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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順平低著頭,額發遮住了側臉,他雙手握著書包背帶,腳步拖遝地往家裏走去,他的思緒還沉浸在之前的電影內容裏。
忽地。
一道轉瞬即逝的纖細身影在他眼前閃過。
吉野順平不會過多地關注其他人,但是那個人的穿著和鹿目圓非常相似,看著像是杉澤的校服。
而且對方身上那種無法具體用言語形容的冷冽氣場,也讓吉野順平從心底覺得非常熟悉。
雖然隻是個一閃而過的背影,連長相都沒有看清楚,但是吉野順平堅信,他之前一定在哪裏見過對方。
也許是這股沒由來的直覺過於清晰,吉野順平抿了下唇,攥著書包背帶的手略緊了些,然後放輕腳步,小心地跟了上去。
對方似乎有明確的方向,步伐穩健,不見絲毫頓澀遲疑,僅憑背影也能看出體態標準,連濃墨般的鴉色長發隨著步調的傾斜都散發出足以令人屏息的優雅,一舉一動間的氣場無不透露出自信。
被吉野順平悄然跟隨的少女不知為何,突然在某處停下站定。
少女站位發生了變化,也成功地讓吉野順平看見了她手裏漂浮著的紫色靈魂寶石,以及她沉著眸,麵無表情的側臉。
是……曉美焰!
雖說在看到對方身上屬於杉澤的校服,吉野順平心中就有些模糊的猜測,可當真正確認了少女的身份,還是免不得感到一陣意外,隨後他下意識地本能把自己躲藏在一麵矮牆後。
在吉野順平目光能看到的最後,曉美焰似乎向他這邊瞥了一眼。
這讓吉野順平的心一下提到了最高,雖然他和曉美焰隻見過一麵,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存在什麼恩怨,可先前她和丘比相對而站,然後不可思議的生物瞬間被洞穿、擊飛出去的記憶還曆曆在目。
哪怕知道對方也是咒術師,丘比也沒有在小圓麵前再提起這件事,吉野順平依然很難像對待鹿目圓那般毫無芥蒂。
直到對方又像是未曾發覺,亦或是不感興趣地移開視線,吉野順平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不知不覺間,他竟是下意識地止住了唿吸。
吉野順平在認出曉美焰以後,心頭巨震之於餘不免覺得疑惑,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是為了祓除咒靈而來?
曉美焰似乎對身後傳來的細微聲響無動於衷,她注視著在半空中仿佛被什麼牽引,向著某個方向移動的靈魂寶石,確認一番後重新收起了它。
“不想礙事的話,就不要跟上來。”她側著頭,向無人的身後說了一句。
被發現了!
吉野順平心中升起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但也沒有就這樣在曉美焰麵前現身的想法,對方沒對他跟著表示出明確的反感,丘比當時的景象應該不會輕易重新上演。
既然曉美焰已經清楚地告訴他,接下來要是再跟上去隻會礙事,想必是一些祓除詛咒之類的事情。
吉野順平又看了身影逐漸從視野裏縮小的曉美焰。
是和小圓完全不同的類型呢,冷靜、成熟、沉穩且處事不驚,由內而外散發著讓人忍不住去信賴的可靠氣勢。
不過,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篤定感又從何而來?
吉野順平沒在不重要的細節上深入思考,同時也停下腳步,不再跟隨在曉美焰身後。
不論咒靈強弱,對身為普通人的自己來說都非常危險,這一點他這幾天在和真人先生相處時深有體會。
真人先生對他很友善,但這種有條件的“友善”,是基於他目前還有真人先生感興趣的地方,偶爾他能感受到背後那雙正毫不掩飾惡念的深沉目光在注視著他。
仿佛被某種冷血的爬行動物纏繞束縛住,渾身每一塊肌肉同時發力死死勒住他的脖頸,隻差一點就會窒息,卻又不到致死的程度。
故意留出一些喘息的空隙,用獵食者獨有的視角俯視觀察獵物瀕死的姿態,誰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在下一次失去玩弄食物的興趣,徹底擰斷手中脆弱的喉嚨。
想到這裏,吉野順平徹底打消了跟上去的想法。
自己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說不定還會添亂,現在停下才是最安全的。
吉野順平調轉路線,重新往家裏的方向走去,朝曉美焰離開的方向往前走了幾步,又頓住。
是巧合嗎?
