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真人滿含惡意的話語,吉野順平臉頰邊的肌肉被明顯地咬緊,臉上神色掙紮。
最終他也隻是把吉野凪又往相對安全的身後推了推。
沉默在某些情況下就說明了對方的態度。
真人臉上笑意斂起,當它臉上故意釋放出來的友善神態褪去,渾身散發著強烈的非人感顯露無疑,陰鬱、漠然,森冷……
曉美焰向前一步,與極惡詛咒相對而站,同時也無意中隔絕了聚集在吉野順平一人身上,來自真人的洶湧殺意。
“一旦以詛咒的身份降臨,就失去了所有的人性,”曉美焰冷淡出聲,沒去看吉野順平的表情,話音沒有停頓,繼續說道,“從人性之惡中誕生,天生對人類存有惡意的詛咒,生於在本性中的殺戮欲望永遠不會停止。”
所以,吉野順平無需為真人故意對他說的話而對自己升起厭棄之心,自人類對人類的憎惡誕生出的詛咒幾乎是天生就善於用語言蠱惑人心裏最薄弱的地方,也能憑借語言摧毀人的意誌。
不能被動地陷入到它的邏輯裏啊。
按照“曉美焰”展現出來的內斂、幾乎不可能對人多言的性格,神穀銀示不會真的讓她把這種話說出來的。
同時他能感受到,在曉美焰的身後,有一道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除去吉野凪,就隻有吉野順平了。
被打斷了用語言對吉野順平的引導,藍發的人形咒靈顯得很不滿,在它想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那雙異色的瞳仁微動,目光略過眼前的三人向後看去。
身為特級詛咒,對周圍咒力的細微變化自然有一番敏銳的感知力,真人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向這邊接近,而且速度極快。
“沒錯喲──!”一聲不屬於在場任何一人,語氣分外輕鬆的男音由遠到近,打破了吉野宅裏短暫平和的假象。
“詛咒嘛,就是這樣一種繼承了人性之惡,完全喪失了屬於‘人性’光輝的那一麵的、可悲的存在啊。”
真人總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裏遠遠地聽見過,首先排除掉看不見詛咒的普通人,能讓它留有印象,一定不會是那些人類。
難道說是咒術師嗎?
這樣說來,它隻是覺得聲音耳熟,沒有近距離聽過倒也合理,畢竟現在還不是和咒術師對上的時機,不能讓他們升起警惕。
可高專那些咒術師它基本都有所了解,很少有能察覺到它存在的強者,沒理由它會感覺熟悉卻又沒有直麵見過的……
欸?
真人眨眨眼,這樣的人選,好像確實有一個。
騙人的吧?
它臉上興致勃勃的神態立刻轉為陰鬱。
如果是五條悟的話……
那也太無聊了吧!
被真人打上會讓事情發展變得“無聊”的五條悟最先得到了鹿目圓要前往吉野順平家裏的消息,按照他的速度,也本應該是最快抵達的一位。
但丘比說了鹿目圓的去向以後又對吉野順平家居住地閉口不言,五條悟自然看出它又一次故意隱瞞了細節,也沒心思和它像往常那般試探來試探去的,直接循著咒力一處一處找去,在路上遇到了鹿目圓,隨即提出和她同去的要求。
那麼眼前的少年就是那個被詛咒盯上的……吉野順平?
在吉野順平的眼中就是幾乎在轉眼間,一個高大的男人就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他先是被對方優異的身高震懾地不自覺地踉蹌一下,後退了半步,然後才來得及遲鈍地觀察對方的外貌。
一頭醒目少見的白發被往上豎著梳起,臉上戴著的眼罩讓人忍不住懷疑他還能不能看清路,穿著少見的高領製服,仿佛視線根本沒受到眼前眼罩影響,他稍微低下頭,直接和打量他的吉野順平“對視”。
這位先生的五感,是不是有些過於敏銳了……
吉野順平的目光稍微頓了一下,隨後又看見對方手裏還拎著一個分外眼熟的人。
被老師單手提著衣領,雙腳懸空的鹿目圓向他露出一個淺笑,很有活力地向他打著招唿:“順平!看到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小圓。”他懷著莫名的複雜情緒迴應道。
雖然丘比有主動說過,它可以和轉學到東京咒術高專的鹿目圓聯係,讓她去找能祓除特級的老師們幫忙,吉野順平還是在看見鹿目圓的那一刻起心下一鬆,隨之而來的是湧上的暖意。
在感動的情緒其中,還混雜著幾分不明顯的意外,即使清楚依鹿目圓的性格絕不會坐視不理,吉野順平的心底也有一個聲音不認為他能得到迴應。
這樣的心態是一種本人也不曾注意到的自我輕視。
特級咒靈,丘比向他介紹詛咒之間的等級時,是用核彈來形容其威力,危險程度不用多言,鹿目圓本身並不是能力很強的咒術師,能找來援手已經足夠了,沒必要親自到場的。
沒人可以責怪她,連吉野順平自己也不會。
但是她來了。
“你們那邊有五個人,不公平。”真人一臉不服氣地掰著手指數著,像是得不到大人關注的孩子一樣,不滿地嘟囔。
這時候沒人會在意它的話,但和真人相處了一段時間的吉野順平卻在看見它緩緩抬起頭,嘴角扯開的愉悅笑容後感到了涼意,一股強烈的不妙直覺從心底湧現,然後那種難言的恐慌感席卷到全身。
有什麼被遺忘了。
真人十指相抵,那雙異常明亮、透著非人感的眼瞳浮現出純粹的喜悅,他在吉野順平顫抖著迴頭時,語氣纏綿:“居然被猜到了嗎?”
