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曇花一現,金色花紋將將綻開,很快就閉上了。
戚玉的臉色越發慘白,他看了陳鶴軒一眼,雙眼一闔就暈了過去。
瘦弱纖細的身影輕盈得如落雪,跌落劍身如斷線的風箏般往下墜落。
陳鶴軒雙目一紅,心裏又疼又恨,也顧不上禦劍了,也直直跳下劍跟著戚玉落下去。
冷冽的風不僅沒有讓陳鶴軒的體溫涼下去,反而使他的血液更加滾燙,收縮、舒張,血混著憤怒和悲痛從心髒射往全身。
他不知道自己在憤怒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悲痛什麼,他眼裏隻有那具瘦弱的、不斷下墜的軀體,好像將那具身體擁入懷裏才是他活著的唯一意義。
這一刻,什麼大道、星洲門、修仙界,都與陳鶴軒無關,他過去所執著追求的一切都與他劃上句號。
他不會後悔,他隻想要抓住戚玉,永遠永遠。
奇怪的是,這種感覺於陳鶴軒而言並不陌生,就好像他曾做過很多次這樣的選擇,一開始經常選錯,選錯了就要被懲罰,懲罰多了,他就將正確選項牢牢記在身體裏了,防止下一次再次選錯。
看著下方不遠處還在下墜的戚玉,陳鶴軒忽然荒唐地想,這樣也一直落下去也挺好的。
空中很安靜,戚玉隻有他,他也隻有戚玉,世界再也不能打擾到他們。
陳鶴軒在空中抱住了戚玉,將人帶迴自己的洞府。
門口的小童正在堆雪人,看見他來了,立馬迎了上來。
“師尊……”小童剛剛開口,就看著陳鶴軒抱著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進屋內。
小童疑惑地撓撓頭,在門前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
他先是見掌門摧動靈氣激活了屋內不常用的暖石,又抱著人踏進內室,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忽然彎下身似乎在給那人把脈,好像沒什麼大問題,掌門鬆了一口氣,給床上的那人掩好了被子。
小童轉身一抬頭就看見莫明旭和曾棋騫出現院子裏。
他問道:“莫師叔,曾師伯,你們不進去嗎?”
莫明旭臉色微沉,曾棋騫笑道:“不用,若是掌門出來了,派人傳信給我們。”
小童正要點頭,陳鶴軒走了出來。
陳鶴軒轉身闔上身後的門,再看向他們,冷聲道:“不用等了,我正好也有事想找你們。”
三人在亭子裏坐下。
小童正要沏茶,就見陳鶴軒輕輕擺了擺手,又見他們之間氣氛凝重,於是也不敢說什麼,連忙退下去了。
雪又開始下了,天也暗了下來。
“你們要說什麼?”陳鶴軒看向他們。
莫明旭撐著小幾站起來,質問道:“你是不是恢複記憶了,為何還要護著那戚玉,他有什麼好的?”
曾棋騫一聽莫明旭這話,就知道完了。
“恢複記憶……我能恢複什麼記憶”,陳鶴軒抬頭看向他,道,“我隻看到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對他動手。”
他怒急而笑,平緩的聲音開始有了波動:“我難道沒告訴過你,不要動他嗎?”
莫明旭身體一僵,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
很明顯鶴軒沒有恢複記憶,若是等一下他對“恢複記憶”這個說法起疑了怎麼辦。
“抱歉鶴軒”,曾棋騫很自然地說道,“明旭也是好心,誤將戚……祁玉仙君認作了魔族。”
陳鶴軒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冷笑道:“你們還將我當做傻子,若是真為我好,就告訴我曾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什麼發生了什麼”,莫明旭裝傻地移開視線,越發懊惱自己剛才為何提到“恢複記憶”這件事,隻道,“你在說什麼,我們聽不懂。”
曾棋騫一時間也沒有辦法,也跟著莫明旭一起裝傻。
“我也不想逼你們,是你們在逼我”,陳鶴軒一邊說著,拿出兩顆藥丸分別彈進二人的嘴裏,再隔空按住他們的下頷,迫使他們將藥丸吞了下去。
莫明旭吞下藥丸,立即反映過來,難以置信地盯著陳鶴軒,“這是……真言丹!”
凡是食用真言丹的人,在一個時辰之內,隻能說真話。一旦說假話,就會靈脈栓塞,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就會爆體而亡。
“鶴軒,何必這樣”,曾棋騫苦笑著道,“你把我們之間的情誼放在哪?”
“若不是把你們先放在前麵,也不會發生今日這樣的事情”,陳鶴軒臉色微沉,道,“你們也沒有把我放在哪。”
陳鶴軒說完,又道:“我不為難你們,我說得對你們就點頭,說得不對就搖頭。”
莫明旭掐緊拳頭,巴不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和戚玉曾經是戀人嗎?”陳鶴軒道。
莫明旭和曾棋騫都搖了搖頭。緊接著,莫明旭突然咬緊牙關,吐出一口血出來。
顯然莫明旭說謊了。若莫明旭的答案是錯的,那他和戚玉就是戀人,為何又會與曾棋騫的答案相悖。
曾棋騫聳了聳肩,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一樣,可能是明旭覺得你們是戀人,而我覺得不是。”
陳鶴軒覺得疑惑。
陳鶴軒開始了下一個問題:“戚玉曾經是星洲門的弟子?”
