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戚玉所願,就這麼放任他死去,還是強硬地把戚玉留下。
陳鶴軒覺得自己快要被撕碎了。
理智告訴他,戚玉活著不快樂,應該放手。
可他的私心告訴他,他不能放手,不能讓戚玉死去,不能讓戚玉離開自己。
說他自私也好,陳鶴軒真的不想放走戚玉。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陳鶴軒很是艱難地問了出來。
他在努力控製自己不要用強硬的語氣。
戚玉靜靜地看著他,道:“嗯。”
陳鶴軒心神恍惚,他的指尖掐進手心裏,他緊緊地盯著戚玉,忍不住再次問道:“真的嗎?”
戚玉的視線輕輕地落在陳鶴軒身上。
他好像看到了,師兄向來挺直的後背,逐漸塌陷下來,就像是遭遇了什麼巨大的磋磨。
戚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陳鶴軒,就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歲。
哪怕是以前蒙受他的折辱時,師兄也從來沒有這樣過。
看到這樣疲憊的陳鶴軒,戚玉的心裏也是一疼。
他對上陳鶴軒緊緊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深沉而暗淡,裏麵是戚玉看不懂的東西。
戚玉下意識移開眼睛,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堅定的心再次動搖。
他聽到自己再次“嗯”了一聲。
“你能不能留下來……”陳鶴軒的眼睛越發暗淡,裏麵卻是無法除去的痛意,“我會好好對你的,你不要放棄我,不要丟下我。”
陳鶴軒何時這麼卑微過。
在過往他一次次拒絕戚玉時,在他一次次將戚玉的心扔進塵埃裏時,他有沒有想過以後的自己會變成這樣。
多年前,是戚玉懇求著他。
多年後的今天,是他在懇求戚玉。
戚玉的喉嚨也是一啞,他軟下聲音卻又堅定地說:“師兄,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陳鶴軒當然知道了。
戚玉這個人倔強、固執,不撞南牆不迴頭,一旦他下定決心做什麼事情,就一定不會再改變。
這是曾經的陳鶴軒和現在的陳鶴軒最恨他的一點。
陳鶴軒知道,戚玉是真的不會改了。
戚玉的手扶上陳鶴軒的側臉,綠色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陳鶴軒,道:
“師兄,你放下我吧。”
陳鶴軒的大手按住戚玉的手,像是要把這隻手緊緊地抓在手心裏。
“你把我送去至靈島,把我銷毀了……”
陳鶴軒的手按得更緊了。
“師兄,把我忘了吧……”
陳鶴軒的眼眶發澀,淚水從他的眼角落下。
“然後,你就可以繼續做那個完美的大師兄了……”
戚玉的手輕輕地擦過陳鶴軒的眼淚。
明明瞪大了眼睛,可陳鶴軒的淚還是克製不住地往下落。
他楞楞地看著眼前空空的一切,看著自己什麼都沒抓住的手掌。
他沒有留下戚玉,也沒有抓住戚玉的手。
世界再次安靜下來了。
寂靜無聲的月光下,隻有陳鶴軒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哪裏再有另一個人的身影。
陳鶴軒隻覺得心口一熱,接著喉嚨一痛。
他的身體抖了起來,他駝著背,克製不住地咳了起來。
血絲映在手裏的帕子上,淚水也滴在了帕子上。
……
五日之約已到,陳鶴軒在老者的帶領下終於進入了北名書閣。
陳鶴軒還記得在進入北名書閣之前,閣主和藹地告訴自己:“你隻有五百天的時間,你能看到什麼,看你自己了。”
一步踏入北名書閣,閣主驟然失去了身影,偌大的書閣裏隻留陳鶴軒一個人。
陳鶴軒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忍不住放空了思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進入北名書閣前的這兩天,也就是戚玉消失的這兩天。
他好像理解了戚玉的感覺。
原來和世界隔著一層屏障就是這樣的嗎?
陳鶴軒也覺得自己像一具死屍。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又應該做什麼。
他一直以來的追求好像就在那一夜之間突然崩塌了。
他失去了方向。
他真的好迷茫。
一夜之間,他放棄了星洲門和家族,也放棄了自己的大道,選擇了戚玉,可也就是在那一夜,他才知道,戚玉不要他了。
戚玉不要他了。
就在他想著該怎麼保護戚玉,在他跳下仙舟,在他帶戚玉來到北名書閣時,戚玉不要他了。
陳鶴軒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他該怎麼做?
