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七十二年,春。
齊國戰敗和親,歸附昭國。草原部族泰阿趁昭國大軍未歸久戰空虛之際,撕毀“臨齊之盟”兵臨大昭。
新帝尉闕遲揮軍北上。
大昭七十二年,秋。
兩軍交於蒼峪關,屍堆如山,血塗千裏。
泰阿部族戰敗欲降,帝拒之,下令屠戮全族,烈火燎原。
消息傳迴京都,滿朝寂然。
大昭七十二年,冬。
王師大勝歸京,帝於蒼梧宮設宴群臣。
帝勢之盛,百年未有。
帝性暴虐,曆朝未見。
——《帝紀.昭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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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的暴雨,閃電群在郊區曆山上劈出一個墓穴。為了挽救那些文物,政府決定進行保護性挖掘。”
“你們知道這個墓屬於誰嗎?”
“關於昭朝最後一任帝王,尉闕遲。吞滅大渝,兩征齊國,第一次在形成大一統格局。但他也是昭朝唯一沒有諡號的皇帝,因為生前殺戮太重,死後不久紛爭四起。後世礙於兇名,無人追封諡號。”
“尉闕遲的確是暴君,史書上說他殺父弒兄登臨的皇位,朝中但凡敢有異聲的登位之初就被殺絕了,也就東謝氏逃過一劫。”
“那個特有名的謝家二郎不是昭帝的伴讀嗎?看伴讀的情分上吧。”
“這種人怎麼可能,大昭七十二年,他屠戮母族,宴請群臣後沒幾天後,把後宮也都殺光了。”
“誰知道呢?前段時間不是有專家推斷,昭帝可能是有什麼精神疾病,或者受到什麼刺激?哈哈,對,傳說他後來癡迷於人死複生之術,說不定…咱們還能見到他呢?”
“你能不能別嚇人,肖婷是第一次跟著教授來實地。——你放心吧,考古又不像電視劇裏的盜墓,哪來那麼多神神鬼鬼的。”
“昭帝哎,我還挺想看他墓誌的。”
“不對,這墓誌…寫的不是昭帝的生平?!”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快跑!——”
“有怪物,好多怪物。”
“哈哈傳說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謝教授?!”
“肖婷你走不走,謝教授已經瘋了。”
“小心腳下!路肖婷——”
“路肖婷!”
————
恍惚中有女聲輕聲歎息。
“我見過的,少時鮮衣倚斜橋,滿樓紅袖盡落花……經年隻餘君身雪,千秋功過,紅塵抔土。”
“不記得嗎?你可以親眼去看看。”
你可以親眼再去看看——
最先感知到的,是寒風和少女的哀求。
“公公,求求您幫著傳個話,公子病重,求求陛下,求陛下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救我家公子吧。”
聽到自己身邊年輕男性扯著尖銳的聲音罵道:“呸,陛下大勝歸來正在蒼梧宮設宴,哪有功夫搭理你們。”
陛下?蒼梧宮?
路肖婷意識迴籠的同時,看到眼前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坐在地上,跌破了手,血在雪地上點開朵朵紅梅。路肖婷下意識要去扶,但邁了一步就覺得不對。
腳底下踩著的是雪。
貨真價實的雪。
考古隊下墓的時候天氣剛剛入秋季,現在這是全息投影?電視劇?還是,她在做夢?可夢裏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場景?
枝葉落盡的積雪古樹,雖然破敗但依然難掩大氣的青磚灰瓦,院角上點刻的鎮宅瑞獸,好像真的有人把曆史上付之一炬的古代宮殿搬到她眼前。
她明明是在跟著導師對昭朝古墓進行保護性挖掘。那個墓有問題,他們遭到了不明生物的襲擊,在撤離過程中,她一腳踩空,然後…
路肖婷猛地睜大眼睛,轉頭看向剛剛出聲的年輕男人。
灰藍色的製式古裝,頭頂的高帽邊繡著雀鳥,麵白無須,沒有喉結。
的確是昭朝宦官的打扮,她難道穿越了不成?
年輕內監被她來迴掃視的咯噔,以為自己哪裏做得不夠。
要知道,寵妃身邊的貼身大侍女往往代表著她背後主子的意思。
對於入宮沒多久的就被打發過來看守冷宮的小小內監來說,別說得罪寵妃的侍女,就是宮裏隨便一顆大點的芝麻要碾死他都輕輕鬆鬆。
內監湊到路肖婷身邊露出諂媚的笑:“誰不知道,容奉妃娘娘出身高貴,深得陛下寵愛。姑姑你放心,我今日定不會放她出去攪了陛下和娘娘的雅興。”
他到底說了什麼內容,路肖婷剛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實際年齡二十幾歲的姑娘滿腦子隻剩下“這的確是個太監,而她可能真的穿越了”的事實。
但她是怎麼穿越的?為什麼會穿越?若是因為那個墓,那她應該如何迴去?就算這些都先不想,這裏具體處於昭朝的哪個時期?自己姓甚名誰?