二人都點點頭,莫明旭憤憤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陳鶴軒心中了然。他曾去負責記錄所有弟子信息的蘭臺查閱過,並沒有發現關於戚玉的記錄,現在想想果然是特地被人銷毀了。
陳鶴軒道:“魔族通常不習劍,更何況戚玉登劍的姿勢和星洲門教的禦劍姿勢很像。”
莫明旭冷哼一聲。
想起曾經第一次在魔宮見到戚玉時,戚玉念過一句“師兄”,陳鶴軒又問道:“我是戚玉的師兄?”
二人點點頭。
陳鶴軒暗自鬆了口氣,隱隱有些竊喜,那戚玉一直念念不忘的“師兄”一定就是他本人了。
“我真的死過嗎?”陳鶴軒皺眉問道。
莫明旭不甘情願地搖了搖頭,對上陳鶴軒疑惑的視線,道:“你那時候和死了差不多,是濮師伯和眾位長老聯手將你救迴來。”
“我是不是曾經有一把劍?”陳鶴軒猶疑地問,他總覺得腰間有些空蕩,好像缺了什麼,每次都會下意識地往腰間握住什麼東西,隻能是缺一把劍了。
莫明旭眼裏一驚,迅速垂下眼睛擋住眼裏的情緒,點了點頭。
曾棋騫也點了點頭,疑惑地道:“你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那把劍就不見了,那還是你家祖上傳下來的神劍……後怕你憶物思人,我們也就一直沒說。”
莫明旭連忙用眼睛瞪曾棋騫,曾棋騫坦然地笑說:“明旭,這有什麼好隱瞞的?”
陳鶴軒將莫明旭的反應納入眼裏。
從一開始,莫明旭對於戚玉的仇恨就很大。看來應該是他知道得最多,其他人僅僅知道皮毛。
陳鶴軒若有所思地看向莫明旭,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問問自己的母親關於劍的事情了。
陳鶴軒出聲道:“多謝,我還有一個問題想知道。”
二人看向他。
“戚玉如何在星洲門隱藏身份的?”陳鶴軒問道。
曾棋騫笑了笑,道:“我們也想知道,他一開始就偽裝得很好,後來得知他是魔我們也不敢相信。”
陳鶴軒皺眉道:“你們知道戚玉是如何暴露身份的嗎?”
莫明旭和曾棋騫都搖了搖頭。
莫明旭怒道:“問得差不多了吧,還要問什麼?”
曾棋騫站了起來,理了理衣裳,笑道:“再問我們也說不出什麼了,我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了。”
“不,還有一件事”,陳鶴軒站起身來,直直地看向他們,道,“修仙曆貳仟叁伍年,史書上記載的被魔族抓走囚於魔宮的人,是不是我?”
曾棋騫看向他,點了點頭,道:“的確,還是被戚玉抓走的,但他抓你去做什麼我們就不知道了。”
三人走出小亭,一路無話,莫明旭先憤憤離去。
曾棋騫正要跟上去時,忽然轉頭看向陳鶴軒道:“我懷疑戚玉暴露魔族身份的事,與修仙曆貳仟叁零年舉辦的試煉大賽有關。”
陳鶴軒道:“多謝。”
曾棋騫笑道:“不用客氣,有機會讓我和戚玉見上一麵就行。”
陳鶴軒疑惑地看向他,皺眉道:“為何要見他?”
“放心,我可不打戚玉的主意”,曾棋騫笑道,“因為我曾經也參加過那次試煉大賽,我有些問題想問戚玉。”
……
陳鶴軒迴到屋子裏的時候,戚玉還沒有醒過來。
他坐在床邊,癡癡地看著戚玉恢複了血色的臉。
陳鶴軒握住戚玉的手,忍不住落下一吻,抵著額頭道:“曾經到底發生了什麼……”
忽的,似乎想起了什麼,陳鶴軒連忙站起來,走到書幾邊,拿出一張紙,皺眉畫著什麼。
不一會,一個繁雜的花紋躍然紙上,正是陳鶴軒照著戚玉施法時出現的花紋畫的。
他盯著花紋沉思了一陣,也沒有想到在哪見過。
他心想,或許要再去書閣查閱一番了。
這時,戚玉那邊忽然發出了動靜,陳鶴軒把畫有圖案的紙收進儲物戒指裏,迅速走到床邊。
“師兄……”戚玉闔著眼睛,似乎入了夢魘,喚道。
陳鶴軒揪心地握住他的手,連忙迴應道:“我在我在。”
“放我走吧……”
戚玉的聲音輕輕落下,將陳鶴軒心裏攪得天翻地覆。
他深深地盯著戚玉,不知為什麼,聽到這句話,心裏就害怕極了。
陳鶴軒的手打著顫,驟然間失去了力氣,他怕自己握不住戚玉的手,連忙用唇貼在戚玉的手上。
可就算這樣,他心裏的恐懼也沒有淡掉幾分,反而越貼近戚玉,就變得更加濃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