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上掛上了燈籠,木窗上貼著大紅的囍字,前前後後的樹上都掛滿了彩帶,院裏的泉水池旁邊是一擔一擔裝滿喜餅的木匣子。
納西東巴吹響了悠揚的白海螺,新郎騎馬穿過青石板的古街小巷,在院門外翻身下馬,叩響了本就虛掩著的木門。
院裏的姑娘隔門盤問喜歌,答唱對上來才笑盈盈地開門贏進來,接親的東巴拋灑著“開門錢”。一堆穿著納西族服飾的小孩從人堆裏擠出來,歡天喜地地撿著地上的福錢。
洛城站在二樓長廊往下看,新娘子已經跨出家門,踩在木墩子上了馬,半倒在新郎懷裏隻露出半張豔若桃李的臉。
“許哥,你還記不記得你離開古裏那天晚上,院子裏唱歌的就是這個新郎官。”洛城換了一身素白的棉麻套裝,兩邊的長耳發(fā)豎起來紮了個靈動的馬尾,迴頭時晃晃悠悠的,絲毫看不出是作惡多端的king組織首領。
“不記得。”許時延甚至都沒往下瞥一眼,洛城將他帶迴雲南古裏的客棧,雖然沒有對他施以暴力,卻拿宋惠然的生命安全做要挾,令他不得不配合這個瘋子的指令。
洛城並不在意許時延的淡漠,看著端著酒上樓的漢子朝他們走近,戲謔地說:“許哥,你知道納西族搶婚的習俗嗎?”
“就是那種原始社會的野蠻婚俗,以男性為中心的遊牧民族,通過掠奪其他部落婦女的方式來締結婚姻?”
“許哥,我問的是納西族。”洛城補道。
兩人說話間,納西族的中年漢子已經端了酒盞過來,搶聲答道:“在我們納西族,男女雙方情投意合,可是因為一些原因不能明媒正娶,他們就約定以''''搶''''來掩人耳目。”
“這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洛城意味不明地笑了,接過晃蕩的酒碗一飲而盡,又用眼神示意許時延喝下。
許時延酒量奇差,不肯接碗,那漢子見僵持不下,大笑掩飾尷尬地說:“許老師,您在這住的時候,我們全家人都很喜歡您。這碗是我兒的喜酒,就當送我們個祝福。兌得是米酒,度數(shù)很低的。”
許時延才想起來,這漢子是當時客棧裏負責接送的司機,他在這裏住了大半個月,確實和他們打過不少交道。
許時延喝下那杯酒,洛城的神色微鬆,迎親隊伍哄笑著又往下一個客房走。
“所以那時候你出現(xiàn)在這個客棧,其實是為了來殺我的。”許時延忽然想起自己提著行李箱走進客棧後的種種異樣,才驚覺自己曾和死神擦肩而過。
“是啊。你從離開北城就被我的人盯上了,我真沒想到,那麼地方你不去,偏偏跑到了我的地盤上。”洛城揚起唇角,指尖卷著一縷發(fā)絲,帶著調笑的口吻說道:“我讓他們把你的命給我留著,我親自來收。”
“那為什麼又沒動手?”許時延想起他和洛城相處過的很多個瞬間,在他最失意落寞的日子,確實對周圍所有人都放鬆了警惕。
“你住進來的第二天,古裏落了一場大雨,你跑下樓給我的多肉打了一把傘。”洛城指了指院裏的那幾盆老樁,圓滾滾的葉片上掛著一層厚實的白霜,呈現(xiàn)出被精心養(yǎng)護的優(yōu)美姿態(tài)。
“就為了一把傘?”許時延偏過頭問,沾了酒意的臉頰浮了兩朵紅雲,襯得雙頰的皮膚更透白。
“我殺人的理由很多,不殺人隻需要一個。”
“洛城是你的真名嗎?”許時延又問。
“不是。不過我有太多的名字了,叫什麼都無所謂。有不一樣的名字,有不一樣的樣子,還有不一樣的身份。在不同的人眼裏,每一個都是我,又都不是我。”敬酒團已經唿喝著下了樓,為首的漢子朝著樓上舉了舉酒碗,隔空又敬了他們一杯酒。
“就像那個女人叫我聞瀾葉,在她眼裏我就是她那個死而複生的兒子。”洛城往樓下走,許時延不得不跟在他身後,院子裏擠滿了喝喜酒的人,但所有人看到洛城都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
“那塊表你是從哪兒得來的,你怎麼知道聞瀾葉已經死了。”許時延追著問,轉眼就和他走出了院門。“還有,你把聞夫人關在哪兒了,她畢竟真心實意的待你,你不能傷她。”
“許哥,你又在我麵前賣弄聰明了,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惦記著幫聞柏意找兇手呢?”洛城一針見血地戳破許時延,兩人跟在送親團的的隊伍出了客棧,有人上前來遞上納西族服飾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換上吧,我們該走了。”
許時延不肯接,身後的人唿喝著衝上來給他套上大襟寬袖布袍,他掙紮著不肯配合,又有一人拿著一塊縫有兩根白色長帶的“七星羊皮”在胸前交錯係上,黑白紅色棉布的百褶圍腰係身,從腰到膝蓋就像一把折過的扇子。
幾人圍著一番打扮,許時延已經從一個漢族小夥改頭換麵成一個納西族姑娘。許時延麵向秀美,除了身高有些違和,看著倒真像個漂亮的姑娘。
洛城自己上身內穿一件白色棉布衣,外披一個深棕色羊皮坎肩,下身被換了一條黑色長褲,腰上的朱紅色束帶虛纏了三四圈係在前麵。兩人混入納西族的接親團中,乍一看真得極難分辨。
“你到底想幹什麼?”
