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軒的眼神逐漸暗了下來。
“戚玉”兩個字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
他知道自己,不能放下這兩個字,哪怕要放棄大道,他也不能選擇放手。
陳鶴軒抬頭看向閣主的背影,問:“請問前輩打算如何幫我?”
其實,在北名書閣的五百天對陳鶴軒而言並非沒有收獲。
閣主的聲音悠悠地傳來:“你先告訴我,你在書閣裏找到了什麼,我隻能根據你找到的東西來想辦法幫助你。”
“但若你什麼都沒有找到,那我也束手無策了。”
陳鶴軒腳步一頓,道:“前輩,我可以相信你嗎?”
閣主轉過身來,笑道:“若我有心害你,恐怕在也不能在書閣裏待滿五百天,我早就把你的事告訴你師尊了。”
“多謝前輩幫我隱瞞師尊。”陳鶴軒連忙拱手道。
閣主笑了笑,道:“無礙,你具體說說。”
“我沒有找到關於如何去除勿忘草藥效的信息”,陳鶴軒仍舊拱手道,“但是在一本上古卷軸裏看到,可以通過入魔來恢複被勿忘草奪去的記憶。”
“因為被勿忘草奪去的記憶,其實並沒有消失,而是藏在意識的深處,同時修士的意識深處還藏著心魔,也就是說這些記憶已經和心魔融合了。”
陳鶴軒繼續道:“隻要入魔,就可以釋放出心魔,也就可以恢複原來消失的記憶。”
閣主的視線在陳鶴軒身上一頓,道:“所以……你打算讓我助你入魔?”
“是。”陳鶴軒拱手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作為一個過來人問問你”,閣主竟然毫不驚訝,隻是有些猶豫地問道,“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一旦你做出了入魔的選擇,你過往的一切努力,都將化成雲煙,你也將難求大道。”
這個問題,陳鶴軒在心裏早已問過自己無數次。
每一次,他都很猶豫,可最後還是選擇了入魔這一邊。如果不能找到那些關於戚玉的記憶,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曾經過往的一切對他來說都無聊透頂。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他隻想要戚玉。
“是。”陳鶴軒的語氣十分堅定,道。
“既然你如此堅定,那我也不好說什麼”,閣主抓住陳鶴軒的一隻手腕,手搭在陳鶴軒的脈搏上,悠悠歎了一口氣,臉色忽然轉為凝重。
陳鶴軒的臉色一白,他緊緊盯著閣主,問:“前輩為何歎氣……”
閣主皺起眉頭,道:“不行,你不能入魔。”
“為何?”陳鶴軒一愣,下意識地皺眉頭問,手心竟是一陣陣發涼。
閣主語氣凝重地道:“你可知,你是天生靈體。”
天生靈體?
陳鶴軒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見陳鶴軒目露疑惑,閣主接著道:“沒有聽說過天生靈體,那一定聽說過天生魔種吧。”
陳鶴軒微微頷首,戚玉就是天生魔種。
“與天生魔種相對的,就是天生靈體”,閣主絮絮道來,“你可有覺得修煉從不費力,仿佛就和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對。”陳鶴軒頓了一下道。
在七年前的確是這樣的,他修煉速起來的確很簡單,很容易吸納靈力。
閣主又接著道:“這就是天生靈體帶來的效果了,隻要你想,天地間的靈氣都可以為你所用,你也不必擔心靈氣暴動,你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靈力場。”
閣主悠悠歎了一聲,道:“天生靈體十分稀少,上一次天生靈體出現還是在七百年前。”
“但是,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你的體內不能容納魔氣。”
陳鶴軒眼睛有點澀,愣住了,手腳忍不住發涼。過了一會,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真的不能入魔嗎?”
為何會這樣?
陳鶴軒隻覺得心口仿佛在流血,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能恢複記憶的方法,能想起所有關於戚玉的事情,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是不是……他真的再也不能想起戚玉了?
閣主眼神複雜地看向他,道:“天生靈體不能容納魔氣,如果強行入魔,隻會導致爆體而亡。”
陳鶴軒忽然想起來什麼,心中一喜,問道:“那為何我會有心魔?”
他能有心魔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可以入魔?
閣主搖了搖頭,語氣惆悵地道:“心魔和魔不能相提並論。”
“心魔源於內心無法除去的執念,是不被接受的一麵,本質上依然是你。”
“魔則完全不同於心魔,是和人、妖一起並列的。”
“人吸收靈氣,心魔亦是吸收靈氣,但是魔隻吸收魔氣。”
“在沒有成功入魔前,心魔隻是入魔的媒介,不能吸收任何魔氣。”
陳鶴軒隻覺得心裏一陣陣發涼,就像是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他氣餒地垂下頭,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手心,悶悶道:“戚玉,我該怎麼做……”
他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難道隻能這樣看著戚玉死去嗎?
陳鶴軒內心無力極了。
閣主歎了一口氣,道:“在書閣裏五百天,你就隻找到這一個信息嗎?”