“不過也沒關係了,現在我宣布,咒靈陣營方人數加一!”
很長時間沒有發出聲音的吉野凪雙眼空茫,臉色蒼白。
她的肩膀被洞穿,造成傷勢的卻不是什麼銳器,來自真人將身體延展出的觸手,趁著剛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五條悟身上,果斷且隱蔽地偷襲了吉野凪。
五條悟也洞悉了真人想用普通人作為牽製,讓他無法放開手腳的想法。
如果動手,稍不注意就可能誤傷到吉野凪,而且吉野順平肯定也會因為擔心母親安危而阻止他攻擊真人。
五條悟理清了其中的利害關係,然後,醞釀著暴虐咒力的「蒼」瞬發而出。
威力強悍的一擊避開了吉野凪和真人,直接轟在了咒靈本體和吉野凪之間相連的軀體上,不僅是直接打穿了地磚在地麵留下一個深坑,還切斷了真人挾持人質的企圖。
五條悟臉上神色並未放鬆,反而下顎繃緊,態度也認真起來。
肉體對於真人隻是一個能充作防禦的軀殼,未受到能觸及它靈魂的攻擊並不會消耗過多的咒力,雖說不能硬抗下五條悟術式,但明明沒被這一擊傷到要害,“真人”卻在五條悟的攻擊落下後,渾身溢散的咒力不穩,像被祓除掉那樣消散了。
在場沒人會認為真人會那麼輕易就死去。
除去五條悟,擔憂著吉野凪情況的吉野順平也想到什麼,猛地抬頭。
真人在襲擊吉野凪的時候就將本體轉移到了延伸出去的軀幹末端上,留在原地的“真人”隻是類似遇到危險的壁虎那條隨時可以斷掉,吸引獵食者注意力的尾巴罷了。
那段不成型的身軀逐漸膨脹、蠕動,很快恢複到原先那副成年男人的身量。
真人站在吉野凪身後,下巴抵在女人的肩膀上,雙手親昵地按在她的臉側,異色的眼睛因擴大的笑意而微微地瞇起。
它沒有說話,懷著某種純粹的好奇,等待著五條悟下一步的動作,或者說是期待。
它期待著五條悟能不管不顧地動手。
吉野順平馬上就意識到了真人的意圖,想要阻攔五條悟,幹澀嘶啞的嗓音嚐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發出聲音來。
真人的無為轉變就是依靠著雙手發動的,他見識過那種強大到讓人心悸的能力,對方就是在幫他將額頭上的煙疤修複好以後,用粘稠的蠱惑語氣詢問他是否要把大腦也一並改造了。
“沒事呦,不用擔心。”
五條悟抬手,向吉野順平示意,他也一直沒做出真人跟所期待的方向行動的傾向,真人可惜地“欸”了一聲,對於沒能讓五條悟和吉野順平之間產生嫌隙這件事。
“唔,關於你的術式,差不多已經看出來了。”五條悟輕鬆地說到,吉野順平卻覺得比起‘看’,更像是一種一切都被他洞悉看透般的篤定。
五條悟活動了下雙手的指節,又隨便拉伸幾下,對著真人說:“熱身完畢,詛咒先生,你可以去死了~”
真人不解於五條悟為什麼會這麼輕鬆,是自信到可以在它對吉野凪使用無為轉變之前就能讓戰局結束嗎?
五條悟卻沒有為它解惑的意思,隻是隨意地說:“你能玩弄別人的靈魂對吧?照理說肯定也能把靈魂恢複原樣,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咒靈對痛覺的感知接近於無,五條悟也清楚是沒辦法用疼痛讓生來對人類存有惡意的咒靈屈服吧,是還有什麼後手嗎?
“啊,變得棘手起來了呢。”它臉上浮現出類似於苦惱的神情,五條悟的態度讓它手裏拿著的人質也不再算是一張的安全牌了。
它不會認為六眼看不出什麼,經過吉野順平的提醒還有恃無恐,是真的不在乎這個人類的性命嗎?
不不不不……
難道說,五條悟想的是那個方法嗎?