那個方向……
他沒有刻意跟著曉美焰,可越是向家裏走,二人之間的距離反而在不斷拉近。
“請、請等一下!”在曉美焰站在吉野順平家門前,已經準備抬手去推門時,吉野順平終於忍不住出聲阻攔。
曉美焰的動作隨著他的出聲而停頓,她迴過頭,目光平靜,從她眼中見不到心虛或羞愧的情緒,分外坦然地與這棟宅邸的主人對視。
“是曉美同學、沒錯吧?”吉野順平看到少女聽見以後微微頷首,他喉間緊了緊,和強勢的人對話通常會讓吉野順平感到很大的壓力。
遇到這類人,吉野順平總是傾向於避開或是忍讓,這是他一直以來適應的生存之道。
但現在是不一樣的,早上媽媽說過今天休假,會一直待在家裏。
絕對不能在沒搞清楚她的目的前,讓她闖進去。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也清楚你在想什麼。”在少年一臉嚴陣以待的表情下,曉美焰先他一步出聲,打斷了吉野順平組織措辭。
對曉美焰所說的,吉野順平是有幾分相信的,但這遠遠達不到信任的程度。
他遵從本心,用身體擋在門前,試圖阻礙到曉美焰。
吉野順平也知道曉美焰不是普通人,他攔在門前的行為幾乎是毫無作用,但還是有一股未知的勇氣艱難地支撐著他這樣做。
“特級咒物,兩麵宿儺的手指被人故意遺落在你家裏。”
“咒物上的咒力會源源不斷地吸引咒靈,”曉美焰又用吉野順平能理解的話介紹了一遍,她臉上仍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眼神卻變得微涼,一字一句警告道,“現在,讓開。”
會吸引咒靈的咒物,就在家裏!
吉野順平迅速理清了這一切,瞳仁微縮,不用曉美焰再催促,他馬上迴身用最快速度打開大門,慌忙跑了進去。
心中湧現出強烈的對吉野凪安危的擔憂,甚至一度蓋過了對咒靈危險性的顧慮。
吉野順平一口氣衝到客廳,單手撐著牆讓自己停下,坐在沙發上的吉野凪正疑惑地看向一臉驚慌的兒子。
她也意識到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吉野順平露出這副表情,吉野凪想站起身安撫少年,卻被他大聲製止。
“不!媽媽、先不要動!”吉野順平雙手向前伸去,做阻攔狀。
一個上身是人形,下半身卻是類似觸足的高大詛咒,正盤踞在無知無覺的吉野凪身後。
吉野順平隻覺得一陣眩暈,渾身的血液都像是一股腦地湧到腦袋裏,讓四肢發麻,手腳也變得冰冷。
幸好,他很快發現,咒靈的目標不止放在吉野凪身上。
它頭頂形似魚類的眼睛轉動,視線在眼前的人類和茶幾上安靜擺放著的宿儺手指之間來迴移動,明顯是在先向誰下手讓它遲疑了。
最終,對兩麵宿儺的手指的渴望戰勝了暫時的殺意,它慢吞吞地用觸足接近茶幾上的幹枯手指。
“媽媽,聽我說,”吉野順平輕喚著吉野凪,努力讓自己幹澀到瀕臨破音的嗓子發出清晰的語調,“不要亂動,從茶幾的右邊向我走過來、不!動作要再輕一點……”
作為普通人,吉野凪看不見詛咒,她憑借直覺和吉野順平表現出來的異常也知道了,恐怕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身後。
她按照吉野順平的指揮,小心翼翼轉移自己的位置,這種對未知的恐懼被吉野凪壓在心底,她現在不能慌亂,否則順平也會受到影響。
現在要做的就是,盡量用不會引起那個東西注意的速度挪動,屏住唿吸,緩慢地、慢慢地……
吉野順平的心也隨著吉野凪的動作,和咒靈時不時瞥來的一眼懸起,直到母親來到他的身邊也沒能放鬆下來。