許時延剛想反抗,聽得洛城開口說道:“許哥,聽話點吧。聞夫人的命現(xiàn)在可攥在你的手上,我對她可沒有像對你一樣的耐心。”
兩人被簇擁著上了小巴車,周圍的人還在興奮的討論著送親的事,許時延低聲問道:“你想混在接親隊伍裏麵出境?那聞夫人呢,你把留在哪兒了?”
“許哥,你還記得我那個問題嗎?你和宋惠然要是同時身陷險境,聞柏意會先救哪個。”洛城手指拈著一串菩提子,盤著繞指柔,“他可是選擇了後者。”
“為人子,就應該這麼選。”許時延臉上並沒有任何失落的神色,“他如果為了選我而不顧自己母親的死活,那也不配做個男人。”
洛城眼神晦暗地看著許時延,唇角往下垂,“許哥,king在中國打通了這麼些年的交易鏈,被你們倆給我毀了多少條。安和集團也被你們給翻出來了,你真當我不會殺你了嗎?”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你應得的。”許時延絲毫不懼,“你不會殺我,你從景逸偷走的隻是些簡單的數(shù)據(jù),你想從我身上套到蝴蝶項目的核心算式。”
洛城盯著他,神情變得耐人尋味。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gk是加入了king組織的實驗室,他幫你研製的項目需要我的核心算式。你之所以不殺我,是因為你一開始就打算帶我從雲南離境。”
車廂裏的聲音忽然都靜了,所有人都沉默著沒出聲,
“許哥聰明,我真喜歡聰明人。”洛城抓過許時延的手,把那串菩提套在他纖細的手腕上,滿意地笑了笑,說:“你看看你留在國內能做出什麼成就?”
“不過是一點風言風語,他們?yōu)榱似睬尻P係就馬上把你停職。你辛苦七年的項目差點毀於一旦,你的才華沒有上位者的烏紗帽重要。”
“還有你獲得的那點杯水車薪的報酬,你知道gk現(xiàn)在一年的薪資是多少嗎?兩千萬美元,是美元。而你呢,和男朋友吵架分手搬出來,住的還是一個租的房子,不會太可笑了嗎?”
“你甚至連科研的費用,都是靠賣身給聞柏意換來的。你們那份合同到底是真是假,你比我更清楚吧。”
“許哥,跟著那樣的男人,能有什麼出路?留在這樣的地方,能有什麼前途?”
洛城說完之後,耐心地等著許時延的迴答。許時延垂著眼皮,盯著那串被強行套在他手上的串珠,指腹摩挲了幾顆珠子後,摘了下來打開車窗隨手扔了出去。
“你知道為什麼中國有那麼多科研者,拿著微薄的薪資去搞發(fā)明嗎?”許時延淡然地說,“因為,信仰無價。”
“背叛信仰的人,出路隻是一條冥府之路。”
洛城氣得麵色赤白,嘲弄地揚眉說了句,“許哥,你要非得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這人,沒什麼耐心了。”
許時延閉上眼,懶得再去搭理洛城。車裏的音樂又再次響起,朝著邊境線一路疾馳。
花市c區(qū)的爆炸現(xiàn)場很快得到了控製,消防員入場開始滅火和救援工作。因為得到及時的疏散,現(xiàn)場的傷亡人數(shù)最終數(shù)字僅為1人,但因為距離爆炸核心點太近,宋惠然連一點屍骨都沒有留下。
聞柏意怔怔地被譚森和晏陳行駕著走到了市場區(qū)外圍的花壇邊,譚森擦了擦頭上的汗,皺著眉說:“太瘋了,真的太瘋了。”
這句話不知道指的是洛城還是宋惠然,聞柏意卻抬起了頭,朝著燃著焦土的那片廢墟說:“她沒有瘋,她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把椅子。”
聞柏意終於在宋惠然身上得到了幾乎不可察覺的一絲母愛,宋惠然沉浸在喪子之痛十幾年,疏忽了平安活著迴來的大兒子感受。卻又在再一次麵臨生死抉擇的時候,情願獻祭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聞柏意的平安。
她極力抑製對大兒子的愛,仿佛這樣才是對“失蹤”小兒子的公平。卻不想這樣的公平讓大廈將傾,最終用自己的生命去做平衡的籌碼。
晏陳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打起精神來吧,我們還得去救許時延呢!”——
永遠熱愛裝b小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