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油傑無法迴答美樹沙耶香。
他們先將七海建人的傷勢做了簡單的處理,用的還是伏黑甚爾的那隻能夠儲物,後被夏油傑收服的詛咒。
提前用密封袋把重要物品裝起來就可以隔絕掉咒靈的口水。
七海建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穿透傷都沒傷及要害,能看出七海建人在意識到自己避不開攻擊之後盡可能地讓受到的傷害降到最低,保護住了容易致死的脆弱部位。
較為嚴重的是身上骨折數處和後腦上的傷勢,七海建人也是因此陷入的昏迷,無法從血肉模糊的頭部確認他目前的情況,雖然唿吸穩定,保險起見最好還是應該盡快送到家入硝子那裏用反轉術式治療。
至於灰原雄……
沒有再去檢查的必要了。
他們甚至需要在狼藉中仔細分辨才能找出屬於灰原雄的部分,再沉默地小心收起。
這場雨將泥水和血液混在一起,聚成一灘的渾水往地勢更低的下方流去,夏油傑留意到美樹沙耶香做了個用手捧起水的動作,仿佛在試圖把二者分開,隻是一種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徒勞。
水順著指縫流迴原處,順帶著衝刷掉了美樹沙耶香手上凝固的血汙,將渾水的顏色染得更深。
夏油傑不明顯地皺了下眉,掃視一圈沒再發現有其他詛咒的跡象後:“盡快啟程趕迴高專,讓硝子……”
“啊,七海的傷確實不能拖延。”美樹沙耶香遲鈍地點了下頭。
夏油傑將七海建人送上虹龍的動作一滯。
直到此時,在美樹沙耶香身上仍有微光閃爍顯現,代表著她依舊處在受傷的狀態下,夏油傑卻很難在美樹沙耶香臉上看到痛苦的神色,如果不是記住了自愈時的現象,恐怕會忽略掉美樹沙耶香的情況。
“沙耶香,你的傷勢也應該讓硝子幫忙處理一下,哪怕有反轉術式可以……”
“傑。”
美樹沙耶香輕聲低喚著他的名字,讓夏油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仿佛年久生鏽的齒輪那樣頓澀,少女緩緩地抬起頭,和麵前低下頭看向她的夏油傑對視。
夏油傑看到被染紅的短發下,美樹沙耶香半張臉上都是幹涸住的血液,濺到臉龐上的殷紅給她莫名平添上一股驚心動魄的悚然。
尤其當與那雙此刻縮小的瞳仁對視時,更是給人一種被暗中的獵食者盯上的強烈危機感。
能感知到的痛覺逐漸被剝離,腎上腺素刺激著神穀銀示,他正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
還未徹底從戰鬥裏抽離,雖然理智能壓製住不穩定的情緒,仍然會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沒有體會到盡興廝殺的遺憾。
夏油傑沒有對這一幕升起任何有關於恐懼或害怕的情緒,不僅是出於自身能力的自信,而忽略了對他構不成威脅的因素。
更有對友人的絕對信任,內心下意識會將對方歸類到不屬於需要防備的人選裏。
夏油傑最為關心的是美樹沙耶香目前的狀態,短時間內經曆了數場戰鬥,又見證了慘烈的……
除了在對戰咒靈時流露出的瘋態,到現在為止,美樹沙耶香始終沒有表現出情緒方麵上的強烈波動,結合眼下的情況就顯得尤為反常。
在受到巨大打擊以後,歇斯底裏或是沉默都屬於常見的類型。
隻是一直壓抑著情緒,不把那些悲傷、憤怒和不滿找到突破口,統統發泄出來,負麵情緒會不斷消磨著人的內心。
夏油傑清楚這一點,卻也沒辦法讓自己立刻接受灰原雄的離世,更不要提直麵這一切的沙耶香了。
他隻見到美樹沙耶香舉起了手,不知道是在給誰展示著一樣,被水清洗幹淨的手上一片光潔,就像反複訓練也不會留下刀繭,也無法被刻下戰鬥的傷痕。
看著這雙手,很難想象它在數分鍾前還因為用力握刀,讓武器能發揮出對咒靈可以造成實質性傷害的威力而幾近將刀柄嵌進血肉模糊的虎口。
“原來。”
美樹沙耶香的嗓音極輕,其中又帶著被反複琢磨過的深思,聲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說道。
“真的怎麼樣都不會死掉啊。”尾音因和唿吸頻率疊加,帶出不明顯的細微顫音。
過於輕的語調使人無法分辨出她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情緒,美樹沙耶香看著自己的手,目光卻沒有明確地在某一處聚焦。
“現在連痛苦也完全感受不到了。”
巴麻美斷頭再生後毫無異樣的麵容忽地湧入到夏油傑腦海中,這讓他立刻攥住了美樹沙耶香的手,使得對方的視線順利地移到他的臉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為,出自救了夏油傑無數次的本能,讓他能不見猶豫果斷地做出了這個安撫意味極強的動作。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著夏油傑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美樹沙耶香此刻的心情,他隻是覺得,一定要抓住美樹沙耶香。
在灰原已經犧牲了的情況下,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不幸的消息降臨了。
夏油傑執著地緊緊握著對方淋著大雨,又結束一場苦戰之後依舊溫熱的手,隱含擔憂地詢問:“沙耶香,你……”
到這個時候,他還能問些什麼呢?