他用力地攥著吉野凪的手,眼睛還緊盯著咒靈的動向,吉野凪從被抓住的手腕上的力道感知到來自吉野順平的不安,她反握迴去,這份情感從兩個人相連的雙手化作力量傳遞給了對方。
當吉野順平想像剛才那樣,趁著詛咒對兩麵宿儺的手指興趣更大,和吉野凪一起慢慢離開,詛咒動了。
有了特級咒物,咒靈渾身的氣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漲,類似軟體動物的皮膚也逐漸硬化,目中閃爍的兇光更是讓人膽寒。
如果剛才麵對它隻是覺得害怕,那如今就隻剩恐懼了,那股從心底對不可戰勝之物的恐懼,深深的恐懼……
在兩方擁有絕對的差距下,弱勢的一方是做不出抵抗或逃跑的舉動的,隻能眼睜睜地,等待著自身的死期。
吉野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客廳驟降下去的溫度、直覺上湧現出的危機感,還有吉野順平艱難的唿吸聲,無一不說明了危險將至。
她用力握住吉野順平隱隱發顫的手,用這種無聲方式安撫著吉野順平。
但這顯然是沒用的,吉野順平後背的布料早被冷汗浸透,被風吹過泛起陣陣涼意。
也許是大腦防止精神承受不住而崩潰,在詛咒向二人逼近的此刻,吉野順平的思維還能保持正常的運轉,進行簡單的思考。
比如,會吸引詛咒的特級咒物為什麼會憑空出現在家裏。
認為度過的每一秒都覺得煎熬,不代表時間流速真的會變得緩慢。
當吉野順平和吉野凪被溢散出的濃鬱咒力威懾的動彈不得,氣勢暴漲的咒靈也在逐步向二人逼近,身體全然無法聽從大腦做出逃跑的指令,隻能像一尊雕像般站在原地,如同迴歸到嬰兒的形態,無助、脆弱、任人宰割……
和詛咒的距離近到連它麵部上扭曲翻動的觸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吉野順平心灰意冷之際,耳邊仿佛幻聽般聽見了一聲類似鍾表內部齒輪轉動的“哢噠”聲。
轟……
短促的、戛然而止的爆炸聲。
吉野順平甚至能感受到臉上那股迎麵而來的熱浪,就在他的前方被引爆了,吉野凪也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詛咒在接下了大部分爆炸的衝擊下整張臉被燒焦,充足的咒力使它很快把傷勢恢複如初,但殘酷嗜血的本性也隨之愈發上湧,它被激怒了。
吉野順平忍耐著想要咳嗽的欲望,鼻腔裏充斥著經過充分燃燒,附有硫磺氣息的硝煙。
他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站著的人,即使在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最有可能的人選。
曉美焰不知在何時出現,擋在了吉野母子二人身前。
簡直就像是瞬間移動到了麵前一樣。吉野順平想到。
聽著詛咒斷斷續續的吼叫,曉美焰平靜如常,似是沒感覺到對方身上逐漸增強的氣勢,亦或是……自信於能夠將其輕易擊敗。
沒有一個多餘累贅的動作,也不存在片刻的遲疑。
把咒力注入手腕上的圓形盾牌,激活它發動術式,再度讓整個世界的時間放慢到接近於停滯狀態。
這種事曉美焰已經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在尋找特級咒靈的途中、隻身深入領域之中。
不論是爆破的距離,或是範圍,都在無數次實戰裏精準掌握。
顧忌到吉野母子和詛咒的位置太過相近,於是神穀銀示選擇先用小型的爆炸去擊退詛咒,暫時拉開雙方之間危險的距離。
然後才能……一舉擊滅!