他要放走戚玉嗎?如戚玉所願把戚玉送去至靈島,然後他迴到自己該去的那條路上。
他要留下戚玉嗎?繼續在北名書閣尋求如何恢複記憶,再想辦法複活戚玉。
他不想放走戚玉。
可他也不想戚玉難過。
就像他不敢想象失去戚玉一樣,他也無法想象戚玉如何痛苦地活著。
他對戚玉的愛,讓他不想放手;也是他對戚玉的愛,讓他不得不放手。
愛一個人,是不願意讓愛人離開自己的,也是不願意讓愛人感到痛苦的。
陳鶴軒的心一次又一次在留下戚玉和放走戚玉之間徘徊。
可想了整整兩天,他也沒有任何思緒。
直到書閣的閣主來找到他,陳鶴軒才勉強從撕裂的思緒裏清醒。
麵對來自閣主的“進書閣還是不進書閣”的詢問,陳鶴軒還是選擇了“進”。
踏進北名書閣的第一眼,陳鶴軒被震撼住了。
書閣一層又一層地螺旋上升,仿佛看不見頂,一層又一層古籍密集地堆在一起。
何止五百天,恐怕連五百個五百天都看不完一層的書。
可書越多,陳鶴軒的心就越喜悅。
越多的書,就代表他能複活戚玉、恢複自己記憶的希望就越大。
時光荏苒。
在北名書閣的日子過得很快。
陳鶴軒不敢休息,他隻能瘋狂地看書,將每一列字、每一個信息都看進眼裏,他生怕自己錯過關於勿忘草的信息,或者是關於複活靈體的信息。
這五百個日夜,沒有星洲門,沒有家族,也沒有戚玉。
陳鶴軒踏出北名書閣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五百個日夜過去了,不知道修仙界變成什麼樣子了,不知道星洲門是否還在尋找他和戚玉……
陳鶴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戴著的儲物戒指。他下意識低頭在上麵輕輕落下一吻。
也是五百個日夜,不見戚玉。
陳鶴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五百天的。
剛剛進去的時候,的確是在放走戚玉和留下戚玉之間徘徊,可越到後麵,隻是第三天,他對戚玉的思念就徹底將他壓倒。
就像是螞蟻在啃食他的血肉和骨骼,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在唿喚著戚玉。
他多想把太阿劍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來,再讓戚玉出來,然後把戚玉緊緊抱在懷裏,或者是和戚玉doi,或者是和戚玉擁抱。
做什麼都好,隻要能讓他見到戚玉。
可是他不能,在他進入北名書閣前,閣主就告訴過他,在書閣裏不能打開任何儲物法器。陳鶴軒不放心把戚玉放在外麵,於是隻能把戚玉放在儲物戒指裏隨身帶著。
可他沒有料到,隻是第十天,他就因為思念戚玉過度,而瀕臨發瘋了。
他多想打開書閣的結界,或者是違背書閣的法則,他隻想見到戚玉,再次把那個人擁進懷裏,再次親吻他、擁抱他。
可是陳鶴軒不能,他不敢浪費這次進北名書閣的機會。
陳鶴軒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後來的四百九十個日夜。
他隻知道自己越思念戚玉,就會越發瘋狂的讀書。
在北名書閣的沒有戚玉的五百天,陳鶴軒知道了,自己不能離開戚玉。
所以哪怕戚玉會難過,哪怕戚玉想死,他也要把戚玉留下來。
隻是五百天,陳鶴軒都忍不住,更何況後麵的日子。
陳鶴軒已經瘋了。
在裏麵的日子,他關於戚玉的記憶也在隨著時間消失。
他意識到這件事,也是因為某一天,他突然記不起來戚玉的眼睛是什麼顏色了。
陳鶴軒無法描述當時的他是什麼感覺,可能是覺得天地要崩塌了,他的世界也差不多要崩塌了。
他一直在想戚玉的眼睛到底是什麼顏色,是像天空一樣的藍色嗎,或者是夜空一般的黑色,又或者是熱烈的如火一般的紅色。
每一次意識到自己又忘記了戚玉,他的心都十分恐慌。他怕有一天,自己會真的忘記戚玉。他怕連五百天都還沒有過,他就已經把戚玉徹底忘記了。
於是為了不忘記戚玉的名字,他在自己的手臂上,腿上,身體上能看得到的地方都刻下了戚玉的名字。
由於他的修為並不算弱,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這些傷痕都會消失,於是他又再次在剛剛消失的傷痕上繼續刻上戚玉的名字。
五百天,陳鶴軒不知道自己已經在身體上刻了多少遍戚玉兩個字了。
五百天,他關於戚玉的一切都忘了,隻有“戚玉”兩個字,牢牢地刻在他的心上。
陳鶴軒出來的時候,閣主正站在階梯下看著他。
閣主和藹地問:“歡迎小友出來。”
陳鶴軒的心裏仍舊不停地念著“戚玉”兩個字,他勉強笑了一下,道:“多謝前輩。”
五百天沒有笑,陳鶴軒好像太不會笑了。
陳鶴軒和閣主一起往山下走,閣主繼續問:“可有找到關於勿忘草的信息,或者是複活靈體的信息?”