陳鶴軒努力扼製住內心的無力感,卻仍舊感覺到胸口空蕩蕩的,四肢正在失去力氣。
他勉強扯了下嘴角,很費力地道:“我還找到一個方法。”
“不知道前輩是否聽過——分元法?”
閣主眼裏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垂下眼睛,有些苦澀地道:“我知道。”
分元法,顧名思義,分出自己的魂魄,附在另一個人的魂魄上,就會在危機時刻替那個人承擔傷害。具體能承擔多少傷害,要看原主的修為如何以及分了多少魂魄。
這種方法要求極高,必須原主有極強的保護另一個人的意向,否則不僅不能起到保護作用,更有可能造成負麵影響。
看著陳鶴軒深沉的眼睛,閣主自然不會懷疑他的心思,隻問道:“你真的要嚐試這個方法嗎?不隻是跌落境界的問題,事關魂魄可沒有那麼簡單。”
陳鶴軒會怕嗎?
他當然不怕,他怕再也見不到戚玉了,怕再也記不起關於戚玉的事情,也怕戚玉受到傷害。
他最怕的事情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戚玉徹底消失了。
光是想到這種可能,陳鶴軒的心髒就在一下一下地揪著疼。
哪怕已經失去了所有關於戚玉的記憶,陳鶴軒也下意識地覺得,不能讓戚玉死去,無論如何也要把戚玉留下來。
他有些頭疼地想,哪怕這樣戚玉會難過,可他隻想讓戚玉活著。
他堅定地看向閣主,很是冷靜地:“我隻想護住我想護的人。”
“你心智堅定是好事”,閣主皺著眉,歎道,“但是千年來沒有人嚐試過這種方法。”
“我不知道能否成功,隻能助你一臂之力。”
陳鶴軒彎腰拱手,感激地道:“多謝前輩!”
在喜悅溢出時,疑惑也在陳鶴軒心頭彌漫,他不知道這位和他其實素不相識的前輩為何會幫他這麼大的忙。
但活了這麼多年,陳鶴軒也十分清楚,一切幫助都在背後標得有價格。
就像宗門和家族並不是毫無保留地培養他,而是將他看做可以光耀門楣的繼任者來看待。一旦他接受了他們遞過來的饋贈,他就必須去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陳鶴軒自然也明白,前輩之所以會幫助他,定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麼是前輩需要的。
陳鶴軒想,隻要不觸及戚玉和傷天害理的事,隻要能助他護住戚玉,前輩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陳鶴軒真的覺得自己有些瘋魔了。
可他又十分清楚自己早就已經瘋了,從他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刻下戚玉的名字起,他就差不多已經瘋掉了。
陳鶴軒十分清楚,一旦戚玉離他而去,他的心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去了,隻剩下這副軀殼在人間渾噩度日。
“你要護的人,是魔尊戚玉吧?”閣主的眼神淡淡地落在陳鶴軒的身上。
陳鶴軒頓了一會,頓時思緒萬千,最後都化成“嗯”了一聲。
他怕,怕前輩知道戚玉魔尊的身份,就不會幫助他了。
但接著他又想,前輩不幫又如何,他是無論如何、用盡一切方法也要留下戚玉的。前輩不幫,無非就是他要走的路複雜一點,但最後的目標都是一樣的。若是他自己一個人都無法完成分元法,他又有什麼能力護住戚玉。
在最後落下話音之前,陳鶴軒想,前輩容許他進入北名書閣,願意幫他向師尊隱瞞存在,已經是幫了他極大的忙。
預想中的拒絕並沒有出現,陳鶴軒隻聽到閣主淡淡地道:“我依舊會幫你的。”
陳鶴軒心中一喜,知道前輩答應了,連忙道:“多謝前輩。”
向來冷靜克製的星洲門大師兄,何時如此袒露情緒過?
“別高興得太早”,閣主將陳鶴軒的喜色納入眼底,麵色複雜地道,“你也知分元法需要你和戚玉的魂魄,你務必將戚玉的魂魄和太阿劍暫時分開。”
在北名書閣待了五百天,陳鶴軒早已將看過的古籍內化於心,頓時迴想起一個能分離魂魄的方法。
閣主將一塊玉佩遞給陳鶴軒,道:“你可以持這塊玉佩,進入無垢山。”
“多謝前輩。”陳鶴軒將玉佩握在手裏,努力克製住喜悅,好顯得自己正經一點。
五百天前,是冷厲嚴冬。
五百天後,無垢山上的春天已經到了,柳絮一飄,順著雲彩的影子在山間浮動。一時間,雲浪湧動,霧氣彌漫。
看著青年逐漸遠去的高大的身影,閣主逐漸化作一個年輕男子的樣貌,氣質出塵溫和,眼神銳利卻又寡淡。
他從風中拾起一片柳絮,忽然記起來,五百年前,自己也是這樣為了一個人爬上了無垢山。
他垂下眼睛,漫不經心地盯著指尖嫩綠的柳絮,心思卻飄向了遠方。
他想,還有兩百年,就又是一個七百年了。
【第一卷 ·碎玉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