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綢帶覆蓋住青年的眉眼,更顯得他鼻梁光潔,唇形較好。
當視覺受到限製,其他感官就變得敏感。
邵暘之下意識想往溫涼的事物上靠,所以叫了這裏唯一能幫他的人。
“師尊…”
叫第一遍的時候,北殷臨川沒有迴應,於是他半是氣惱半是不舍的叫了第二遍:“北殷臨川。”
“嗯。”
他得到了一聲敷衍的迴應以及更加敷衍的吻。
邵暘之仰頭想要躲開這個不太喜歡的吻,故意使壞不配合北殷臨川的動作,終於如願的聽到幾聲顫抖的喘息。
“哈~師尊你靈修的本事實在沒有提高。”
惡劣的話語帶著點纏綿。
北殷臨川恍惚了下,他凝視了青年一會兒,俯下身——這個動作讓兩個人更為親密。
“我倒覺得阿暘你進步不少。”
冷淡的聲音,輕佻的話語。
就是這個行為這句話實在太不北殷臨川。
邵暘之被噎的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師尊是不是腦子…哦,北殷臨川的腦子似乎的確不太好。
想拿下絲帶看看,卻被北殷臨川阻止了。
實力的差距讓邵暘之不禁舔了舔自己隱隱發癢的後槽牙,嘴上不想輸的:“我技術一向很好,師尊記錯了。”
“嗬”看不到表情也能從對方的聲音聽出感受到那種輕蔑嘲諷的態度。
也許剛開始隻是誰也不肯示弱,可現在邵暘之感到不快。
“師尊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討人喜歡。”
不討人喜歡。
北殷臨川抿了抿嘴,轉開頭。他垂下眼簾平息著,試圖用足夠不在意的聲音迴答:“知道。”
短暫的不算漫長的沉默。
“你喜歡紀婉。”
刀子割進去很多年,如今重新碾過刀柄。
他的弟子在天地可鑒、日月為證的問心石上刻下與另一個人的三生之約。每一眼、每一個字,都像活生生刻在他心口。所有可笑的留念和癡心妄想碾的粉碎。可那些數百年的煎熬仇恨卻從傷口中流出來,沁出焦黑切割五髒。
邵暘之看不到,自然不知道北殷臨川唇瓣染著一點殷紅,目光帶著混著怨恨和快意。他捧住弟子的臉,用少有的溫柔語調:“可她死了。”
她已經死了,你一時迷戀的,為之將我舍棄的所有,早就已經不複存在。
邵暘之:“……”
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提紀婉?他是說,他當然知道北陵臨川很在意他差點和別人結為道侶這件事。但是一個正常人,怎麼也不會在和你男朋友女朋友滾床單的時候,主動提起對方的“出軌”對象。
除非他想把“打架”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打架”。
好在邵暘之早就知道他的師尊不太正常,更好在,邵暘之自己也不正常。他甚至能在繼續活動的同時,分出心來把過去發生的事情理了理,並得出一個並不算令人驚訝的結論。
“師尊覺得我當初和你雙修是為了靈力?”然後用得他師尊的靈力擊敗天上山聖子,然後去迎娶泰嶽山天女?
北殷臨川沒迴答。
但邵暘之還是從對方的身體反應力得到了答案——北殷臨川就是這樣認為的。
原來始亂終棄還不夠,他師尊覺得他是把他當鼎爐,用過之後一腳踹了還要再娶別的女人。
按這個邏輯想一想,邵暘之都覺得自己真的好渣啊。
雖然,他的確很渣就是了。
“原本我在師尊心裏這般混賬啊…”
半天沒有迴答,甚至在邵暘之突然用力把兩個人調換下方向,咬上北殷臨川喉結的時候,北殷臨川好像還在僵著。
感覺有點奇怪,又說不上哪裏奇怪。
“不是這樣的,師尊。”
如果邵暘之沒擋住眼睛,或者001沒有進小黑屋,那此刻維序者就能知道“北殷臨川”的反應從僵硬變得自然。
可祂看邵暘之的目光並不像北殷臨川——或者說不完全是北殷臨川。
有什麼沉睡的、相聯的、相同又不同的純在,在這具軀殼內的醒來。
“那是為了什麼?”聲音喘息,眼角的緋紅,可一種探究的、審視的目光和此刻的親密截然相反。
祂衡量著另一個存在。
“……沒什麼,隻是覺得師尊生得好看,我既然近水樓臺,不睡幾次豈不是可惜了?”
“北殷臨川”微微歪過頭。
撒謊。
————
黑暗中,噫語與音律契合出古老的詠唱。
他於幽暗的波湧中沉浮,被銀白的異端追逐。又有一道金色光芒一直指引。
[維序者神魂緊急轉移完成,檢測到維序者第二容器所處環境惡劣,請小心行事。]
四周的空氣悶熱而粘稠,屬於“謝開顏”的身體從麻木的感知中複蘇過來。
邵暘之感到腹部傷口傳來的炙火般的灼燒感。
所以?他迴來了?他是怎麼突然迴來的?
