還是有細(xì)微差別……你手上的人才資源庫裏有很多北美專家，其中有一位史密斯先生和gk是特關(guān)，說不定他知道真正的gk去哪兒了。”
“所以你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對嗎？”聞柏意聲音急切，半蹲下身子直視許時延。“你沒有受他蠱惑，你是信我的，對嗎？”
許時延眉頭緊皺，推開聞柏意的肩膀挪到另一側(cè)坐，“聞柏意，我在和你說正事。”
聞柏意借機坐到許時延身側(cè)，“我也在和你說正事，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
許時延輕歎一口氣，麵露不悅地說：“你壓到我的桔子了。”
聞柏意把口袋放到膝蓋上，低頭剝著橘子，細(xì)致的把每一瓣果肉上的白瓤都撕掉，放在許時延的手上，“我不明白，為什麼許澤那裏查不出來。他不可能是你的親戚，既然是假身份，為什麼公安會查不到？”
“你真的信那兩個人是公安？”許時延咬著一半的桔子，眉眼中滿是嘲諷聞柏意天真的神色。“他不這麼做，怎麼順利的進(jìn)入景逸的核心b組？許澤叔確實有一個親戚的小孩要到北城來，但一定不會是洛城。因為他根本聽不懂安城的土話，也不了解我們那裏的民俗習(xí)慣……”
“所以你留他住在你那裏，隻是為了尋找他的破綻？”聞柏意凝眉，眼底流露不讚同之色，“這太冒險了，你總是選這麼激進(jìn)的方法。”
“保守的法子有用嗎，你和他們鬥了七年，找到他們的線索了嗎？”許時延起身，把橘子皮丟到垃圾桶裏，神色倨傲地說：“我告訴你是提供給你思路，不是讓你來阻止我的。我和他每天都待在一塊兒，動靜大了容易被察覺。這事你要是不願意配合我，那我就去找別人……”
“我查。”聞柏意沉聲說道。“但你得答應(yīng)我一點，你想幹什麼都得提前告訴我，不要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情。”
許時延有幾秒的沉默，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麼，猶豫半晌後說：“那你也答應(yīng)我，別搶我的狗。”
“許時延，你現(xiàn)在在氣我這方麵真是修煉的爐火純青。”
聞柏意被這句話噎得血氣上湧，愣在原地半晌沒迴過神，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許時延已經(jīng)起身走了好幾步。
聞柏意快走幾步追上，擋在許時延麵前，伸手把他外翻的衣領(lǐng)重新理好。許時延抬眼看他，神色疏離地說：“找你合作不是找你和好，聞先生，注意點分寸感。”
“許先生說的對。”聞柏意冷峻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反而更近一步，強勢地?fù)踉谠S時延的麵前，“可這是七年的習(xí)慣，很難戒掉。”
許時延指了指路燈上明明滅滅閃爍著紅燈的監(jiān)控，神色認(rèn)真地說：“這裏真的有監(jiān)控，我勸你還是控製好自己的行為。根據(jù)《民法典》第1010條規(guī)定，‘違背他人意願，以言語、行為等方式對他人實施性騷擾的，受害人有權(quán)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dān)民事責(zé)任。’”
“你超強的記憶力都用著背民法典來對付我上了。”聞柏意無奈地輕歎一聲，側(cè)身讓開，喃喃低語說道：“我真後悔，時延。這七年裏我們之間溝通太少，彼此不夠了解，以至於我現(xiàn)在想追迴你，都無從下手。”
許時延第一次從聞柏意的嘴裏聽到“後悔”這個詞，聞柏意卸下驕傲站在他麵前，連著眉眼的銳氣都藏起來了，在短短一夜因為他而情緒牽動，甚至不吝於表達(dá)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
“那就別追了。像你這樣的條件，再找一個聽話乖巧的不難。”桔子在袋子裏晃蕩著，撞著塑料袋發(fā)出窸窣的噪聲。
“我是什麼樣的條件？”聞柏意故意逗他，眉眼溫柔地落在他的臉上，貪戀著這種少有的近距離接觸機會。
許時延側(cè)頭，認(rèn)真思索之後隻能迴答出聞柏意唯一的優(yōu)點，“長得好看。”
聞柏意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但還是試圖想追問出一些別的，“還有嗎？”
許時延搖頭，無比真誠地直視聞柏意的眼睛，“沒了。剩下的都是缺點。”
“哪些缺點？”
“衝動、多疑、欺騙、自以為是。”許時延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像一記重錘砸在聞柏意的心上。
“如果這四點我都改了呢？”
“那應(yīng)該……不花錢就能找到一個聽話乖巧的……”許時延絲毫沒有開玩笑的神態(tài)，快走到綠道盡頭，他停住腳步認(rèn)真地說：“你既然用時易諮詢的身份和景逸合作，少不得還有我們?nèi)齻�人打交道的場麵，如果還是克製不了情緒，那第一點你就改不了。”
聞柏意還沒來得及迴話，許時延身後有個夜跑的人衝過來，險些撞到他身上。聞柏意下意識地抓著他的手腕把人扣在懷裏緊緊抱住，聽著那個人誠摯道歉，麵上的怒色在數(shù)秒之後消散。
許時延被他抱在懷裏，身上全是聞柏意清冽的古龍水氣味，他幾乎能貼著胸膛聽見對方猛烈的心跳聲，像是暮色中被僧人敲響的古鍾，蕩開了三月春色倒映的湖麵。
許時延掙開聞柏意的懷抱，退了一步，神色露出破綻，“我自己能躲開，你又在自以為是的保護(hù)我。”
“抱歉……”聞柏意懷裏的溫?zé)嵊仍冢瑦澣坏厥辙拺以诎肟罩械氖帧?br />
“我先迴去了，過段時間我會尋個契機從房子裏搬出來。我把你的微信號從黑名單裏解除了，查到什麼就給我留言，我看到會迴的。”
許時延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橙子，遞到聞柏意手中，說：“還有，我有個筆記本當(dāng)時帶到雲(yún)南了，能不能麻煩你給我?guī)恚Y麵有些記錄我需要錄到電腦裏。”
聞柏意接過橙子，“好，明天我給你帶到景逸。”
許時延目光閃爍，微微勾勒唇角，說：“放到門崗那裏就好，我們在景逸還是繼續(xù)保持距離比較妥當(dāng)。”
聞柏意哪裏知道這是許時延的試探，許時延的東西都被他放在書房，包括從安城拿迴來的蝴蝶標(biāo)本都收置妥當(dāng)。他甚至還留著許時延常穿的睡衣，反倒將自己的那件穿了一夜後打包拿給了李賀。
許時延離開後，聞柏意剝開橙子，沒有想到這顆酸澀微苦，他卻舍不得扔掉，嚼著苦澀的汁水中吃到一點迴甘——
許時延：是合作關(guān)係。
聞柏意：是和好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