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了輔助監督的陪同,夏油傑選擇乘著虹龍一路朝著任務地點趕去。
站在虹龍背部,被嚴謹地梳起來的中長發不會被風吹動從而影響到視線,他麵色沉凝,操縱著虹龍以最快的速度駛向目的地。
“帳”會出現失誤,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突發情況。
在預計的詛咒等級上發生了紕漏,對於美樹沙耶香三人來說很可能是致命的。
夏油傑將眉頭壓得極低,眉間浮現出淺淡的痕跡,心頭布滿沉重的陰雲,他忍耐下急躁的情緒,保持冷靜,專心致誌地去感受下方異常的咒力波動。
當虹龍飛到靠近偏僻的山林區域,根本無需特意去感應,剛一接近濃鬱的咒力殘穢就撲麵而來,映入眼中的是遍地狼藉。
到處是被雨衝刷過的跡象,仍能見到淩亂到看不出具體軌跡的拖痕、混雜著數人的咒力殘穢、以及空氣中那股被這陣大雨掩蓋住大部分,卻也無法忽視掉的刺鼻血腥味。
強橫的味道幾乎要直接嗆到人的鼻腔裏,再彌漫在肺部一樣。
平常夏油傑聞得快要習慣了的鐵鏽味,在這種三名後輩失聯,很可能遭遇不測的情況下又重新變得令人作嘔了起來。
夏油傑腳步匆匆,掠過那些沾染上星星點點血跡的植物和地麵,沒有時間再讓他去注意這些側麵表明究竟是怎樣異常艱難慘烈的戰鬥才會留下能被他現在看到的情形。
即使隻迅速地掃了一眼,夏油傑也能分辨出哪些拖痕符合七海和灰原身高體重,密集的刀痕又是出自誰之手。
讓氣溫驟降的雨天給人一種背後發涼的壓抑,夏油傑就是懷著這種沉重的心情見到了美樹沙耶香。
越過較為險峻的地段,循著逐漸混濁的空氣,夏油傑看見了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視線之中,除去那隻體型細長,有類似樹枝特征的詛咒,場中還能站立的僅剩美樹沙耶香一人。
或者說,很難讓人相信她到底為什麼還能繼續維持著站姿。
即使相隔很遠,夏油傑也能看清順著美樹沙耶香裙角往下滴落的血液,這是隻有在布料被液體浸滿才會出現的情況。
灰藍色的短發被血液黏成一縷一縷地,從額頭流淌下的殷紅血跡迫使她不得不閉著一隻眼睛,避免被粘稠的血液刺激到眼睛。
連武器上也看不出原本閃爍著鋒利意味的冷芒,刀身上滿是幹涸的血汙,倘若是一般的咒具,在這次戰鬥後也會被血液鏽得無法再使用了。
美樹沙耶香手上為了防止武器脫手捆住的布條也被混濁的顏色浸透,受力的虎口和刀柄的連接處附著血液凝固的暗紅。
夏油傑能在周圍尚未完全消散的咒力殘穢裏感受出,不久前附近也存在著不止一隻的祓除的咒靈,這說明他們遇到的敵人不僅是“帳”檢測到的那隻判斷失誤的土地神詛咒。
他來遲了。
夏油傑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個結果。
沒時間再留給夏油傑思考為什麼會同一時間在原本確認隻有一隻一級咒靈的任務地點會出現其他詛咒的原因,美樹沙耶香已經再次向著氣勢強盛的咒靈衝了過去。
一強一弱、相對高大和矮小、一方不會疲憊,而咒術師這邊隻剩美樹沙耶香還保留著一定的戰鬥力。
情況對於美樹沙耶香幾乎是一邊倒的不利,她像是對這些亳無所覺,沒有任何遲疑地迎了上去。
淩厲地揮刀,斬斷那些源源不斷向她襲來的枝條,胡亂劈砍帶起的刀氣也能在咒靈身上留下淺淡而密集的傷痕。
在美樹沙耶香的身上完全看不出平時訓練的穩紮穩打,像是失去了一切戰鬥經驗,沒有運用任何對戰技巧,隻是渾渾噩噩地做出攻擊的行為。
明顯的破綻自然是被對麵咒靈捕捉到了,美樹沙耶香每次稍有遲緩的行動總會被詛咒提前一步攔截下來,夾雜著破空聲的枝條狠辣地擊穿了少女的肩膀,又被美樹沙耶香沒有絲毫遲疑地反手切斷牽製她的阻礙。
提前預判到對方想限製住她的行動的意圖,又立刻支撐自己重新站起來,帶著讓人心驚的決絕的意氣,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唿吸都是說明著美樹沙耶香瀕臨極限的信號。
美樹沙耶香將刀尖向下,杵著刀柄讓自己從半跪的姿勢起身,她抽迴了刀。
那雙在昏暗的環境下顯得同樣沉鬱的眼中唯一的目標隻衝著麵前的詛咒,其中燃燒著接近沸騰的情緒,幾乎要衝破束縛將一切融化殆盡。
在美樹沙耶香的身上仿佛不存在類似退縮、畏懼的念頭,在她一次次的揮刀劈砍中,除了無所畏懼的勇敢,更多能被直接感受到的是美樹沙耶香毫不顧忌自身打法下隱藏著的,令人心驚的瘋態。
與其說是在戰鬥拚殺,更像是在用接近自毀的方式發泄著情緒。