邵暘之迴想了下自己神魂離開在青鸞峰時的情況,頓時一臉黑線。
無論是什麼原因,一個男人在做那種事情的時候突然昏倒邵暘之隻覺得自己替自己扣出一棟摩天大廈。
[001…]
[抱歉宿主,可能是‘謝開顏’這邊的狀況太危險了。]
[…算了,反正都迴來了啊,001,匯報情況。]
[是,在‘謝開顏’昏迷了兩個時辰裏,宿主傷口已經過簡單處理,短時間內不存在生命危險。但幽魔窟內霧氣加重,建議加快速度趕到目的地。]
[處理過了啊。看來我真幸運呢。]
幸運嗎,也算吧。畢竟謝開顏現在所處的環境容不得更長時間的昏迷。
黑暗中另一雙手擦亮火石,冰冷的獸瞳在火光的映襯下呈現異於常人的一線。
“你醒了。”
“嗯。”邵暘之按住腹部被對方簡單處理過的傷口:“多謝。”
妖族青年的耳朵抖了下,目光在人族沾染鮮血灰塵情不自禁的停留片刻,隨後有些懊惱的皺了皺鼻子,語氣變得惡劣:“你不用謝我,這是一場交易。再過半個時辰你要是還不醒來,我就那你丟在這。”
惡劣的言語反而讓邵暘之發出悶笑一聲。
“你笑什…”
“嘶…”笑了一半影響到腹部傷口,倒抽涼氣。
“原來你也知道疼。沒有靈力來幽魔窟根本就是找死。”嘴上這麼說,行動上倒是頗為心軟。
邵暘之看著妖族青年用所剩不多的靈力給一個相識不過數日的人族療傷。
“沒辦法,我身體差為求仙道隻能來這闖一闖。“
可惜經過幾天的相處,這最開始的借口糊弄不住。
“你神魂強大到能看穿這窟中迷霧,就算資質差也不是沒有其他方法。至於你這病人族沒有辦法,別的地方,十萬大山未必沒有。”
“那在十萬大山天狐一族血脈尊貴,你又何必隱瞞身份來中州,怎麼看也是你所圖更大。”
兩人的目光相對,互不相讓。直到點燃的微弱火光驟然熄滅。
迴歸暗黑的環境,妖族青年猛地站起:“不管你信不信,所謂的幽能灌體洗經伐髓,不像他們說得那樣好。這幽魔窟不是好地方。”
像這種地方合該全部毀掉才是。
“嗯。”
“你‘嗯’是什麼意思?!”
邵暘之跟著他站起來:“我信,畢竟怎麼你我現在都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再說,這個時候你拿假話騙我也沒有好處。”
後半句說得啥不重要,隻有“我信”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異常動聽
妖族的耳朵動了動:“哼,所有的妖族都知道,你們人族最會花言巧語的騙人。”
“徐兄…”
“你別指望會騙到我,我和你就是個交易,你指路,我護衛。到了這迷窟中心,我們一拍兩散。”
“徐兄…”
“都說了不要叫我…”
邵暘之迫不得已拉住他衣袖。
妖族迴過頭:“你傷口疼需要我背?”
“不是,徐兄你走錯路了,該往另一邊。”
洞穴的深出隱隱傳來野獸的幽嚎,塗山亭萬分慶幸對麵的人族無法在黑暗中看清自己的臉色。他調轉方向一聲不吭的往前走,走了兩步,又迴到邵暘之麵前蹲下。
“上來!”
“……”
“我叫你上來。”
[宿主你就上去吧,他們妖族一向固執。]
[就是因為固執…]端詳著對方和當代天狐有幾分相似的臉:[我怕真要讓他背我,他迴去會被他叔叔打。]
————
萬劍宗極東山門青鸞峰
“嘖。”
跑了。
準確的說,對祂完撒謊,就被【係統】的幹預,跑掉了。
祂想起剛剛看到的,維係邵暘之魂體穩定的,來源於【係統】力量的弱小模板。
這一點,祂生出一種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其他存在染指的不快。
祂該讓對方成為[戴冠者]的——在[白冠軍團]中,這算得上至高無上的榮耀——可邵暘之是不會願意的。
他憎恨著[白冠軍團]。要是知道祂是誰,可能連“因為好看,想多睡幾次”這種謊話都不會說。
不是因為北殷臨川這具皮囊生的好看。
是從北殷臨川身上尋找到另一個影子。從每一次的相遇尋找過去的影子。
就那麼喜歡那張臉?亦或是…喜歡“邵聞朝”。
想到這點的時候,除了剛剛體會短暫體會到的皮囊的歡愉,祂感受到另一個形態為之沉迷的,名為“痛苦”或者“嫉妒”的情緒。
在嫉妒已經舍棄的自己。這樣的感情動搖本源的概念,應該消滅掉。
可惜現在說這樣的話為時已晚。
明明早在祂於千靈界中醒來,通過因果律感知到未來會經曆的一切,那些本不該發生的“未來”就應該連同千靈界一起毀滅。
所以,為什麼沒有毀滅?
因為【係統】?不。也許【係統】會為了維護白銀之海的穩定,輕微改變個體的存在。可作為對手祂知道【係統】並不具備主動改變未來用以攻擊不朽存在的特質。
換句話說,即使係統不插手,邵暘之也許不再是邵暘之,這個靈魂卻不會徹底隕滅。
那麼,為什麼沒有隕滅?
過往的餘燼不複存在,明明千靈界已經毀滅,祂曾生生剝離[界根]……
祂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祂剝離出千靈界的[界根]。
那足夠破除一個大位麵所有的防禦,能讓祂的軍團長驅直入,徹底掠奪一個世界。
然後呢?
祂離開那個位麵,下意識的忽略。任由屬於另一個人的本源,千年萬載的溫養在體內。
原來如此,是祂過去短暫存在的、不該產生的、身為凡靈的情感,締造出這荒唐可笑又危險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