是意識到了巴麻美當時遭遇過的、無法再欺騙自己身體的變化,清楚地感受到殘缺的肢體再生、遭受到致命的重創又會在咒力的治愈下恢複如初……
直麵這樣崩壞的景象,夏油傑想象不出在如此的惡劣打擊下,美樹沙耶香是以怎樣的心情擋在七海建人身前,正麵攔下對抗的咒靈的。
丘比簡直把被它所欺騙少女們都改造成了能無休止祓除咒靈的不死機器。
或許在丘比的思維裏,它做這些還是為了能讓少女們能更好的在和詛咒的戰鬥中存活下來而做出的合理應對。
那家夥,最可惡的地方就是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做下的惡。
明明感受不到人類的情感,反而經常擺出一副“我這都是為了你們好”的做派。
打著不知真假,維持咒術師和咒靈平衡的“大義”,做出的行為讓夏油傑感到作嘔。
“啊啊,沒什麼關係,畢竟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美樹沙耶香任由自己的手被夏油傑攥著,也不掙脫,隻是垂著眼說:“應該要感謝這具身體才對。”
“如果沒有我對咒靈的吸引力,咒靈選擇七海作為攻擊目標的話,那樣就糟糕了。”
“被打倒也會重新站起來,不管遭受了怎樣的攻擊,仍能繼續戰鬥下去,或許這就是我這種沒才能的人,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吧?”美樹沙耶香發出短促的氣音,似乎在嘲諷,又聽不見笑聲,隻是生硬地向上提了提嘴角。
夏油傑想說,你的作用不止是重當一個吸引咒靈注意的靶子,你代表著“美樹沙耶香”這個人的存在。
但在夏油傑說出這些以前,美樹沙耶香不迴避地對上他的目光,能在其中同時感受到不斷沸騰的情緒,以及一切燃燒殆盡的死寂。
“可是啊……”
“傑你說過是‘帳’的失誤,將一級咒靈識別成了二級咒靈。”
“那其他的咒靈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已經很明顯了。”
美樹沙耶香的話音裏沒有詢問或是疑惑的情緒,從她平靜的表情裏,夏油傑看出了美樹沙耶香要表達的意思。
因為美樹沙耶香在,咒靈才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終促使了灰原雄的死亡。
不行。
絕對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在夏油傑心頭浮現出這個念頭的第一時間,他就做出了行動。
“沙耶香,這一切的發生不是任何人的錯,也包括你。”
夏油傑略帶急促地說:“灰原是被土地神咒靈殺死的,異常的咒靈會主動避開其他人,就算站到它麵前也不會做出攻擊的行為,對咒術師也是一樣。”
夏油傑讓自己緩了口氣。
“它隻會襲擊和丘比簽訂過契約的人,還記得嗎?”
夏油傑簡直不知道他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說出這樣一長串的話,他的大腦裏根本沒有任何想法,隻是不讓自己的嘴停下來,想到什麼就一股腦地說出去。
仿佛隻要他稍微停頓,美樹沙耶香就會重新陷入到剛才的思維之中那樣。
“如果真的是會掉落悲歎之種的詛咒,應該不會選擇襲擊灰原的。”
夏油傑一邊對美樹沙耶香說著寬慰的話,同時心頭對灰原雄的死泛起強烈的不真實感。
現實和內心所想的真實念頭讓夏油傑感到一種荒謬的割裂,仿佛是上演了淩晨兩點檔的二流漫才,不止內容枯燥,並且離奇且荒誕。
現在他居然在用後輩的死因,去洗刷掉另一個瀕臨崩潰邊緣的友人的負罪感。
這讓夏油傑騰升一股莫名的唾棄,對於他自己。
不過,必須這麼做。
一旦沙耶香把灰原的死歸全部到她的身上……絕對是不行的。
“啊,傑。”
如同落下了最終的宣判,美樹沙耶香迴避了夏油傑的眼神,輕聲說道。
“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了。”
逝去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被挽迴。
“事到如今,我總算深刻地意識到了,我現在到底是個怎樣的怪物。”
連神穀銀示也不免對馬甲的恢複力感到驚訝,出現的咒靈能力要比他想象中的更難對付,居然能堅持等到夏油傑來到。
“隻要有這個東西,無論受了再嚴重的傷,也不會真正的死去。”
美樹沙耶香向夏油傑攤開手,解除了變身以後,藍色的靈魂寶石正待在她的掌心,裏麵因為消耗了過多的咒力,已經蔓延上渾濁的顏色,不再清透。
夏油傑先是被美樹沙耶香手中靈魂寶石的汙穢和巴麻美那枚重疊起來的印象短暫失語,在反應過來以後立刻拿出剛從那隻被他解決的咒靈掉落的悲歎之種。
夏油傑有些慶幸地想著,太好了。
悲歎之種被遞到美樹沙耶香手中,夏油傑剛鬆開手,那枚悲歎之種就直接掉到了地上,夏油傑一愣。
不存在侮辱人的意思,也沒有想讓誰難堪的意圖。
隻是無力再攥住一枚小小的咒力核心。
美樹沙耶香俯下上身,做出伸手要去撿起悲歎之種的動作,夏油傑先她一步蹲下,將悲歎之種遞給了美樹沙耶香。
少女的上半張臉隱在灰藍發絲遮出的陰影中,讓夏油傑看不清美樹沙耶香此時的神色,隻能聽見對方平淡的嗓音。
“傑就是一直這麼體貼,才會讓我感覺困擾啊。”
“難道是把我當成任何事都需要別人來幫忙的小嬰兒一樣照顧了嗎?”
……