美樹沙耶香越發遲緩的行動和她現在不妙的狀態,讓夏油傑在確認好情況以後,瞬間動身。
那些頭皮發麻的藤條被夏油傑放出了眾多咒靈分散著它的注意力,而剩下仍有部分糾纏他不放的,夏油傑翻身踩在上麵,借著它和咒靈本體相連,順著這條捷徑直接來到了咒靈的麵前。
夏油傑小腿繃緊,腳下踏著的枝幹瞬間被這股力道振斷,他也隨之高高躍起,對準咒靈分辨不出五官的正麵,向下一墜。
伴隨著“轟”地一聲,以咒靈為中心點,地麵擴散出蛛網狀的裂痕,在詛咒倒地和受到重創而濺起的滾滾灰塵尚未散去時,又有幾聲接連不斷的肉體互相碰撞才有的沉悶響聲。
美樹沙耶香當時掙脫了束縛,正朝著咒靈接近,舉起長刀,要朝著它的薄弱之處斬去,正好趕上夏油傑墜地的餘波,被這股力道震得後退幾步。
等她緩過神來,注視著從塵土間走出來的夏油傑許久,才用略顯沙啞的聲線“……啊。”了一聲。
美樹沙耶香又像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那樣,遲聲說:“是傑啊。”
隻有親自站在她的麵前的人才能體會夏油傑現在的心情,根本說不出“你還好嗎”這樣的話,除了啞著嗓子幹澀地叫了聲美樹沙耶香的名字以外,做不出其他的動作。
在近距離觀察以後,美樹沙耶香的情況更直觀地呈現在眼前,唯有慘烈一詞能夠形容。
遍布泥水和血汙的衣服看不出當時還曾被五條悟吐槽過顯眼到和咒術師這種職業完全不搭的模樣。
布料有多處被撕裂的破損,裸露出的皮膚卻是光潔如新,不見傷痕。
反轉術式能治療美樹沙耶香的傷勢,沒辦法讓衣服變迴原樣。
夏油傑不願意把美樹沙耶香身上的情況稱為修複,那樣聽著完全像一個為了某樣事物出現的工具了……
斜款的短裙能使夏油傑更方便地觀察到美樹沙耶香腿上的情況,比起上身驚人的出血量,腿上的傷勢更為糟糕,很難想象她是如何以這種情況戰鬥下去的。
腳踝處不自然地錯位著,小腿被洞穿的血肉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生長完整,整個過程甚至隻需要幾秒。
夏油傑記憶裏閃現出他在趕來的中途,一路上見到斷斷續續的血跡。
美樹沙耶香大腿上深可見骨的傷勢似乎是過於嚴重,沒辦法被立刻修複,能清楚地看見森白的腿骨,左腿幾乎隻剩這根骨頭連接著身體,假如傷得再重一些,這條腿就保不住了。
雖然美樹沙耶香的情況可以再生出來,但是,那樣的話……
“又是被傑救了嗎……”
美樹沙耶香在末尾有一個明顯唿出的氣音,不知道是輕笑了聲,還是太過疲憊與話尾重疊起來導致的錯覺。
“本來還以為、”
她就在這裏停頓,不再言語。
“沙耶香……”夏油傑胸膛不自然地跳動起來,對美樹沙耶香現在平靜的態度本能地覺察出反常,他想說些什麼,被美樹沙耶香抬手的動作攔下。
“傑,我這次有保護好了。”
美樹沙耶香重複著,從嘴裏吐出的話接近於氣音:“我有保護好。”
隻有共同經曆過直麵天內理子死亡的夏油傑能像現在這樣理解美樹沙耶香在說些什麼,他輕輕地點點頭,緊繃著的下顎輪廓清晰。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沙耶香……”夏油傑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假如他的嗓音沒有艱澀到每個字都壓抑著不自然的語調。
他就那樣像往常那樣安撫著後輩的情緒,仿佛沒有看見早已失去生息的灰原雄。
夏油傑在看到灰原雄起,就知道了沙耶香為什麼不選擇後退的原因了。
金發的後輩閉著眼倒在地上,他身上的傷勢被人簡單地緊急處理過,用的物品是沒在美樹沙耶香背後見到的披風。
一旦美樹沙耶香退縮,咒靈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會放在失去反擊能力,陷入昏迷的七海建人身上。
“不過,隻有七海一個人。”
美樹沙耶香鬆開手,幾乎和虎口的血肉黏著在一起的長刀滯了幾秒才掉了下來,落在地上。
美樹沙耶香低下頭,手上的傷勢在夏油傑的眼前以極快的速度愈合。
不止是這處傷口,從夏油傑再次看到美樹沙耶香的第一眼起,對方身上就蔓延著代表著被治愈的微光。
沒有一刻停止過。
“這樣的反轉術式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美樹沙耶香就像往常那樣問著,夏油傑卻在對方空茫的語氣裏感受到,沙耶香不再需要他的答案了。
“傑,告訴我吧。”
她隻是習慣性地問著。
“為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