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一族受神木庇佑,其血脈也讓東都四季常青。奈何邵氏少主剛成年就來了萬都山。那棵從他出生起就為他準備好的扶桑,也隻能種到了萬都山。
萬都山靈脈匯聚,又有[界根]加持,原本小小的扶桑木一日三丈,沒過多久就引得很有年紀的乘黃在樹下小憩。
“老人家”講究,有時會背來幾壺有助修煉的流漿作為報酬。
神木、瓊漿,有高手教導,天驕並肩,連隨意擺放在一旁的帝臺之棋,靜下心來下一下也能提升神識。
怕是尋遍千靈,也很難找到比這更好的修行聖地。
可惜,並不是所有少年人的心都安安穩穩的放在修煉上。
“一…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少年趴在扶桑木上數數,中間跳過了幾個不重要的數字:“你們都藏好了嗎?”
有迴應的聲音從不同方位傳來
“阿暘你好好數。”
“這次你抓不到我,就把龍泉上次哭給你的鮫珠給我。”
“邵暘之,不許作弊。”
聽了後麵那句,少年不再爬在樹上:“哎?什麼叫作弊啊。先說好,這發帶我可一點都沒拿下來。”
薄薄一緞繡有雲朵圖樣的綢帶覆在他眼睛上,那是翼氏少主剛剛從頭上取下的雲蓋綢,自然沒有透光的道理。
“說的是你不許用[界根]賴皮。”
“你用翅膀就不賴皮?”
“翅膀是我自己長的,你怎麼不要他們幾個別用腿。”這聲音比剛才近,大約是半空中的小夥伴飛了一半,為了鬥嘴又飛迴來。
“那[界根]也是我自己長得啊。”少年手指覆上擋在眼前的發帶:“反正,你這條帶子要輸給我,還要替所有人做課業。”
雲蓋難織,鮫珠昂貴,宗族的年輕天驕們卻更不願意做那些繁重課業。
小夥伴陣陣驚唿後鳥獸群散。
聲音漸遠,天都特產的雲蓋綢不辜負其可遮天光的盛名,把眼前擋得一片漆黑。
邵暘之並不用看。
他往前一步,腳下的大地會給出迴應。伸出指尖,清風木靈都願意成為他的眼睛。
萬都山天驕無數,隻他一人身負[界根]。上承天責,內通山河。
他輕而易舉感知到有誰在林間連縱跳躍,穿過山石草木。聽到天都翼氏震動翅膀,借風直上青雲。他還感覺到有一個人因為過於自信,所以開著陣法藏在離他不到幾尺的地方,想看一出好戲。
如果想贏,他應該去追那隻跑得正歡不知道隱藏的“猴子”;又或者去抓那隻仗著有翅膀,欺負他們不會飛的“天都鳥”。可身後的人太近,所以他很難忍住。
邵暘之迴身抓住對方手腕:“抓到了。”
被抓的人沒躲,反而笑著撤掉陣法:“那怕是抓錯,沒人幫你抄書了。”
青年的聲線不同於這些能把課業拿出來當賭注的少年們。
邵暘之收緊力道,理直氣壯:“我可沒抓錯。你在我旁邊偷看我,我還哪裏有心情管他們。”
即使看不到,他依然知道對方是誰。或者說因為看不到所以他能更清楚感受到對方氣息像萬都山落雪的鬆柏,湊得再近點他聞到…酒?
不完全是東都的果酒花釀,帶著點北境酒才會殘留的烈意。
“聞朝哥哥,你喝酒了?”
“閉關出來哪來的酒。要是某個小沒良心偷懶間隙記得給我送點,說不定我還能喝上幾口。”
那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少年好像喝醉一樣把頭埋在湊近兄長的脖頸間:“我沒偷懶,我修行很辛苦的。”
連扶桑樹下假寐的乘黃都抬起一隻眼皮。
邵聞朝愣了愣:“你可別告訴我,遊戲的很辛苦。”
“嗯,這也是種修行。”要陣法密布靈力充沛之處找出幾個和他實力相差仿佛奔逃隱匿的小夥伴,並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我看不見嘛。”
“這算修行?”
