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的停在陳鶴軒臉上的手一頓,他眨了眨眼,將睫毛上的最後一滴淚震落,勉強笑了笑,道:“好。”
“你走吧。”
陳鶴軒閉上眼睛,努力控製著搭在戚玉腰上的手收迴來。
他不敢睜眼看戚玉,隻怕自己看一眼,就不願意再放手。
戚玉知道,他應該快點走。
可他的眼神停在陳鶴軒臉上,遲遲無法挪開。
麵前這人眉目俊朗,五官深邃,看上去和還在星洲門的時候差不多,依舊是他會喜歡的那副樣子。
陳鶴軒感受得到戚玉的視線停在自己臉上,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強將蠢蠢欲動的野望壓下,柔聲問道:
“寶寶,你再不走,我就當你是願意留下來了。”
這麼說著,他的心卻在滴血,親口把最愛的人推開,陳鶴軒一點都不好受。
戚玉收迴視線,喚了一聲:
“師兄,願你平安喜樂,萬事順意。”
在戚玉多年前寫給陳鶴軒的那封信裏,他也留下了這樣一句話,短短幾個字,卻是他對陳鶴軒最誠摯的祝福。
他的聲音很輕,在風裏消散。
陳鶴軒覺得自己的心隨著戚玉一起離去了,他似乎陷入了一團灰色的光暈裏,麵前浮現出許多不同的畫麵。
或是某個傍晚忽然抬起頭看向他的戚玉,那年初春在樹下向他告白的戚玉,又或是走在花燈下抬頭看燈謎的戚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陳鶴軒心上浮起幾道聲音,像是海妖在水手耳邊輕言細語的呢喃。
“真的要放他走嗎,你甘心嗎?”
“不要放他走,會永遠失去他的。”
“寶寶其實在騙你,他一定還愛著你的,否則他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
“滴答——滴答——”
血從指縫間落在草叢上。
或許隻過去了一會,又或許已經過去了很久,陳鶴軒的手心已經被他掐得不成樣子,整個手掌都是血。
陳鶴軒終於忍不下去了,喉間一熱,一口血便吐了出來。他的體內氣血混亂,靈氣暴動,隱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沒想到,放戚玉走的痛,比在絕殺劍陣中萬劍穿心的痛還要多得多。
陳鶴軒隻能咬緊牙關,忍受著內心的煎熬,將囚在心裏的那頭暴動的野獸壓下去。
可是哪有那麼好壓下去的。
再次咳出一口血,陳鶴軒的心空蕩蕩的,終究還是把神竅打開了,戚玉奔跑的身形出現在他的眼前。
陳鶴軒貪婪地盯著戚玉纖細的背影,心想,若是寶寶迴頭看他一眼,他就再也不放開寶寶了。
若是寶寶始終不迴頭,就徹底放寶寶離開吧。
寶寶,不要迴頭。
戚玉不斷地跑,他不敢迴頭,甚至不敢想象師兄會是什麼樣子。
既然已經決定離開師兄了,就不要迴頭了。
貧瘠的體能終究有耗盡的時候,戚玉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喘著氣。
一旦停下來,眼前就不斷浮出陳鶴軒剛才痛哭流涕的樣子,十分狼狽,又讓戚玉覺得有些好笑。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師兄這麼激動的哭。
仔細想想,師兄那樣子真的有點醜。
這麼想著,戚玉就忍不住笑。
可笑著笑著,淚珠就滾了出來。
好難過,真的好難過,可他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
終於得到自由了,不是應該開心的嗎,為什麼會這麼想哭。
從神竅裏看到戚玉流淚,陳鶴軒心裏一下子就亂了,他手忙腳亂地想給戚玉擦眼淚。
可手從戚玉的臉上穿過,隻能摸到冰冷的空氣。
陳鶴軒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在寶寶身邊,寶寶已經離開他了,他隻能用神竅偷看寶寶。
寶寶,你為什麼要哭,是因為不想離開我嗎?
陳鶴軒隻覺得戚玉的淚落在他的心上,將他的靈魂燙出了傷口。
哪怕知道碰不到戚玉,陳鶴軒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戚玉流淚,心裏一動,便施法控製著遠方的風,輕柔地拂過戚玉臉上的淚。
怕讓寶寶著涼,陳鶴軒甚至給風加熱了一下,才讓這風輕輕吹了上去。
被臉上一下又一下溫熱的觸感一驚,戚玉迴過神來,立即猜到了是誰動的手。
他任由那柔軟的風吹過,將麵上的眼淚帶走。
師兄怎麼這麼溫柔呀……
戚玉止住了淚,他抬起一雙碧綠的眼睛,迴頭望了一眼來時的方向。
好似在隔著輕柔的風與透明的月色看著誰。
陳鶴軒猛地睜開了眼睛,隻覺得上一秒自己還在經曆狂風暴雨的吹打,現在就唿吸順暢了,迎來雨後天晴。
寶寶迴頭了,是不是代表寶寶還在乎他?
他的雙目猩紅,眼中盡是喜悅與瘋狂,胸口猛烈地起伏,心裏的野望瞬間被點燃,勢如雪崩,再也無法阻攔了。
體力恢複了一定,戚玉站起來,一步一步向遠離陳鶴軒的方向走去。
忽然耳側一痛,疼痛將他遊移的心神拉迴到現實,才發現自己腰間被一雙遒勁有力的手臂緊緊箍住。
戚玉心裏一涼,垂下眼睛,道:“師兄,不是說好了放我走嗎?”