那樣的話,就算它把吉野凪變成改造人,也能輕易被複原的。
“放心放心~”像是看出真人的想法,五條悟不在意地擺著手迴應,“這就不是你需要擔心的地方了。”
“至於你嘛……”
五條悟裝作思索的模樣,豎起食指笑著說。
“隻管下地獄就好了。”
浮於表麵的困惱又很快從真人臉上褪去,它從五條悟身上感受到了真切的殺意。
如果不盡快想出對策,五條悟是真的能殺死它。
從人類對人類憎惡中誕生的極惡咒靈漫不經心地思考著該如何從五條悟手下脫身,至於其他人,根本無需放在眼裏。
也許,還要加上那個從沒聽說過的咒術師。
真人向某個方向瞥了眼,它從暗處完整地旁觀了曉美焰祓除那隻咒靈的過程,又是個麻煩的家夥,術式也很奇怪。
忽地,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看見一抹亮眼的色彩,那是……
那個是……
真人的目光頓住。
連那本不存在的心髒也在胸腔肋骨下方,鮮活地、用力地、一下一下地跳動著,耳朵仿佛都能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唿吸和心跳聲逐漸同步。
“你……”它尾音發抖。
“你的名字是叫做小圓對吧?”真人用一種稱得上友善的纏綿語氣,朝著鹿目圓問,甚至無視了一旁隨時可能殺死它的五條悟。
鹿目圓沒有迴應,手裏握緊了弓箭,無言擋在朋友的身前,警惕著眼前的特級。
真人目光熱切,視線卻沒有停留在鹿目圓的臉上,而是專注地盯著那枚淚滴型的寶石。
多麼明亮,多麼耀眼……
那是何等的純粹、熾熱的靈魂,才會擁有這樣的光輝,就那樣以出生嬰兒般脆弱的姿態,剝離了軀體,毫無防備地袒露在外。
普通人的靈魂都是儲存在軀殼裏,甚至很難確定“靈魂”是否存在。
隻有它,擁有著能觸摸到靈魂,甚至能支配人類的靈魂和軀體。
可真人做不到是,讓靈魂於肉體分開,並且還能完美地存活在世界上,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些已經無所謂了。
就是這樣獨特的形態,才讓真人“感受”到了鹿目圓的靈魂。
真人連把靈魂存放在容器裏卻使其不散,還能正常行動的精細手藝出自誰之手,那人會不會就是它的克星也分不出心思去關注,全部的心神都被鹿目圓的靈魂所釋放出的“感覺”吸引。
……真是美麗到讓人目眩的景色。
隻是憑借散發出來的“溫度”,喉間就忍不住出現幹渴的感覺,湧出想要用無為轉變將它扭曲到支離破碎,又想不管不顧地吞咽到肚子裏。
好想要……一定要拿到手裏……
這是真人心裏此刻唯一的念頭。
真人上下兩排牙齒碰撞在一起,發出讓人忍不住皺眉的“咯咯”聲,它的瞳孔小幅度地顫動著,並非是害怕或者恐懼等情緒,這是真人在壓抑著它的情緒的體現。
想要突破五條悟這道不可能跨越過的防線……
那就讓手裏的籌碼更多些吧,五條悟能不顧及一個人的生死,但如果是三個呢?
“哼,哼哈哈哈哈哈……”它輕笑了聲,隨後臉上的笑意扭曲地擴大,瞳仁緊縮,癲狂地大笑出聲。
想從五條悟手下活下來對真人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可讓真人放棄鹿目圓的靈魂,它又很不情願。
多猶豫一刻,死亡便離它又接近一分。
就是在這樣被逼到瀕臨絕境的地步,在代表的死亡重重陰雲下,真人顯得十分平靜。
生或死的界限對真人來說並不清晰,正如憎惡和怨恨,它對誕生出它的人類的情感也處於一種模糊的階段。
它如孩童般純粹,以它認為的方式去觀察人類。
就是在這般的感悟下,真人才窺見了一線唯有生死之間才能領悟的至高境界。
那感覺一瞬即逝,真人仍然精準地抓住了機會,並且強行調動咒力支撐起龐大的消耗。
這就是……
“領域展開。”
它昂著頭,瞳仁上翻,眼眶中隻能看見一片眼白,嘴以一種誇張的大小張開,四隻手在口中結成手勢。
“自閉圓頓裹──!”
清朗的聲線無視一切阻礙出現在所有人的耳中,那聲音平靜又輕快,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下一秒就會褪掉這層變成它接近天空的累贅軀殼。
真人的身後有一對手掌合攏,將它隱了進去,隨後又有數十隻大掌浮現,叩向五條悟等人,不斷有手掌從各處出現,它們互相交握扣緊,領域的形態逐漸構築,要將幾人籠罩進去。
“真是一段愉快的經曆啊,你們說呢?”真人臉上浮現出虛無的微笑,平和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