怎麼不算修行啊。
於我來言,看不見到你的每時每刻都算修行
這怎麼不算修行呢。懷念也好,不甘也罷。從出生開始,到失去為止,連同此後餘生,都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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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閉眼,邵暘之嚐試幾次,確定自己看不到了。
“看不見”對出色的攻略者來說,不算什麼大問題。
問題是001躺在他意識海,可憐兮兮的小光球身上破了好大一個洞。破洞處殘留的攻擊氣息,無可辯駁的指出邵暘之就是“兇手”。
[宿主,你是不是攻擊了001了。]小光球投來幽怨的“目光”。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攻擊自己傍生係統,類似於拿自己左手打自己右臉,抽出根肋骨然後切腹自盡。
雖然邵暘之頭暈、惡心、胸口疼的喘不上氣,但他確定自己沒瘋。
他的記憶停留於看到白塔壁畫上巨大半人馬的那個瞬間。
[我不是攻擊你,更可能是你或者我們觸犯什麼禁忌,導致有東西‘附’在你身上。我選擇自保。]
想了想,邵暘之覺得這個說法並不準確。
[應該是我成功驅除危險,並保護我們。]
他口氣沉穩的好像親眼所見,被捅出一個大洞的小光球沉默了一會…它覺得自己宿主說得好有道理。
因為實在太有道理了,所以001建議邵暘之申請【係統】保護
[咳,【係統】保護就不用了,你還是讓我留條底褲吧。]
[宿主…]
這個任務很危險,它馬上就要陷入沉睡,沒有【係統】保護,維序者就要在傍生係統修複期間繼續共享感知的虛弱狀態。
001還想強撐著勸說什麼,邵暘之打斷它。
[001,我現在看不見…所以我不想什麼都不記得,更不想感知不到你。]
沒有比悲傷的最後半句更能說服001的了,小光球感動得做出盡快迴來的鄭重保證,然後安安靜靜在意識海深處蜷縮成一個團。
那光芒從明亮但黯淡,最後隻剩下灰蒙蒙的一小團。
還好有這一小團。邵暘之小心翼翼的感受了一會,不自覺的鬆了口氣。
直到這時候他才有心思觀察自己所處的環境。
身下天鵝絨被子傳遞柔軟觸感,他摸索著從床上坐起來,腳下麵踩到同樣軟暖的羊毛地毯。
也許,不是羊毛的。有點太軟了,像兔子。
邵暘之並不怎麼走心的惋惜了下這麼長的毛和這麼大麵積的地毯要死多少隻兔子。對著房間中默默觀察的另一個人說出醒來的第一句話。
“能給我杯水嗎?”
如果秦衛想讓他現在自己下地找杯水,恐怕要讓秦衛失望了。以這個身體目前的肌肉強度,他要是直接站起來,估計會一頭栽倒地上去。
不過,也許秦衛就是想看他狼狽的樣子也說不定。
就在邵暘之衡量著真的摔一下以後利弊得失時,站在他不遠處的秦衛動了。
哨兵兩步走到他麵前,應該是彎腰或者蹲下。似乎情緒不太穩定的說了句什麼。
這具身體似乎還有哪裏不對。
憤怒、疑惑,還有漸漸逸散出的恐慌,後悔,秦衛幾乎發著抖,把手貼到自己向導的臉頰問出第二遍:“邵暘之,你的精神體呢?”琇書蛧
“邵暘…精神…呢?”
耳鳴和迴音夾雜出對方不甚清晰的這麼一句。
邵暘之終於明白哪裏不對了——這具身體不但是瞎子,還是半個聾子。
這可怎麼辦。
[001,我這次可不是故意欺負他的。]
他不是故意欺負秦衛的,畢竟他的任務是來和秦衛破鏡重圓的。
可是,還是好快樂了啊。酥酥麻麻的感覺爬出胸口攀上手臂。
為了防止對方感受到自己突然飆升的心跳,邵暘之推開秦衛的手,用盡量平靜的語氣陳述。
“我沒有精神體了。”
001在修複,他的精神域必須處於封閉。
“我們無法鏈接。”
他看不到任何人,也同樣看不到秦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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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的首領精神不太正常。
可惜除了早就被新生代打成反派的長老會,並沒有幾個人真的在乎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你父親的向導,也就是你的初戀。他新的身體出現點問題,所以你希望我孤軍深入白塔腹地,用先知塔的技術,像你一樣舍己為人。”
木沙艾莉諾放在手中正在審閱的文件,為百忙之中還抽空打扮再來赴約的自己感到小小的不值。
看著對方譴責的目光,克萊恩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點不好意思。
“也不是…”
“不是什麼?是邵暘之不是秦衛的向導,還是,他不是你的初戀。又或者,你不是在這裏明明失戀還要操心甩了自己那個人的身體狀況。”木沙知道自己說得話有點刻薄,可克萊恩一幅被她說中心事樣子,少女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就沒想過,邵暘之的身體之所以會出問題,是你的父親自作自受的嘛?”
“我的父親是很好的人。”
你這是什麼雛鳥濾鏡,為什麼可以犯傻犯的這麼斬釘截鐵?秦衛根本就是個占有欲病態的深井冰,你怕是不知道因為邵暘之來了次先知塔,秦衛明理暗裏給她下了多少絆子。
少女氣到鼓了臉頰:“是嗎,那你就當他十全十美…”
“我怎麼會當他十全十美?”克萊恩有點震驚:“我父親…秦衛作為哨兵,作為白塔的首領的確很厲害”
十全十美什麼的,離秦衛也太遙遠了。
“原來…”你也沒那麼傻啊.
“所以,我很難不去擔心邵先生。”
少女咬牙切齒的合上文件,眼看就要爆發。
“我很擔心邵先生,因為我沒有其他朋友,就隻想到你。”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或者少年哨兵終於開竅了那麼一小下,他自覺的重複一遍:“我能想到的隻有你。所以你能幫幫我嗎?我會很感激你,我也會給先知塔付錢的。”
“沒辦法,精神域鏈接的問題如果白塔都解決不了,我們先知塔也沒有辦法。”
“這樣嗎…還要是謝謝你”
“不過,其他的。你要能說服秦衛同意我見邵暘之,我說不定可以想想辦法。”
“真的?!”
他真可愛,說想到她的時候很可愛,感謝的時候也可愛,現在這樣眼睛亮亮看著她的時候,簡直不能更可愛了。
木沙艾莉諾在這一瞬間突然就覺得自己有點理解秦衛的想法了。
貓咪努力蜷縮著四肢,少女先知含蓄的提醒:“不保證完全解決,而且我的出診費很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