曉美焰向上拋出十幾枚手榴彈,上麵的保險銷被人為地提前除去,隨著曉美焰的動作讓手榴彈產生了“力”,普通的熱武器也被加注上了咒力,可以對詛咒造成傷害。
半空中的手榴彈逐漸因為遠離曉美焰而減緩速度,直到她解除時間暫停,它們才會按照重力落下。
“曉美焰”微微俯身,隨後屈膝,小腿繃緊,長靴踩上牆麵借力,迅捷的動作使發尾和裙邊相互掠過。
少女整個人飛躍淩空,待到倒懸之時蓄力將滯空的手榴彈準確踢出,目標直指咒靈。
手榴彈的構造使外部承受再大的撞擊也不會引發爆炸,反而是拔掉保險銷,撞針落下後,如果不及時扔出會導致自傷。
接二連三的轟鳴聲不絕於耳,混雜著被爆炸波及震碎的瓷器破裂聲。
待到吉野順平從恍惚中迴過神來,詛咒的身軀已經逐漸化為灰燼,迎風消散。
而救了他們的少女隻是平靜地蹲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特級咒物。
在她背後的視線盲區,一條類似藤蔓的東西仿佛有生命般,在地麵上爬動著向曉美焰靠近,可在吉野凪眼中映出的隻有曉美焰一人而已。
“真人先生!”吉野順平的驚唿脫口而出。
曉美焰立刻閃身遠離她所處的位置,向著身後連開幾槍,封住對方追上來的可能。
渾身皮膚深淺不一的特級詛咒現身,一臉可惜地收起被他變成藤蔓狀的手臂。
神穀銀示也在心中無聲歎息一聲,不躲就太明顯了,再等待下一次機會吧。
吉野順平那聲像是無心的驚唿,讓真人對曉美焰的偷襲落空了。
“順平,演技太差了哦。”從人類的負麵情感中誕生,對人類的情緒十分敏銳的特級咒靈如此評價著,不做掩飾的惡念向著吉野順平而去。
吉野順平不自覺吞咽了下,被那種粘稠的殺意鎖定著……
“我很喜歡順平的狡猾哦,但是用在我身上,那就很討厭了。”雖說眼中還溢著孩童般純粹的稚氣,渾身極惡之態已經盡顯。
吉野順平緩了口氣,問出那個有所猜測的問題:“那個咒物……是你放的吧。”
真人稍微迴憶了一下,考慮要不要攬下名義上的同盟做的事情,左右都是經過他們一致同意下的決定,所以它沒什麼猶豫地點頭承認:“嗯?那個啊,就當是我放的吧。”
明知道吉野順平能問出這個問題,心中必定已是確定了答案,真人反而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對著幾人非常孩子氣地鼓起臉,不滿地說:“誰讓順平警惕心太高,一直不肯和我成為真正的朋友,本來還想再多忍耐一段時間的,這都要怪順平你啊~”
“明明順平心裏是很想要成為咒術師的吧?對我創造的作品也表現出很好奇的樣子,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極惡詛咒微笑著,說出那個令吉野順平心跳加快的答案。
“他們在之前都是和順平一樣的人類啊。”
吉野順平唿吸一滯,反射性去看吉野凪,又在下一刻想到她應該是聽不見詛咒的聲音的。
意識到這一點,吉野順平整個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可隨之而來的是無言的恐慌。
為什麼最先擔心的是媽媽會失望,而不是震驚那些生物是由人類改造而成的。
……也許他的內心早有猜測,隻是對特級咒靈實力的忌憚,和見到獵奇現象的欣喜,讓他故意遺忘了這些。
那邊的真人還像沒察覺少年的消沉,掰著手指清算:“幾次三番拒絕我幫你把大腦改造成咒術師的構造,如果不能觸摸彼此的靈魂,又怎麼能算真正的朋友呢?”
“朋友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賴啊~”
看著沉默下去的吉野順平,真人捧住臉注視著少年,瞇起的異色眼瞳卻不會讓人覺得它是在友好地微笑,更多的是潛藏在笑意之下,那淩厲的無盡殺意。
“順平你啊,一直在防備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