那些看過多遍的資料上可是寫的清楚——昭朝祖製,涉妖者誅之。
‘冷靜點,路肖婷。’
‘想一想,自從你穿越過來,你都聽到什麼,看到什麼。’
內監提到了容奉妃,又稱唿自己姑姑。這說明了自己應該是這個容奉妃手下的大宮女,甚至可能是最貼身的幾個侍女之一。
至於眼前這個求別人救救她家公子的小姑娘…路肖婷眉頭微皺。她從來沒在哪本書裏看過昭朝有哪位皇帝有養孌童男寵的嗜好。
而且…容奉妃既然那麼受寵,正在陪著皇帝宴飲,又到底為了什麼事要派自己的貼身侍女來這冷宮?
縱然神思百轉,路肖婷也隻來到這陌生時代幾分鍾的功夫,總結不出足夠的信息,怕做了什麼有違自己身份的言行,一時也不敢貿然行動。眼看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在自己麵前走投無路痛苦哀求,她眼神裏不自覺地就帶上那麼一絲憐憫與愧疚。
這點憐憫愧疚落在靈犀眼裏,少女也在仔細端量這齊國公主貼身侍女的麵貌。忽然眼中一亮,仿佛是能抓住的最後稻草。
“路姑娘!是路姑娘嗎?姑娘可還記得,三年前在齊國,公子曾救您一命?”
所以,這小姑娘的公子和這具身體的原主是故交,甚至還有過救命之恩?
不對啊,這不是昭國皇宮嗎?難道昭國寵妃的貼身侍女出身齊國,或者去過齊國?那為什麼昭國皇帝的男寵也去過齊國?
不是路肖婷心腸冷硬見死不救,隻她現在自身難保,哪怕在腦子裏瘋狂迴想自己得到的線索,卻總是差了一線。
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她順著小侍女的話反問:“你認識我?你家公子是誰?”
她本意是想多套出些信息線索,卻不想自稱靈犀的侍女聽聞此問臉色一白。
“姑娘的意思我明白,時過境遷,靈犀不求姑娘時時照拂,隻是…”靈犀說了一半,俯身而拜:“公子病重急需醫治,隻求姑娘救我家公子一命。靈犀下輩子,哪怕結草銜環也會償還姑娘恩情。”
路肖婷是個現代人,從沒受過這樣的大禮。
這一拜她自覺地心頭沉重,本能的往旁邊一避,伸手想把人先從這大雪地裏拉出來再說。
“你先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再說,三年前的事情,問一下當事人的姓名也很正常啊,為什麼一句話就整的她好像要忘恩負義、見死不救一樣。
穿越就夠倒黴了,還一穿越就處在“風口浪尖”,路肖婷簡直欲哭無淚。
偏偏同來的內監有人陰陽怪氣:“嗬,不過是背主棄義一介逆臣,有些人還以為你家主子是陛下伴讀呢。當初是陛下恩寬,準了你那主子入宮侍奉放過謝氏一族。如今居然想用過往舊事要挾容奉妃娘娘和路姑姑,也不看看你們是什麼東西!”
靈犀當即紅了眼。罵她可以,罵公子不行。
而他這一罵聽在路肖婷耳朵裏,卻如驚雷貫耳。
單憑一個妃子的封號,路肖婷不能判斷自己到底處在昭朝的什麼時間節點。但江東謝氏可是昭朝一頂一的名門望族,直到大昭七十年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才漸漸名聲不顯。
既是逆族,那就是說,當今的皇上果然是昭朝最有名的暴君,尉闕遲。
尉闕遲的伴讀…
“你家公子是江東謝氏,謝家二郎?!”路肖婷不可置信,她現在覺得這場穿越的確是一場夢了,否則怎麼會聽到這麼荒唐的事情。
尉闕遲是暴君,是□□暴虐的帝王沒錯。可他的伴讀,謝家二郎是誰,書上寫的清清楚楚。
那是挽弓射月劍照霜的少年將軍,是鮮衣倚斜橋,紅袖盡落花的意氣風流。在此刻之前,那大概是能把所有的淩雲誌,少年氣,生生活過來的樣子。
路肖婷甚至能想起來自己少女時候,曾不知道是宛惜,還是慶幸的感歎過。謝家二郎隻活在和昭帝感情最好的少年歲月,沒經曆過少年好友的割袍斷義,也沒有見證過昭帝後來的暴虐瘋狂。
可現在呢,她聽到的是什麼?謝開顏沒有死在昭帝奪嫡之前,而抹去痕跡被逼著進了宮,病重無醫?而尉闕遲…尉闕遲這個心理變態的渣男,居然隻顧著新歡,連麵都不朝一下!
簡直是、簡直是…把她年少磕cp的一腔真情全部喂了狗!一想到這裏路肖婷悲從中來,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隻手把小侍女從地上提溜起來。
“你放心,我會救謝公子的,我絕對會救他的。”
院子裏麵,兩個女生激情擁抱,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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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暘之在屋子裏麵默立良久。
[宿主,我們好幸運哦,一迴來就看見‘女主’哎~你不出去見一麵嗎?]
[不了,總覺得這時候走出去有點對不起女孩子的感情。]
他默默躺迴床上,一時不知道自己憋好的這口血到底是吐,還是不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