炙熱的唿吸噴灑在戚玉的耳邊,像是惡魔糾纏不清的低語。
陳鶴軒暗中在戚玉身上施了一個咒,用犬牙抵住他頸側的肌膚,舌尖貪婪地吮吸出一個淡淡的吻痕。
“抱歉,我盡力了,可我真的做不到。”
是寶寶自己要迴頭的,如果寶寶不迴頭,他一定說到做到會放寶寶走的。
察覺到陳鶴軒在自己身上動了手腳,戚玉眨了眨眼,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說著,他的眼皮越來越重,四肢也失去了力量,身體就像是跌入了雲朵裏。
陳鶴軒抬起頭細細親吻著他的耳垂,毫無歉意地、眷戀地道:“抱歉。”
戚玉眼前越來越暗,在眼睛徹底闔上之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厲聲質問道:“你瘋了嗎?”
陳鶴軒將他打橫抱起,垂眸看著他合眼昏睡的樣子,苦笑了一聲:“對啊,我早就已經瘋了。”
從戚玉為他擋劍的那一刻起,陳鶴軒就注定踏上這條不歸路。
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沒有辦法。
若是戚玉沒有替他擋劍,隻是離開星洲門去到魔界,陳鶴軒想,或許不需要很久,自己就會意識到對戚玉的感情,他們也就不會是現在這個結局。
……
魔界的塞繆山一夜之間突然消失,無魔知道它的下落。
有魔說那夜他就在塞繆山山下,忽然見一人突然出現在塞繆山上,那人懷中似乎還抱著一人,隻見那人輕輕揮了下衣袖,整座塞繆山就這麼毫無聲息地消失了。
後來有魔分析,能擁有移山填海之力,此人必定是渡劫期之後,那就隻有留在此界的仙尊。
可他為什麼要移走塞繆山,會把塞繆山移到哪去,就無人可知了。
……
這日,沈星給幾位學生上完課,一迴山頭就看見院子裏多了個黑衣人。
星洲門人大多都穿白衣,一身黑衣在門派內倒是極為少見。
沈星將兔子扔進籠子裏,道:“自從你離開門派,就好久沒見到你了,今日前來,有什麼事嗎?”
陳鶴軒向她拱手行禮,臉上有些疲憊,道:“星姐,我有事想請教你。”
“有話直說吧。”沈星打量了陳鶴軒一眼,道。
多年不見,陳鶴軒一褪那身正直單純的性子,看上去更加冷冽凜然。
沈星心裏嗤笑一聲,星洲門那些老頭難得養出一個還算好的苗子,到最後也被他們折騰得不成人樣。
二人在樹下的石桌處坐下。
陳鶴軒眼裏布滿紅血絲,痛苦地問:“世界上真的有食人癖嗎?”
沈星洗茶杯的手一頓,挑了挑眉問:“怎麼問這個,不要和我廢話,直說就行。”
陳鶴軒按了按額角,皺眉道:“若是我對一個人生出了吃的欲望,是真的想吃他,該怎麼辦?”
“你想吃他的時候,是怎麼想的?”沈星平靜地問。
陳鶴軒迴憶著當時,那日他看著昏睡的戚玉時,忽然生出了一種衝動,想把寶寶吃了,吞進肚子裏。
就在牙齒咬上戚玉的臉時,陳鶴軒忽然清醒過來,在鎖鏈上布下一層結界,才落荒而逃。
往日也有這種衝動,但那是包含著愛欲的,這次更多的是吃的欲望。
陳鶴軒道:“沒有別的想法,就隻是想吃了他。”
想到這,陳鶴軒舔了舔犬牙,吞了下唾液。
沈星暗自打量他,隻見他眼中的痛苦退散,更添了幾分迴味。
她皺眉道:“對方應該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陳鶴軒“嗯”了一聲。
豈止是重要,是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的人。
沈星在人間曆練時也見過食人族,他們食人或是因為愚昧,或是為了生存,像陳鶴軒這種早已辟穀的人食人這種事,她還真沒聽說過。
沈星嚴肅道:“我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或許是你太在乎對方了。為了你們兩個好,你最好還是遠離他吧,否則一旦失控,受到傷害的會是他。”
遠離戚玉?
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像現在這樣隻是離開戚玉一小會,哪怕鎖鏈上加了禁製,陳鶴軒就已經受不了了。他怕自己一迴去,就看見被他藏在宮殿裏的人不見了。
見陳鶴軒的表情,沈星就知道這個方法不行,想了想便道:“如果你實在忍不住,我可以在你身上加層禁製。”
陳鶴軒抬起頭看向她。
沈星繼續道:“一旦你有傷害他的衝動,無論有沒有實施,都會反噬到你自己身上,如何?”
陳鶴軒毫不猶豫地說了一聲:“好。”
無論有多痛,隻要能幫助他不傷害寶寶就行。
沈星道:“當然這個方法隻是下下策,你最好還是盡早離開他。”
否則一旦習慣了反噬,遲早會有失控的那一天,到時候事情就無法挽迴了。
陳鶴軒抿了抿唇,沉默一會,才“嗯”了一聲。
然而他在心裏想,比起放寶寶走,他還是選擇努力控製自己不傷到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