陳鶴軒眼神一淩,警惕地看向閣主,裝傻充愣地問:“前輩在說什麼,晚輩不太懂。”
前輩知道勿忘草倒沒什麼,因為在進北名書閣之前,陳鶴軒的確向他詢問過這件事。
可複活靈體……戚玉是靈體這件事,陳鶴軒從來沒有跟人說過。
“我不僅知道,我還能幫你”,閣主撫了撫胡子,又道,“不過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沒有找到。”
陳鶴軒的警惕心依舊沒有放下來,他下意識地按在儲物戒指上。
閣主的視線從陳鶴軒的儲物戒指上淡淡掃過,他笑了一下道:“你身上那道魔族的氣息,就是來自附在太阿劍上的戚玉吧。”
見陳鶴軒依舊沉默地看著自己,閣主繼續道:“我能幫你。”
“前輩要如何幫我?”陳鶴軒放下手,連忙將手放在身後,道。
“跟我來吧”,閣主淡淡地道,“你不用怕,我一老人家,打不過你的,想搶也搶不走。”
或許是陳鶴軒沒有在閣主身上感覺到惡意,又或許是死馬當活馬醫,陳鶴軒跟了上去,他問:“閣主是如何知道的……關於戚玉這件事?”
就連剛才在警惕的時候,陳鶴軒的心裏也在反複喊著戚玉的名字,他生怕自己把這兩個字忘了。
“你剛進書閣,你師尊就來找我了”,閣主一邊帶路,一邊說,“我也從他那知道了你和魔尊戚玉的事。”
原來戚玉還是魔尊嗎?
陳鶴軒在遺忘的記憶裏又添加了一些關於戚玉的信息。他迫不及待地問:“前輩,請問我師尊告訴你了什麼?”
他隻是想再多知道一些,關於戚玉的事情。
閣主繼續說:“你師尊告訴我,戚玉死後附在你的太阿劍上,在你帶著太阿劍前往至靈島的路上,他把你劫持走了。”
原來戚玉把他劫持了嗎?
原來他們要去至靈島嗎?
他們要去至靈島做什麼?
陳鶴軒的心裏有太多疑惑,他已經將所有關於戚玉的事都忘了。
他知道戚玉在太阿劍裏,他忘記戚玉和勿忘草有關,以及他不能沒有戚玉。
於是他下意識地問:“為什麼要去至靈島?”
“去至靈島銷毀太阿劍裏的劍靈”,閣主驚訝地掃了他一眼,道,“勿忘草生效了?”
“為什麼要銷毀劍靈”,陳鶴軒一愣,忽然反應過來,他麵色一白,“原來我是要讓戚玉去死嗎?”
閣主看著顯然已經遺忘了很多的陳鶴軒,嘖嘖地歎了幾聲,道:“你不懂嗎?如果你要繼續修煉大道,你就不能和戚玉有關係。”
陳鶴軒怎麼願意和戚玉沒有關係,他巴不得和戚玉永遠拴在一根繩子上,把戚玉帶在身邊最好。
他下意識地道:“我隻想要戚玉。”
閣主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道:“你隻要有一天是星洲門的大弟子,是東臨陳家的人,你就不能和戚玉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